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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回京 ...

  •   “师父!”

      “师父别后退!”

      我匆匆伸出手,却悲哀地发现明明与师父这么近,似触手可及,可我已然抓不到他。

      “师父……”

      一瞬间,我忽然想到了话本里腾云驾雾的仙,能够在转瞬之间到达想去的地方。

      而我,我们,都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凡人。

      平凡地生,平凡地死。

      什么也无法改变。

      “师父……”

      嗓子已经吼哑,脸上冰凉,格外刺痛。无论我再想快一些、快一些赶上师父,都如踏在软绵绵的云朵般,毫无用处,连师父的一片衣摆都不曾见到。

      师父是小时最常陪伴我的人,比阿娘还久、还要疼爱我。我敬爱师父,也相当依赖他,虽则总是与他拌嘴,觉着老头儿就是年纪大了总多事,婆婆妈妈神神叨叨的。同样,也极度嫌弃师父带着美好寄愿的名字。

      琼,美玉也。

      我生来粗鄙,没阿耶教导,阿娘对我也是放养的状态。被伯叔从小肩膀上扛大,与婶娘们叽叽喳喳斗嘴,喜欢参与他们对任何鸡毛蒜皮的小事的抱怨和悄悄议论。我能张口就是那些市井的话语,并以此为荣——连骂架旁人都无法和我比。

      读书念字对我只是锦上添花的用途,我狭隘的心里想的只是比旁人优越那么一点点就过了,一点点就好。

      连方才见崖边人影之心都如此卑劣——在确定是师父前,我抱着瞧热闹的好奇心态,无动于衷。可见了师父瞬间就慌了神。

      私心如此。

      我只是个在意自个儿亲近之人的小小人物,何德何能呢?

      胸无大志,纨绔不训。

      自私自利,麻木不义。

      如何能担“美玉”之名?

      师父对我苦口婆心,我嫌他聒噪。他的故事我听过千遍万遍,每每和他辩嘴时都跳着脚,恶劣地说:“你读书多,你聪明,你的结局好么?”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

      我在做甚么啊?

      我如何不知师父是早有死志之人呢?

      “柳柳!”

      “柳柳!”

      熟悉的声音如惊雷顿时劈醒了我,我摇摇脑袋——我正悬在崖边,碎石骨碌碌地不断滚下,我的身子也荡啊荡,随时要掉下去似的,不,是就要掉下去,如果不是……

      我看向褚珩抓住我的手,向下便是万丈悬崖。

      看着褚珩悲伤的眸,我浑想着,不知我此刻是否也如他这般伤心?

      若我也在他面前消失,不留一片衣摆,他是否也会只念起我的好?

      可惜的是,我感受不到悲伤。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知这算不算不孝。

      我没经历过这等事,也没想过有一日我的亲人会离我而去。回首我闹剧似的十六个年岁,我太幼稚也太任性,觉得哪怕天行有常,我和我周边的人也总是特别受上天眷顾,不会发生意外,不会有意外,所有的美好快乐都理所应当发生在我们身上,于是我没想好、也不知道该怎么伤心。

      而褚珩,他与师父相识几日?

      他都伤心了。

      不知现在的我占他伤心里的几分。

      我仿佛总是让褚一一失望。

      我抓住了他的手。

      不要让他再失望一次的好。

      ***

      我做了个冗长的梦。

      梦的尽头师父仍是唤我“小琼儿”。

      我照常很是暴躁,抢走师父身前的酒杯,对他吐舌头做鬼脸。回去后用墨水在杯面画了个大大的猪头,趁着夜黑风高给师父放了回去。

      次日师父对我吹胡子瞪眼,大骂:“郝琼!你可知我这杯子顶你几年零嘴的银两么?个胡闹的小兔崽子!”

      我吓坏了,瘪着嘴认怂。我也没想到这颇木头杯子多值钱……木头,山上可多了,师父若要可不方便?

      我心里边盘算着,等哪日做个赔他的便是了。

      ……

      “小琼儿。”

      “三思后行,行而毋悔。”

      师父摸了摸我的头。

      ……

      倏然惊醒,还没来得及回顾,泪已顺着脸颊淌下。我瞧着窗外景象,已然是白昼,霎时掀开被子直奔议事堂。

      行而毋悔。

      行既已过,我尊重师父的选择。只是,我还想从阿娘那讨一个结果——关于师父的丧事。

      我到时,议事堂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却反常的鸦雀无声。

      我慢慢走至阿娘面前,未及开口,阿娘冷漠地看着我,平静地说:“阿兄有言,他死后勿要奠他。”

      我震惊地看着她,不由自主地蹙眉:“娘!你早知道师父的想法,对不对?”

      “柳儿,你知道你师父他太……”阿娘眼里似有些无奈。

      但就是没有悲伤。

      “你知道!可你没阻止他,对不对?”

      这时陈奶奶抓住我的手臂,摇摇头。我固执地撇开她,盯着阿娘。

      “柳儿……”

      我疲惫极了,不住地向后退。

      “人命算什么?”

      “娘,你,你们太让我失望了。”

      我指着乌压压沉默的一片人。

      按理我不该奢望他们会为师父说些甚么。因为师父独来独往,性格十分孤僻,说来他来与阿娘一同创起这个寨子,明明会出入各大场合,却如同透明人总是被忽略,甚至一些小辈从不知晓他。

      我只是,我只是……替师父这独来独往的一生委屈而已。

      阿娘不再看我,褚珩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牵着我往回走。

      我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说:“老庄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不欲加旁物。老先生仙风道骨,逍遥自在,何苦为之?”

      我笑:“我听不懂。”

      他也笑。

      沉默了半晌,我说:“褚一一,我想阿耶了,我们回去罢。”

      “何时?”

      “今晚。”

      “好。”

      “褚一一,师父还不知阿耶的苦衷,他至死也未与我阿耶和解,你说,这算是憾事么?”

      “……”

      “是的,师父死得不值。”我说服自己似的,自言自语,没在意褚珩的回答了。

      “无论如何,人这一生都不能以死为解脱。”

      ***

      我收拾好包袱,靠着床沿坐着,打量着手里边角打磨得圆圆的陶土碎片,心情复杂——这个碎片是褚珩师父摔碎酒壶之处捡回来的。他没说什么,掰开我手指放在手心后便走了。

      还是褚一一懂我。

      想到此处我不免又委屈一顿,打开包袱将碎片塞在包袱底部。

      做完这一切后,我静静地坐在床上发着神。

      直到夜色蔓延至足下,空山月上鸟空啼,我终于等来了褚珩。

      一袭青衣的褚珩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还有心情与他玩笑,我说:“我们干的是私奔逃命之事,不穿夜行服何以对得起这夜色?”

      褚珩微微一愣,顺着我嘲道:“柳柳白衫紫袍,优雅稳重压夜色。”

      熟悉的语调,熟悉的内涵。

      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一般。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褚珩看着我,也在笑。

      我忽然想用“温柔”二字来形容他的神情,但却已然累极。

      我背好包袱,轻轻对他说道:“走吧。”

      我从未夜晚下过山。跟在褚珩身后是未免有些惶恐的情绪。只是种种情绪压在一堆儿,有些心不在焉。

      枝丫脆响的声音骤然停下。我疑惑地盯着褚珩的后背,警觉环顾四周。

      他偏过半张脸,夜色中不甚清晰,他说:“牵着我。”

      我想装模作样一番,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怕。”

      他笑起来,转过脸去,溢出了一声笑:“你不怕。”

      “……”

      我算是明白了褚珩这人,非要人讨厌上他才罢休。

      我扯住他的衣袖。

      他另一只手轻轻掰开我的手指,被我抓着衣袖的手牵住了我的。完成这些动作的过程中他没说话,之后也没有。

      我照旧跟着他走。

      远远看见荒村星火,褚珩停下脚步,侧回头道:“三更半夜,早宵禁了。客舍歇息如何?”

      最后一句虽是问句,可他已然是望着那边迈开了腿。我笑笑,不说话。

      守着柜台的掌柜趴在柜上睡得起劲儿,在我犹豫着是否要唤醒他之际,褚珩果断地做出了选择。

      “叨扰。”音量颇大。

      掌柜岿然不动。

      褚珩直接上了手。

      “哇呀!”

      掌柜跳起来,睡眼惺忪地和褚珩眼对眼。我好奇地观察着他,心道讨生活的果真不易,如此的没脾气。若是我,早先下手为强一巴掌挥过去再奖励对方一顿别样的赞美。

      我抢先道:“叨扰了。我们老远奔亲戚的,没料好时辰,不巧京城宵禁,也没个宿处。可巧……”我正准备对他家客舍的出现表示一阵感激,以此来体现我的真诚。

      谁料掌柜说话比我还快,噼里啪啦地“回敬”回来:“哟,客官远道而来,路途乏困,是小的该死,竟睡死了过去……哎呀呀,您瞧我这样儿,该死该死。”说着,他还连扇了自己几锅贴。

      我看得目瞪口呆。

      “哎!该打的,小的的牢骚怎地还与客官抱怨……客官可是站得累了?小店如今还有一间上房空着,不知二位……”掌柜打量着我与褚珩。

      听到“一间上房”时,我便觉着不妙,正想接着询问,褚珩在一旁淡定开口:“一宿几钱?”

      掌柜眼睛一亮,比出了五个手指头。褚珩丢给他几块碎银,掌柜捧着收好了,笑眯眯地送我们到房间。

      站在房间里大眼瞪小眼,我忍不住:“方才我瞧过了,这二楼分明没住几人。本也是,就这般偏的地儿,只剩一间房,你怎还信?”

      “柳柳,你以为商贾是怎样的?有钱,不表示他脑子里只有银票。夜深了,他只是料定了我们无处去。”

      “那为何只说有一间房?”我恼了。

      褚珩沉默片刻,道:“若说了两间上房,恐我二人不愿,莫若说成一间,省得废口舌。”

      也是……

      个锤子。

      “他怎能肯定我们的关系?……好在我们是兄妹,若是别的,非得窘过去。”

      褚珩仿若又想说话,不过憋了半晌还是止住了,开口即是安排睡觉。

      “上房好在还有一榻,今夜我睡榻上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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