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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坠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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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
“身体没好就别逞强。”唐廷川推着轮椅到外面平地,“陈宋,你之前说你是网文作家,那你的笔名是什么?”
“昼星辰。”陈宋微动嘴唇,“白日星辰的意思。”顿时,他陷入了回忆。
那时候,父亲还在,母亲也没有病,自己还是个高中生。
陈宋文笔很好,写出来的作文次次都作为范文被阅读,作文比赛也经常获奖。当时,学校盛行看小说,他的好兄弟严屺白便建议他可以尝试一下。
“算了吧,我不行。”陈宋放下《三国演义》抬头看向严屺白。
“不试试怎么会知道结果。”严屺白鼓动他。
陈宋沉默了,手上不停地转着硬币,“那……行吧。”他犹豫地应了,心里也没想好该怎么写。平时的作文大多都有一定的范围,写小说根本是自由发挥,他无从下笔。
“宋,我给你起个笔名。既然是我提议的,书是你写的,那就叫‘白宋’吧。”严屺白激动猛拍桌子,把陈宋手指节骨上的硬币都震掉在地。
“滚!”陈宋烦躁地踢了严屺白两脚,一副要杀人的模样,“你妈的,你才白送!”
严屺白嬉皮一笑,手撑桌子:“有你有我,不好吗?”然后,随手拿起一本书当作防御的盾牌。
陈宋抄起一本字典就准备向严屺白打去,结果被周围的人拦下。
“宋哥宋哥,使不得使不得,有损您翩翩公子的风度。”肖远挡在陈宋前面,后面的徐俞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字典,班长安翛在旁边替陈宋骂严屺白。陈宋见此,也只得作罢。等周围人散去,严严屺白不再来打扰时,他从课桌里翻出一本旧本子,展开新的一页纸,写下“昼星辰”三个字。他字迹稍连,恰到好处的顿笔和抬手,使得这三个字有了意义。
“探生。”陈宋提笔写下书名,随后文思如泉,一发不可收拾,扬扬洒洒写了五张纸才停笔。从那之后,陈宋一心扑在写小说上,利用任何可用的时间来见小说。很快,陈宋就不再写手稿,因为写字的速度根本跟不上他脑中的思路。接着,他换了台电脑,开始了他网文作家的生涯。
“暗白日,昼星辰。”唐廷川听完陈宋的笔名后不觉感叹,“真好。”
确实。
真好。
陈宋心想,但又被忧伤迅速笼盖:如果我不写小说,那件事可能就不会发生了吧。
那是《探生》新书签售会的日子,也是他终生最后悔的一天。
汇赐的竞争对手芊眠为了阻止陈宋到场签售,便安排人在他途径的路上制造意外,让他难以抵达现场。
而恰好陈宋的父亲陈黎是芊眠的保洁员,打扫走廊的时候无意间听见了这段对话。具体内容虽然不清,但他听到了昼星辰这几个字。与儿子有关?陈黎心想。看着打电话那人的神情,便觉得事情不妙,扔下手中的拖把,管他什么工作,直接跑去找儿子。
陈黎奔跑着四处张望,寻找着陈宋的身影。突然间,他发现了陈宋。绿灯亮起,陈宋正准备过马路时,一辆面包车极速向他驶来。陈黎顾不上自己的安危,冲上去将儿子推到了一边。
碰!
刹那间,陈黎感觉到自己腾在空中,又重重摔落在地。一时间,眼前瞬间失去了光亮,脑袋嗡嗡作响,刺痛感袭遍全身,五脏六腑都被震得剧痛,鲜血缓缓流出。
“爸!”陈宋慌忙从地上爬起,红着眼眶踉跄地跑过去。他扑跪在地,轻轻托起陈黎的头,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
太突然了。
“快……去签售会……”陈黎望着他,指着远处,含泪微笑。
不知何时,周围已经围了一圈路人。
“没事吧。”
“怎么回事啊?”
“快打120。”
“是120吗?这里有人出车祸受伤了……”
“有没有人能救救他!”陈宋无助地看向周围的人,眼中嵌着泪,他不知所措,焦急又痛苦。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的滴落被嘈杂的人声淹没了,“爸,你不会有事的。”陈宋拼命地安慰自己,紧紧抱住陈黎。那时的他,才17岁啊。
面包车司机想趁机逃跑,刚没跑两步,就被一个少年突然伸出的腿拌倒。没等他再次爬起来,那个少年就一脚再次把他踢倒,然后擒住司机的左肩向后拧去,左膝抵在他的腰上。
风过,少年的头发随风摆动。他拨打了110:“喂,是公安局吗?在客湾北路发生了一起交通案件,有人受伤,请快点来,联系电话就是这个。”
“你的姓名留一下。”
少年瞥了一眼人群,说道:“唐廷川。”
救护车和警车先后赶来,陈宋哭喊着看着父亲被送上救护车,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愣站在马路中央。17岁的他,束手无措,孤独无助。
“多谢你啊。”警察将司机的手铐上,向唐廷川道谢“多亏了你,不然我们又要花上不必要的时间去追他。”
“举手之劳。”唐廷川点了点头,单手插进裤袋走向陈宋。那年,他也不过刚刚成年。
“你没事吧。”唐廷川看着他说。少年戴着白色口罩,在金丝眼镜和宽松卫衣的搭衬下显得清爽,又带着一点清冷。
“没事。”陈宋用袖子擦掉泪痕,强笑着挥手快走过马路。他双拳紧握,指甲被陷在了肉里。他似乎麻木了,失去了一切的知觉,血从肉里渗出,染红了指甲,也留下了鲜明的印子。
距离签售会还有30分钟。
“昼老师怎么还不来啊?”
“马上要开始了。”
……
陈宋推门而入,有气无力地向主编和编辑打了声招呼。
主编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瞄见衣服上的血迹和手上的伤,七七八八猜到了一些:“小译,去拿西装。”小译将袋子中早已备好的西装递给陈宋。
“昼老师,你先去换衣服,小王去拿医药箱。”主编说。
“嗯。”陈宋喉咙里艰难的发出声音。
他拿着西装进了化妆间,然后瘫坐在椅子上什么都不干,脑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刚才的场景。他打开手机,调整到录像模式,简单的收好自己的情绪,便开始了。
“大家好,我是《探生》的作者昼星辰。如你们所见,我……刚出了些意外,因而无法抵达现场。”陈宋深吸着气,嘴唇不住地打颤,“真的很抱歉很抱歉。”他搓着双手,内疚的泪滑下,接着他捂住脸。他,情绪崩溃了,想说的每一句话都卡在嘴边。陈宋的声音微弱,气息极不稳定。
陈宋努力地让自己挣脱,他不再看向镜头:“我知道有的人可能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有的人可能是放弃了自己的某些事赶来的……”他呜咽着。说到这,他再也说不下去了。他不仅愧对父亲,也愧对书迷们。陈宋拭去泪,关了录像。他抓乱头发,猛的把头用力撞击在桌子上。
下午两点,签售会准时开始。
陈宋换上了西装,但迟迟没有出去,头上有着一块醒目的青紫块。
“昼老师,开始了。”主编敲门进来,一眼就瞧见了他头上的伤。她清楚的记得陈宋来的时候只有衣服上和手上沾上了血迹。
陈宋把录像递给她:“先放录像,我等会儿去。”
主编点点头,离开时带上了门。
录像呈现在外面的电子大屏幕上。没错,就是陈宋在化妆间录的那段。
书迷们先是惊喜,但很快整个会场安静下来,沉默无声。陈宋悄悄来到会场后观察着书迷们的态度和感受。有的人梨花带雨的哭了,有的人似乎感同身受,眼眶泛红。
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发出声音。
会场的书迷们先是一愣,随后陈宋便开口了:“今天发生了很多让我措不及防的事,之前也好,现在也好。”他露出温柔的笑容:“那么,签售会现在开始。”
顿时,会场里爆发出响彻大厦的尖叫声和欢呼声,人流拥入,欢声笑语,激动和兴奋弥漫在空气中。毕竟,不得不说陈宋就像是从漫画中走出来的高冷男主,且柔弱中带一丝病气。陈宋的手没来的及包扎,握笔时隐隐传来疼痛之感,却没有影响到他优美的字。
指针旋转,风过云散,日又落。不知不觉,签售会已然顺利结束。陈宋收起了强装的笑,耳边循环着父亲的声音。
“陈宋?陈宋?”他耳边传来唐廷川的声音。
他如梦初醒,惊了一身冷汗:“没事,出神了。”他抓着裤子,不敢再继续回忆。
精神治疗中心
艾周被警方转到医院实行药物治疗,但她极不配合,让医生们使出了浑身解数,也不能奈她何。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她一人。她望向窗外,心中犹豫不决。
凌晨,艾周将藏在上衣口袋里的耳扒拿出,尝试开锁。“咔嗒”一声,门向内开了一条缝,走廓里的声控灯也突然亮起,映出白黄色的亮光。整个治疗中心没有任何声音,刚才开锁的声音仿佛被无限扩大,久久回响在走廓中。
艾周的手心是湿潮的,心跳逐渐加速,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她的心高悬在喉咙口,微微的喘息声让她更焦躁不安。艾周慢慢地一点一点拉开门,每拉动一点她便会四处张望,她害怕,害怕被医生逮住,这样的话,就无法了结她最后的心愿。
嘎吱——
门开了,同时声控灯再一次亮起。艾周抬眼看了挂在墙上的钟,猫着腰,踮着脚,快步前往顶楼。
夜风习习,城市阑珊的灯光仍旧点着,天空中不时会瞧见飞机的影子。艾周跨坐在低矮的围墙上,迎着风泪花散去。她苦笑着,望向儿子所在医院的方向,缓缓从围墙上站起来。
再见,儿子。
她背对着风吹的方向,轻合双眼,张开双臂,向风中躺去。那一刻,脑海中有一闪而过的后悔,但更多的是解脱。
次日清晨,精神治疗中心前聚集了大量的警察,医护人员及过往的人群。
“严队,跳楼的人是艾周。已经排除他杀的可能,监控录像显示是她自己……”谢溯确认过死者的脸,又照着医院给的监控录像向在吃早饭的严配白汇报,“她自己走上顶楼自杀的。”
严屺白僵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艾周会选择跳楼这种方式来了结生命。他最后再喝了口豆浆,把早饭扔进垃圾桶,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我认识阿姨这么久,她不像是干一件事没有任何计划的人,去病房里看看有平常没有东西是她留下的。”
谢溯快速跑进医院,根据严队所说的去搜查。
“颜烁!”严屺白大声呼喊着,
颜烁从人群中勉强探头应道:“在!”他艰难地挤过凑热闹的人群,赶到他面前:“严队,医生说可以通知她家属了。”
严屺白道:“恐怕不行。”他眉头紧皱,“你先疏散人群,其他的我来处理。”他走到事发地点处时,心里只剩祈祷:祈祷陈宋不会看到新闻。因为记者已经来了,已经在报道了。
303
宣沫昭正在熟睡,唐廷川挡不住困意,支着头刚要睡着就被一个电话吵醒了。他压着火气走出病房:“有事?”语气中很是不满。
“帮我拦住陈宋。”严屺白的话像是在肯求他。
“为什么?”唐廷川挑眉走向305。
“他母亲跳楼了。”严屺白似乎不愿提起这件事,“记者已经在报道了,我怕他会……想不开。”
听到这儿,唐廷川的心一下被提起来,开门进去病房内空无一人,只有电视机在播放新闻的声音。待他定睛一看时,发现正是严屺白刚才提及的新闻。
“完了。”唐廷川紧攥手机,立刻赶去精神治疗中心。
案发处
“先生,你不可以进去,真的不能进。”颜烁想拦住他,又不敢用力去拦:那是一个受伤的病人。
“让我去看一眼。”陈宋含泪哀求颜烁,他踮起脚尖想看清死者的脸,他希望之前在电视里听见的只是另一个名叫艾周的人,不是他的母亲,“求你。”陈宋心急如焚,但无奈于颜烁的阻拦。
不管了。他不想再耗下去,用力冲开颜烁阻拦的手,揭过封条来到身亡地点。
“先生!先生!”颜烁喊道。严屺白闻声抬头,挥手让颜烁离开,自己迎面对上陈宋:“你来干什么?快回去养伤!”严屺白是真生气了,“凑什么热闹?”
“你就告诉我,是不是艾周?”陈宋低着头,任凭泪水落在衣襟上,说啊!”他大吼道。
“这件事我们警方会处理的。”严屺白试图稳住他。
“你放屁!”陈宋猛地推开他,可又被另一个人缠住了。
“他为什么要骗你?骗你有好处吗?”那个人紧抱着陈宋的腰说。
“放开我!”陈宋挣扎着,头部的刺痛感越来越强烈,汗与血穿过纱布顺着脸颊滑下。他好像失去了心智一样,谁的话都难以入耳。
“我带他走。”那人与严屺白对视一眼。
他附耳对陈宋说,“冷静点好吗?你母亲会傻到自己去跳楼吗?”
陈宋停下挣扎,笑道:“会。”他抬头看向唐廷川,“你怎么问就代表是了。果然,我猜得没错……”他过于的冷静和淡漠让唐廷川感到有些害怕,看着陈宋此刻的神情,唐廷川内心繁乱复杂。
“严哥,我说的对不对?”陈宋沉着脸说。
“……”严屺白沉默了,不知该如何开口,他紧抵双唇看向死者又看向陈宋。他清楚陈宋如今的心情,也理解所做所为,正是因为如此才更加棘手。
“放开。”陈宋开口道。唐廷川慢慢松开他的腰,背身望向天空。先首的晴日已被阴云代替,且这阴云浓又厚,一点光都不得透过。突然间片片轻薄剔透的雪花划过阴沉的天空,携着凛冽的寒风飘下。
陈宋紧咬牙关,步履艰难,血汗悄落,泪痕满面。寒风吹得他瑟瑟发抖,他如田地中的最后一棵小草抵风挺腰,不甘向天气屈服。陈宋用纤细且冻得苍红的手指挑起遮住死者左侧脸的发丝。
真的是……她!
虽然他心里已经在此之前就已经得出了答案,自己也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毫无作用。陈宋完全被失去母亲的伤痛浸没,他的知觉,触觉、感觉在此同时刹然飞灭。腹部染出了一朵血花,这朵血花在用他的血作为补充的养料,快速地从星点盛开,又瞬间凋落。衣摆下,血与雪花伴携飘飞,地上已然有了深色的痕迹。
“你该回去了。”唐廷川靠近他说,显然这伤口裂开的很严重。
陈宋麻木了,唐廷川的声音就如旷远之地传来的缥缈之音,模糊又悠长。他眼前开始频繁地闪过黑斑,最终身体达到了极限——他突然的昏倒让众人一愣。
唐廷川抱起陈宋就往精神治疗中心奔去,进大门时迎面撞见了准备出来的谢溯。“让开!”他大喊着,眉眼中焦急万分,不时地看向怀中的陈宋。那袭白衣穿过人群,直奔前台。
“快……”唐廷川对前台护士说道,“我需要干净的纱布、棉花,还有……”话还没说完,护士便打断了他,“不好意思先生,还得请您去那里挂号交费。”
“人命关天!你这是在浪费时间!”唐廷川暴怒,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寒气“要是有事,你担的起吗?”他厉声说道。白褂已被浸染,悠悠蔓延。护士尴尬的看着他,忽瞥见白褂上的挂牌,才懂了那人的话——原来他是医生。
“请跟我来。”护士领着唐延川进了一间空的就诊室,又能速拿来可能会用到的一切医用物品。
“谢谢。”唐廷川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些,护士识相地出去了,还帮忙带上了门,唐廷川小心地解开病服的扣子,熟练地取下绷带,为他简单地清理后,替他重新包扎。唐廷川看着陈宋冻得发红的脸,脱下白大褂内的大衣盖在他身上。他头部的伤口裂得很严重,按常理来说,他早该支撑不住了才对,“到底是怎么挺住的啊?”唐廷川不禁感叹,同时也加快了处理的速度。刚放下手中的纱布,电话铃便响了,“廷川,你在精神治疗中心吗?”对面的姚悸北火急火燎地说道,时不时传来急促的喘息声。
“在。”唐廷川回道。
“昭昭不见了!”
“什么?”他差点没抓牢手机,唐廷川的左手不停地敲击着桌面,后背泛起阵阵凉寒之意,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喉咙干涩的撕痛,他能够无比清晰地听见心脏的跳动声。
“之前我去给她送早饭的时候还在,就去了前台一下人就不见了。”姚悸北在马路上穿行,耳边时不时传来车辆疾驰的声音。
此时,宣沫昭刚好到达精神治疗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