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收养一只妖说起》不系之刃

32、弄月

　　章思风带着季莲青和小九去了飞仙楼，他已有好多天没来吃酒了。

　　飞仙楼已在城中开了二百多年，算是家族企业，老字号了。每一代的老板都是胖胖的，估计每一位继承人都是在灶房历练过的。如今掌舵的这位老板是个胖胖的女人，是费家第三女，人称费三娘。

　　费三娘看上去很凶，实际上就是很凶。听说他的丈夫就是被她打跑的，不过没事，一般跑了大半年他还会回来的，不过好不了半年就又会被她打跑便是了。

　　季莲青和小九一进门看到那胖老板，便想到上次吃饭没给钱被她叫人追了几条街的经历，仍感到心有余悸。

　　楼内小二见章公子来了，便赶紧顶着笑脸，哈着腰过来招呼入座。

　　小二们见谁都可能是假笑，唯独见了章公子一定是真笑，这条街上，人人都爱章公子。

　　可不是嘛，章公子放着修一半的九衢妖都不管，来你们这儿大手大脚。

　　“——思风。”

　　章思风心道：谁在喊我，他四下看了看。

　　“这儿这儿——”若水拼命朝他挥手，兴奋得像狗一样猛摇动尾巴。

　　“若水？你怎么在这儿？”章思风一行人走过去。

　　若水见到他身后的人，正是季莲青，他当即喊出来，“哎！这不是季大……”

　　“嗯哼！”章思风假装咳嗽，对他使了使眼色。

　　若水心领神会，转而笑问道：“额……这位是？”

　　“这是我……季莲青。”章思风介绍道，“这小娃叫小九，捡的。”

　　小九乖巧道：“哥哥好。”

　　若水温和一笑揉揉小九的圆脑袋，他对季莲青招呼道：“季……公子好啊。”他伸出手示意，“坐坐——小二，赶紧上菜，要雨花流霞。”章公子来了，可不得挑贵的酒吃。

　　季莲青微微一笑，点点头。他看若水看得出神了，心道，这人也好生眼熟。

　　章思风挨着季莲青坐下，给小二叮嘱道：“紫叶银针一盏，还有醉神雪衣，哄小孩的糕点也来几样。”

　　哄小孩的糕点就是些中看不中吃，量少还死贵的东西了。小二心道，章公子就是阔气，一来就把最贵的全点上。

　　阔别百年，若水有一大堆话要和章思风讲。但是季莲青在这儿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见方才章思风的反应显然是不想让季莲青知道以前的事。

　　文曲已经把季莲青被贬的事告诉他了，也让他帮忙在人间留意寻找。现在是找到人了，但是章思风却不让他说，那他还要不要告诉文曲这件事呢？若水犯难了。

　　“你怎么愁着脸？”章思风见若水的沉思的神情问道。

　　“没……没什么？”若水支支吾吾。

　　季莲青也不傻，他看出这两人从刚才开始就怪怪的了，但是也没说什么，径自吃茶。小九对着好看的糕点直流口水，他承认在这一刻他也喜欢章公子了。

　　“没事，你……慢点说。”章思风大概知道是和季莲青有关的事，其实他自己也想知道百年来，季莲青在九乘仙境经历了什么。但是他现在和季莲青的相处比以前轻松多了，他不想再去面对横在他们中间那些沉重的东西。

　　他自私地想把季莲青藏起来，隔绝他的过去，让他的未来只有他章思风。

　　若水用只有他和章思风能听懂的方式把话说出来，“文曲……在找人，事有蹊跷，有待查明。”他边说边动筷。

　　不用说也知道“找人”找的是谁，章思风知道文曲和季莲青关系不错，他在除夕夜宴上见过她。

　　“嗯，知道了，你先不知会她，让我想几日吧。”章思风吃着酒，索性先不管这些事儿，“吃，今天难得与你一聚。”他转头对季莲青说，“如何？这茶对你胃口吧。”

　　季莲青轻轻一笑，“不错，茶色青白闻之沁香，食之味甘久而不散。不过，若是能用清冽的天泉水泡之，味道会更上一层。”

　　若水心道，那不正和以前以云涧冷泉泡茶一样。

　　有些人事会忘记，但藏在记忆深处那不可名状的感觉却是怎么也忘不掉的。这种感觉不依附在理智上，而隐藏在潜意识中，隐藏在每一个感官中。就像他的手会熟悉幻凌笔，他的味蕾知道冷泉泡茶会更好，他的身体会不由自主靠近章离，迷恋那个温度。

　　饭菜吃得差不多，若水并不打算结账，他准备开溜了，和章思风打了眼色，“记得找我。”便向季莲青告辞了。

　　* * *

　　自清芙镇一事过后几个月，灵岫观便不断为人所知悉。

　　想来是城外那被问路的老头茶余饭后闲谈中散的消息。

　　前来算命看姻缘、求安宅镇鬼符的人越来越多，原本门可罗雀的小观一下子熙熙攘攘起来。

　　季莲青和小九，也不用担心道观会倒闭了，现在该担心忙不忙得过来。

　　不到亥时，累了一天的老许早已睡去。小九是个机灵孩子，什么解签收账看八字，教上几天就会了。他也跟着老许也跑了一天，用过晚膳便早早睡去了，毕竟还在长身体呢，要多休息。

　　季莲青倒是不忙，他只是被前来求缘的姑娘们团团围住，要他给她们解惑而已。

　　章思风这个浪荡子在观里只吃不干，对，还有那小五也是。他白天和小五一起往树上一躺，凉快遮荫，便好整以暇地看着季莲青被大胆些的姑娘逗得脸红，看够了才过去把人救出来。

　　那些女子见他人凶又个高，纵是捏着扇，他看起来也绝不温和。扇子拿在他章思风手上便不像文雅之物了，倒像是凶器，所以没有一个姑娘敢搭理他。

　　章思风白天睡多了，这会儿夜阑人静，他却还睁着眼。

　　池中的荷香不知入了谁的梦，窗户半开着，月色倾泻屋内，在床前地上投下窗边的几朵花影，影子随着清风摇曳。

　　他看看这光景，总有一种不真实感，这天上的月亮就在自己身边了。他撑头看着季莲青的脸，只觉得严肃多了几分乖顺，章思风很喜欢看，看不够。

　　他用指腹摩挲着季莲青的额头、眉眼，季莲青被弄得不舒服，梦呓似的含糊道，“章离，别烦我……”

　　夜里听觉尤其敏锐，这细碎的声音落在耳朵里，来回品味只觉得好玩，章思风更不肯放过他了。

　　夏夜里也没多凉快，他索性踢掉薄被。季莲青像趋热的小动物似的朝章思风身边挪了挪，总得挨着点什么才能睡踏实了。

　　章思风见这动作可爱，笑着看他。季莲青在睡梦中感觉到目光，他主宰着季莲青的情绪。

　　忽然，季莲青全身好像过了电一般，他惊呼出声猛地睁开眼，茫然地看着不知名的地方，他以为自己是做梦了。

　　他侧头，见章思风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好像一切与他无关。

　　“做梦了？”章思风若无其事地问道。

　　“……不是。”季莲青还在晃神。

　　“那是怎么了？”他明知故问。

　　“……”

　　季莲青许久才在憋出两个字，“混蛋……”

　　“混蛋骂谁呢？”

　　“骂你。”他不假思索。

　　章思风低低笑了起来，季莲青才意识到自己被这句话耍了。他往墙里咕哝咕哝，最后他挪到墙边，没办法再挪了，索性不管，由着他吧，只是他实在难受。

　　章思风好像能读到他的心思似的，“换了，我帮你。”不等季莲青答应，他便要动手。

　　“不必……我自己来。”说罢便要起身，却被章思风捞回来，“有我在，你不必忙。”

　　三两下去了旧的，也不着急给人拿新的，季莲青躲起来了，他语气不悦，“快点，我换上。”

　　“舒服了吗？”章思风没说别的，他答非所问，接着又用那意味不明的目光凝着季莲青。

　　季莲青觉得那眼神是在酝酿一场狂风暴雨，盯得他浑身不自在。他不敢看，于是整个人钻到被子里，从头到脚盖个严实。

　　章思风戏谑道：“你这就叫……掩耳盗铃，没错，以为盖住了耳朵，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季莲青早已暗暗地把他骂了千八百遍，想了想，左右都是一刀，躲着也不是办法。季莲青在被子里闷闷道：“你自己不睡觉，还把我叫醒，你想怎样？”

　　章思风的声音好像是有意的，“没怎么样……不过就是白天在那树上睡多了，这会睡不着，你起来陪我说说话。”他掀开一个被角，又立刻被季莲青拉回去，就像小猫收回爪子一样迅速。

　　章思风换个位置掀，直到季莲青措手不及，两人又在同一片天地中了。

　　他悠悠道：“你倒好了，我呢？”

　　季莲青在被子里憋闷太久，他探出头来呼吸，“谁要你自作主张的？”他闭着眼，只想赶紧睡去，他想，只要天一亮就算过了，他不想跟他聊天。

　　章思风无赖道：“反正不管你依不依，我都把你喊起来，你就得陪我。”

　　“强词夺理！”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了。”

　　我是妖，我不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