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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 狐佞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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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狐佞3
重流光当然不能让边笠死,一柄黑色弯刀荡开长匕。
弯刀的重量直接将长匕震断,从那人手上脱出。那人竟毫无迟疑,短匕从另一个刁钻的角度绕过重流光,仍旧要给边笠心口来上一刀。重流光无奈,黑色弯刀裹住匕首,将他带离边笠。
失了双持,那人仅用短匕对上重流光的弯刀,灵活狠辣,尤有过之。二人身影交错转圜,旁人都不及看清,已过了数十招,更不消说看出谁占了上风。
“边头领,别给人跑了!”说话的是带着大队人马追至的霍光宿,灯笼火把顿时将长桥照得上下通明。这霍光宿五旬开外,甚为瘦高,若非皮肤有些松弛,倒也看着精神。边笠早已堵死了另一边桥头,捂着受伤的胸口暗自叫苦,琢磨着怎么编造谎言给重流光开脱。现在重流光可是他的衣食父母,怎么也不能让他落到霍光宿手里。
“够了,快走。”重流光趁压住匕首的间隙,朝边笠望了一眼,暗示那人跟他从边笠那头突破。忽见霍光宿身后转出一人,正是霍云犀,一看到他手里托着的东西,重流光脸色变了,喝了声,“留神!”
火铳震耳欲聋的炸裂声响彻长桥,硝烟散处,桥中心的两个人都不见了,霍云犀收了火铳,喝问:“人呢?是不是掉海里了,给我找!死活见尸!”
此刻桥垮下方,重流光一手挂住砍进石缝的刀,另一手抓住那人胳膊,见他肩头受了伤,似被炸开的铁砂溅射到,疼痛自不用说,剧烈的战栗清晰地传递给了重流光。他却抬头望着重流光,双目沉静无波。
重流光诧异于这人分明年纪不大,却凭地倔强,前番好几次有机会全身而退,硬要争这口气,现在进退两难,他似乎宁可带伤掉进水里,也不愿被人救助,大约是因重流光维护边笠,阻碍他杀人,因此耿耿于怀。
那人受伤的胳膊不受力,重流光感到手里打滑,渐渐就抓不住,立即伸脚勾住他往上一带,拦腰抱住,入手比想象中更觉轻巧,骨架细腻,腰肢柔软异常,仿佛不盈一握。
这刺客倒练的一身软骨,难怪如此灵活。
不过略略思量的工夫,直觉那人面具后的双目,犹如实质的杀气凝聚起来,散发出将他生生切开的冷意,“碍手碍脚的家伙,放手”,他命道。
“你开玩笑?”重流光看了眼桥下的犹如深渊的海面。
“你们看这里,雪吹弩!我早说了他有雪吹弩!这人我们一定认识!”桥上霍云犀的声音隔着厚实的桥梁,有些嗡嗡的回响和仿佛隔着镜花水月般的虚幻。“说不定是那个——大管事裴染派来的。”有人迟疑道。霍光宿沉吟,“我还没动,他们倒沉不住气了?一定活捉,别给他跑了,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胆大包天敢来太岁头上动土?”
火把乱哄哄地在桥头晃悠,然而冬夜海面上笼罩着一片寒烟,无法看得真切。不一会,几只船朝桥下接近,重流光注视着逼近的火光,考虑跳到船上的可能。
“不放手,别怪我扎你几个窟窿!”那人近乎咬牙切齿了,借着微弱的火光,不知他眼珠子是气红了,还是被映红的,握着匕首的手颤动不已。“来扎我,好一起掉下去。”重流光简直懒得和这只不识好歹的狐狸计较,抬起头,琢磨怎么才能上去,没看到那人眼中火苗跳动,下一刻,那人一脚踢在他小腿骨上,顺势朝上甩出一条细长的软鞭,跃起的同时,又一脚踢中他胸口,借力拉上桥栏。
这混账!重流光痛得倒抽一口凉气,感觉腿骨都肿了,见到那鞭子,心里一动,原来是他吗?他抽刀之际亦伸手借力,几下翻上长桥,迎面便遭到疾风暴雨般的箭矢。桥面甚窄,弓箭前后夹击,二人不得不背靠着背打下利箭,一面被逼迫着靠的更紧。
重流光发现边笠在给他递眼色,心领神会,不着痕迹地向着他移动,准备佯作擒了他,霍光宿有所忌讳,再图撤走。还未动手,又一声火铳轰响,竟打到了天上。却听一声短促的呼啸,那霍云犀这一次偷袭未果,整个人都被鞭子卷住,凌空拉到戴伴月狐面具刺客跟前。
局势变幻只在呼吸之间,“住手!停下!”霍光宿见独子落入对方手中,哪里还敢放箭,连忙喝停。那人用鞭子拖过霍云犀,重流光见状,顺手夺过拐子铳,漂亮地在手上转了一圈,铳口便抵住了霍云犀的脑袋。
“你、你们要什么?放了云犀,一切好说。”霍光宿关心则乱,脸色铁青。
“一条绳子,一匹……”那人看了重流光一眼,改口:“两匹马。”
“等等!”重流光嘴角弯起。
——大包黑色的火药粉由送来马匹和绳索的人按照重流光的要求洒在长桥中间,霍光宿和边笠等部全退至桥的另一头靠天水阁方向,重流光则绑好霍云犀,行李一样横搭在鞍前,填上从他身上收来的弹药,上马走下长桥之际,回身准确地照着桥心开了一枪,黑夜中一声巨响,连接悬崖和天水阁的长桥从中炸得粉碎。
天水阁外只有海域,霍家即便追赶,也要先渡船到岸,重流光和伴月狐面具不慌不忙撤离霍家的领地。耳畔浪涛声逐渐远离,重流光减缓了马速,那人亦驱马尾随,虽然他一路上并不说话,重流光却注意到他不知何时又拿出了匕首,时不时用食指缓缓摩挲短匕背部。莹白如玉的手指在月下,有种冷艳缱绻的杀机。
“你习惯用匕首,还有鞭子?”
那人看了他一眼,避而不答,反问:“你来霍家堡做什么?”
重流光:“你呢?”
那人抿紧嘴,少时,视线投向抵在霍云犀脖子上的火铳:“你对火器一点也不陌生,以前接触过?”
这支抢来的拐子铳不止四弹连发,铳管细长,尾蛩为铜木制成,雕刻细致,线条流畅,应该是霍云犀特别定制,一早被重流光抢在手里。听闻便拿到眼前,细细鉴赏,“你呢,接触过吗?”
这刺客略有些戾气,更受不得半点言语上的挑衅,重流光忍不住要和他扯皮。他自己也觉得不像话,便笑起来:“我们暂时休战好不好?首先,我怎么称呼你?”
那人似乎也考虑到一起突围的情谊,缓和了一下嘴角线条:“重流光,我们此前毫不相干,此后也不会有交集,干脆就不用互相打探了。”
“你知道我叫重流光,我却不知道你叫什么,不觉得不公平?”
那人一顿:“狐佞。”
“……”这刺客灵活诡谲,从兵器到行事风格的确酷肖传说中的狐佞。连重流光都开始怀疑狐佞之说并不是空穴来风。
反正只是个称呼,认定他就是狐佞也无不可。
“狐佞,就是传说中会吸食人精魂的狐狸?我说,你修炼这种邪术,不怕有伤天和?”俊朗的眉眼笑开来,明亮得连这深夜的寒气都似被驱散,教人难以移开视线。
“最多一个晚上吸一个人,不限男女。”狐佞把视线转过来,盯着他一笑。
重流光:“……会死吧?”
“不一定,想试试吗?”
“……想试,怕死。”
“其实我这点微末伎俩,哪里比得上炸了长桥,把所有人都困在天水阁的重公子?”
“过奖。”重流光把对方的讽刺全盘当作褒奖接纳了:“差不多了,人就放在这里吧。”说着准备给霍云犀松绑,将他丢下马背。
狐佞忽然匕首一翻,突兀地朝他腰后刺去,重流光闪身避让,不想对方只是虚刺,中途转向,刺的是鞍前的霍云犀。
这一刺显是酝酿已久,去势极快,重流光急切间不及取刀,就着手里火铳架住匕首,顷刻间,已在各自的鞍上拆解了好几个回合。中途霍云犀被重流光瞅准机会踢下马,翻了两下,赶快挺身坐起。
霍云犀虽吐息混乱,看得出害怕,但他也甚是傲气,硬扛着一声不吭,只用愤恨的眼神盯紧了狐佞。
两匹马都由于突如其来的打斗惊了眼,开始嘶叫着甩首奋蹄,重流光见要被折下马,不由分说,拽住狐佞一起滚落,恰是一个斜坡,两人翻滚了半天,滚得一头泥草,满身淤伤。
“停、停!小心走火!”占了上风,跨坐在狐佞身上的重流光举着火铳首先喊停,一手将那火铳丢开了一丈远,另一手进紧紧捏住狐佞持刃的手,迫使他不能行凶。
伴月狐面具下,不曾遮盖住的下半张脸上,因嗔怒而染上血气的唇瓣依然若笑,纤细流畅的下颌线条十分秀丽,肤若酥酪,散发着柔和的光泽,重流光心想:果然是只妖狐。
发觉到他略有些闪神,因力薄和受伤居于劣势的狐佞立即反客为主,一个膝击迫使重流光松了压制,翻到了他上面。二人胸膛都剧烈起伏,重流光再次感到那双明亮眸光中的真切杀意,导致他不敢放开狐佞的手腕。
平地卷起一层层带着海浪腥气的寒风,然而两人的呼吸都是火热的,彼此不错眼地瞪视着。
很想摘下这个面具,看看是张怎样的脸,重流光心里发痒,好奇心蠢蠢欲动。
一声轻响,狐佞抬起了右腕,袖里轻微的机括声引起了他的警觉,立即松开狐佞就地一滚,伸腿绊倒他,顺势击飞匕首,劈手去夺他右腕。袖里藏的那把叫“雪吹弩”的小型袖弩,是比匕首更危险的存在。
然而他慢了一步,潜意识里,觉得对方有几分熟悉的想法影响了他,狐佞右手已呈握拳之势抵住他的咽喉,冰冷的袖弩近在咫尺。
完了、大意了,竟然一时忽视了对方还藏着这么个厉害的暗器。
“有什么遗言?”狐佞俯视他,歪歪头。
重流光不去看袖弩,只望着眉眼弯弯的伴月狐面具,“既然要死于你手,让我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应该不算过分?”
对方怔了怔,大约没想到他的临终愿望,居然如此无关痛痒。
“看了又怎么样?”
“就是想看。”近乎玩笑的口吻,像是没把生死放在心上。
“想看?”
“想……”重流光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看了,就真的会死。”狐佞语气忽然变得蛊惑而轻柔,让人心生警惕。
不管狐佞有什么秘密,应该都与自己无干,为什么一定要追究呢?重流光心里明明很透彻,却有种完全不受控制的难耐感,不觉屏住了呼吸,定定凝望的目光甚至带着天真的期待,“至少会死个明白。”
……狐佞一把将他推开,导致他后背重重撞到冰冷坚硬的碎石,随着纵起身的一刻,狐佞眼神已经变了。
一丝幽艳的笛声从霍家堡方向传来,越来越近,渐渐出现在霜月下的身影,一领黛螺色半臂襕衫,下段露出绛红窄袖,一支紫竹笛横放在唇间,如泣如诉。
听到笛声,霍云犀大喜过望,低喊了声:“师父!”重流光也认出来人正是那小院中的乐师,他于是明白了,狐佞袭击霍云犀,就是为了引出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