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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 小重京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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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小重京3
墨玉棋盘在雪光反射下清碧若空谷寒潭,其上的棋子一半墨色莹润,一半剔透如冰。只是那白子并非全白,团团絮絮、星星点点,带着绯色,一如那青枝上梅花娇艳的魂魄融了进去。
梅九龄自持风度,先让了三子,一个覆盖双目和他下棋的对手,形同眼盲,年纪还轻,他怎么也不能淡然受之。
重流光果然可以下盲棋,落子似乎略略有点慢,然而也在棋盘上逐渐布局起来,比起梅九龄的严谨守中,步步为营,他却喜欢主动出击,大肆杀伐。
你来我往好几回合后,重流光下手越来越快,梅五爷竟然开始趋于被动,有点儿被对手牵制着走的意思,这是他棋艺生涯上从未有过的情景。他心里不免吃惊,重流光棋风看似莽撞,实则凌厉迅猛,往往出击必中,在棋盘上纵横肆虐,大有杀伤力;而进退之间虽也失地沦丧,终究能保留核心战力,卷土重来。
梅九龄神情越来越凝重,这种快速灵活又肆意的棋风,相比他陷阱重重的方式,本该很快居于下风,却总让他在关键的点逃出去。眼前根本不像一个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的手段,仿佛一个老鬼附在这具叫重流光的壳子里,由不得人产生奇异的违和感。
姬离道:“他们这时辰选得不好,可惜了,要不然……”
“要不然可以开局赌一把,或者重流光竟然会赢?”熟知他脾性的仙衣抿起嘴。
“这可未必,就目前看,怕不是已有五成把握?”
“七叔觉得他会赢?”
“我的话,就赌他赢,既然是赌,最大的风险才有最大的回报。”
“那我和七叔赌吧。七叔,我押五叔赢,输了我把飞廉号给你。”
“哦?”姬离大为诧异,因为仙衣从不跟他赌,今天却似有意迎合他,还一开口就下此巨大的赌注。“你想要什么?”他眯眼斜睇着少年船王,其实他的赌运平常,一定是这孩子看中了什么,在这里套他。“既然你肯拿飞廉号作赌注,我必须也要舍得老本,我书房那个盒子里的任何东西?带你去一次风暴海湾?上次掳获的二十艘海盗舰船怎么样?”
我要七叔不要选花绛而舍我。
这话在舌根处打转,却不能说出口,仙衣眼底水光一闪即逝,勉强笑道:“风暴海湾不错。”
“这样啊,那我们要先把红毛番的番语学得麻利点儿。”
“那就这么说定了。七叔,我们打了赌,可绝对不能反悔啊。”
“好——好,不反悔。”姬离只当和她玩笑,目光从棋盘上,落到周围观看的诸人上,在薛馥身边的一个人身上停驻了一会儿。这人披着斗篷,看不清面目,漫长的观棋过程中,诸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语谈论,也数正常,只有这人始终站在重流光对面的位置,仿如入定一般,绝不和人交谈。
姬离若有所思,道:“我出去走走。”出雅间下了楼,也走到树下观棋。他却不好好站着看,慢慢踱了几圈,踱到薛馥跟前,和他说了几句话,便被薛馥拉倒了远处。
少时姬离转来,不言不语,望着外面,坐在那儿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膝盖,忽然,嘴角吊起一个冷峭的弧度。
“有鬼。”
“有什么鬼?”仙衣早注意到他的小动作,闻言抬起头。
“重流光和薛馥有鬼。”
“你是说重流光和薛掌柜?”
“特地蒙上眼睛,仿佛居于劣势,是暗示五哥让棋;占得先机后,屡次行险表现出莽撞,是让五哥轻敌;等局面稍定,即便遇到危险,他还有高人指点。”
仙衣不解:“是谁?怎么指点?”
姬离眯眼瞧着又走回那人身边的薛馥,“有一个人,在指点重流光,我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这个办法,常人一定做不到,因此我只能猜想,薛馥为了不让我打扰到这个人,才把我带离他。”
“七叔的意思,莫非重流光耳力惊人,可以听到他的指点,而旁人听不到?”回想姬离方才的举止,仙衣有些明白了。
“只是推测,而且因为常人做不到,就根本无法查证。”
仙衣待要再问,只听梅九龄说了句:“我输了。”
此言一出,观战诸人全都面面相觑,这局棋分明还没下完,而且看上去,梅九龄的形势优于重流光,梅九龄为什么会认输?看看留下的棋局,又看看闭目摇头的梅九龄,众人都不敢相信梅九龄竟然已经认输。
“五爷,你还没有输啊!”有人忍不住问。梅九龄只是摇头,随后起身,对四周略一颔首,在一片寂静中离开了座位,走向燕瑟楼。
宣十一见他进来,早奉上一杯热茶。梅九龄喝了两口,神色略有缓和,道:“长江后浪推前浪……”
“五哥,重流光的棋艺,最多和我不相伯仲吧?比你还略逊一筹。”
梅九龄点头,“但我不知怎地,就输了。”
“这只是因为他从蒙上眼睛起就已开始布局,让五哥你失了平常心,你上当了。”姬离把自己的猜测对梅九龄一说,梅九龄细一琢磨,反哈哈大笑:“话虽如此,也是我输了,下棋如战场布阵,我未出阵,已失于运筹。何况你说有人指点他,拿不出来凭证。”
“最后不是不能周旋。”
“我心已乱,不过徒然苟延残喘罢了。”梅九龄回想重流光一直用伤敌一千,自损更重的作法和他厮杀,是以后来战略突变,处处勾环设套让他钻的时候,他都未曾及时反应过来。此刻品味,变化如此诡谲,风格相差如此之剧,说是两个人在和他下棋,也非无稽之谈。
仙衣却笑道:“七叔,飞廉号还未造好,你可要耐心等一阵了。”姬离见她认真要付赌资,皱眉道:“胜之不武,我怎么能要你的飞廉号。”
“我们可是打了赌的,你说过绝不反悔。”仙衣道,“赌就是赌。”
姬离见少年船王急了,还要说话,仙衣不等他斟酌,甩手走向朱漆栏杆,给他个不理不睬,心里却默默祷告:飞廉号造得越慢越好,永远造不出来最好,这样姬离就不会投靠花绛了。
凭栏朝下一望,重流光早已取下覆眼的罗帕,被一群人围着,恭喜的恭喜,谈论的谈论,而和薛馥站在一起的神秘人,已不知何时离开了。
似乎感受到她探究的目光,重流光一抬头,两人目光相触。仙衣心里一动,下巴朝他指了指,夸道:“干得漂亮。”
重流光微微轩眉,脸现讶异。仙衣脸上亦笑意微滞:原来真的听得见。
挑战梅九龄之前,重流光对下棋必然也浸淫已久,在关键的时候又得他人点拨。事前运筹之功,过程中合二人之力,终于得以击败梅九龄。“我才不管。”仙衣心想,不管是否舞弊,哪怕今后找到证据,反正现在是她打赌输了,愿赌服输,姬离不是老挂在嘴边吗?输了就要赔上赌注,飞廉号没有完工一天,姬离就能留在轻车港。所以她对重流光和那位协同舞弊者不仅生不出追究,还会报以感激。
梅九龄吩咐一直在打哈欠的拓跋宛:“把那个棋盘妥当包好,送去给重流光重公子。”拓跋宛看棋看得快闷死,听说要把棋盘送掉,意味着以后再也看不到了,心里大喜,连忙包上棋盘去了。
不消片刻又回来,仍旧抱着棋盘,神情甚是沮丧:“他说此乃五爷珍爱之物,不愿夺人所好,愿意用这个棋盘,和五爷换一样东西。”
“他要什么?”
“他要一个买船的竞标名额。”
“要名额?原来如此。”梅九龄明了了。竞标名额说难弄也确实难弄,因为竞者不可计数;但说虚无也有点虚无,毕竟有了名额,也不一定弄到船。竟然肯用棋盘换虚无的名额,梅九龄岂有不答应之理。
不仅会答应,还能让梅九龄另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