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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小重京1 ...


  •   二小重京1

      等他返回赌坊,仙衣吩咐拓跋宛去听香畹请宣十一,“说七爷喝醉了,请姑娘来帮忙,你们直接去燕瑟楼等我。”
      那听香畹并不远,从这里的小巷子穿过去就到了,再从燕瑟楼旁边的小门进去,比这边穿过院子进去还要快。她独自在赌坊前站了两刻,果然不一会儿,身后一阵大笑,姬离踉踉跄跄被扶出,对着仙衣抛过一物,正是那碧玉簪:“还好还好,我又赢回来了,幸不辱命!”仙衣见这醉话,倒像自己叫他去赌,不免低头抿嘴,让伙计扶好他进燕瑟楼,仔细不要让七爷跌进池塘里。
      一只脚踩上楼梯,仙衣忽而想起:“五爷那张棋盘,怎么不在楼下?”
      五爷就是七虎里的梅九龄梅五爷,五爷不但掌管整个轻车港和船王府的内务,以前还是燕瑟楼的东家。他每日一睁眼,轻车港的运转就开始有条不紊,各方出了什么问题,找五爷肯定能解决。因此他是个分身乏术大忙人,忙到终于没有时间料理燕瑟楼,只得将此楼盘给了旁人。如今他只挂了个虚名,占了一点份子,勉强还算半个东家。
      他有一张墨玉棋盘,棋子儿也是冰晶和墨玉雕琢,虽然忙得日夜脚不点地,但有时还是想坐下来下盘棋。
      下棋是他剩下不多的爱好。
      他的棋艺深湛,下来下去,渐渐没人下的过他,五爷就把棋盘带到燕瑟楼,常年安放于客堂一隅,要么摆个棋谱自己琢磨,要么与人手谈,燕瑟楼出没者众,若遇到棋逢对手,那就再好不过。
      但后来连燕瑟楼都找不到对手,五爷技痒难忍,扬言谁能胜他,便将此棋盘相赠。仙衣不见了棋盘,自然要问。
      拓跋宛问:“什么棋盘?莫不是传闻的那个有鬼附在上面的棋盘?”仙衣不觉扫了他一眼:“不是鬼,是花妖。”“有啥区别?”
      拓跋宛这厮名字里虽有个“宛”字,却从不委婉曲折,更无半点风雅闲情。尽管听过不止一次传闻,分不清花妖和恶鬼的拓跋宛,下棋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种耗时耗力的苦事,他弄不懂别人为什么对这种苦事兢兢业业,乐此不疲,自然也不能指望他理解一个棋盘有什么贵重之处。
      传闻说小重公子少年时,无意得到一方墨绿色美玉,琢磨良久,请人做成了一副棋盘,又遍寻天下,寻得毫无瑕疵的冰晶寒玉做了白子,方能匹配此墨玉棋盘。自此爱不释手,四处游历途中亦不能忘,随身携带。
      一次夜里,留宿的院中有一株粗大的梅花树,经年累月,已生出精魄。这夜公子看见窗外梅花树枝干乱颤,花落如雨,周围妖雾弥漫,便拿了佩剑出来瞧是什么妖孽。原来群妖在吸食这梅花的精魄,公子就替它打散了妖雾,救了它。
      这不过是旅途的一桩小事。却有一日梦中,见一女子披红衣而来,眉目十分韶艳,自言是蒙他搭救,留得残命的那个花妖。花妖感念他出手解围,纵然有倾慕报答之心,却因道基已毁,在灵台破碎前一刻赶来,只求最后一晤。花妖吐露完前由便慢慢消失,恍惚一片降云轻雾在房里徘徊一阵,最后落到案上那棋盘里,归于沉寂。
      公子猝然惊醒,见地上青砖残留几点梅花花瓣,哪里还有花妖的痕迹?他心里疑惑,不远千里,亲自返回那有花树的留宿之地,见那树果然已经枯萎,完全是没了生机的模样。回去后,却见棋盘上有一半棋子透出绯色,仿佛梅花之精魄渗了进去,随着年深日久,颜色越艳,之后公子越加珍爱这棋,不可言表。
      到了常去的雅间,拓跋宛果然和一个风姿楚楚的茶室女子等在里面。那宣十一还带了一个丫鬟,一起上来把姬离扶住了,脱鞋宽衣,让他靠在榻上,用带来的薄被盖了,叫丫鬟看顾着,自己亲自下去煮了一碗醒酒汤。
      燕瑟楼的布置延续唐风,卓仙衣和拓跋宛也褪了鞋,踏上堆满茵褥的宽大草席。点了几个爱吃的小菜,喝着陈酿,在冬夜的月色中凭栏望去,只见满园红梅如丹鼎檀心,浓香透肌,庭前一轮满月,将远处大重寺钟塔的轮廓也勾勒得清清楚楚,耳边是宣娘呢喃软语,喝醉的人齿颊缠绵,此情此景,连她也禁不住想要醉了。
      “五爷的墨玉棋盘?在那里。五爷说今年年辰好,雨水雪水都丰足,下雪一准儿来赏梅花,因此让他们挪了地方。”宣十一指了指院中,梅花树枝条上挂着灯笼和风铃,时不时随风响起清越悠远的铃声,伴着几点花瓣洒落,一方冰晶墨玉棋盘果然好端端摆在树下。
      树下却有一人,手持棋子,坐在那里琢磨棋局,一袭肃黑衣袍,乌木为簪,发如黑缎,神湛骨秀,有遗世之风,远望恍如小重公子再世。
      陡然见着此人,夜深如许,灯色朦胧,神秘而奇异的氛围在梅花树和墨玉棋盘间、那被黑夜之神眷顾而镌刻出来的眉目间、在残落的鲜红色花瓣无声落到夜华般的黑衣间、在他拈起棋子的明皙指间,悄然浮动。宣十一吃惊地望着树下,“是小重公子活了,还是另一个梅花的精魄?
      “又瞎扯什么?明明是个活人,再说花妖哪可能是男人?”拓跋宛不屑。
      “那是小重公子的魂魄和那花妖合为一体,转世而来。”姬离不知几时醒了,戏谑道。众人闻之竟觉深以为然,连拓跋宛一时都没有反驳,转而嗤笑:“以为七爷酒醒了,原来还醉着。”姬离起来,道:“醒着不如醉着,可惜总还要醒。”接过帕子洗了把脸。他仪态潇洒,面目清癯深刻,眼角上挑隐含凌厉之气。
      “七叔,这人是谁?”仙衣问。
      “他是来挑战五哥,想赢这棋盘的人,这几天一直在燕瑟楼盘桓,看他这样用心,想来志在必得。这个人叫重流光。”
      “重?哪个重?”
      “就是重楼的重,小重公子的重。”
      竟然也姓重,令在座不无疑惑:“莫不是和宣平侯有什么关系?才说起重门双杰,就出来这个人,何其太巧?”
      宣平郡王即是大重公子死后的封号,后人世袭了其封号爵位,虽然不能沿袭郡王,也贵为宣平侯。重这个姓氏不多,由不得人一想便同宣平侯重霄华想到一处。
      “来历尚不知晓,不过看他样貌行止,就算不和宣平侯牵扯,也必然不凡。”
      仙衣转看那人将棋子一个个收回,又慢慢摆上,时而闭目凝思,仿佛在推演战局,不觉懊恼起来:“只要还没赢走,我还是有希望。”
      诸人听这口风,分明也在觊觎那棋盘,引得宣十一问:“你若想要,还怕五爷不肯给吗?”
      “说我只知道沉迷这些玩物,他老人家不数落我就算好的了,怎么会给?只能赢了他,但又怎么可能赢?”少年船王一脸悻悻然。
      “上次和霍家少爷抢苍背将军起冲突,回去差点跪断腿,说再不许玩物丧志。”拓跋宛背后插刀。
      苍背将军,就是那只玉爪海东青,仙衣拿着竹蜻蜓在手里拨弄,任凭拓跋宛揭底,面上无趣至极,不置可否。拓跋宛问:“这副棋子好在哪里,我就看不出,你们个个都想要,不就是好看一点嘛?要我说,下棋本来就麻烦,下得好的,都是机关算尽,狡狯深沉之辈,不值得深交。”
      正聊着,燕瑟楼的掌柜薛馥亲自来打招呼,命人添旺了炭火,又问:“要什么只管吩咐,虽然天冷,我们燕瑟楼还是有新鲜活鱼,要不要弄一条?”
      姬离说:“薛胖子,你怎么又发福了?”
      那薛馥十分高壮胖大,声如洪钟,不管是移动还是静立都十分壮观。
      宣十一问:“薛大掌柜,那位重流光是什么来历?”
      薛馥仿佛大阿福般,眉眼弯弯却都是奸笑:“不知,自他来了,多少姑娘都问,他不说,我也不好打听。”
      姬离:“要你何用?” 薛馥笑嘻嘻的,一味弓腰称是。
      仙衣:“我也打听个事儿,前两日你们燕瑟楼来了位吹笛的乐师,吹的是恒伊的《梅花调》,这个人现在何处?”姬离才下船,自然不知什么前两日来的乐师,问:“乐师?”
      “少船王莫不是问红袖笛?此人虽然是乐师,比登台的名伶还要受人追捧,可谓名冠一时。他笛子吹得好,人又生得那样好,和别人也不往来,这孤傲么是有一点的。虽说攀附权贵这种事,要看怎么解释……”薛馥只管饶舌,姬离喝道:“你就说他在不在!”薛馥忙肃然道:“听得说,又被别家请去了,好像是霍四爷家。”
      姬离也不和他多扯:“鱼几时能上?清蒸的就好。隔壁凭地吵闹,是在唱戏还是在打擂?”薛馥诺诺答应,少时一尾清蒸活鱼果然端上,隔壁雅间也稍微安静,等众人再眺望那梅花树下,重流光已然不见了踪影,只余那棋盘在夜晚隐隐散发着柔光。
      宣十一重新温酒,添了杯筷,姬离一入席,便天南海北地扯,他见闻既多,口才亦好,不知不觉将席上都灌得七歪八倒。又说了一个有趣的海外见闻后,忽问仙衣:“我听说,你们准备卖掉一批福船?”
      对轻车港来说,“卖船”是一个及其敏感的话题。卓仙衣的外祖父是靖海将军,花衍是少数允许自办船厂,并且拥有“海引”,海禁限制及少的商人,因此在这个严苛锁国的年代,轻车港拥有得天独厚的航海优势。只要是轻车港的船,就能在大多数海域横行无阻,换句话说,能弄到轻车港的船,就好比是拥有了“海引”,贸易范围扩大,安全也大幅提升。
      轻车港从未卖过船,听说了这个消息的人,都开始专营各种门路,想让花衍的继承人注意到他们,因为出手的船只必定数量有限,不可能每个人都分到一杯羹,也没人愿意让竞争对手从此超越他们。
      “为什么要卖?是五哥的主意?”姬离才从海船上下了地,家门都没进过,是以不大了解。五爷掌管财政内务,要卖一定数量的船只,不可能不通过他。
      “想是要造新的好的,就要相应淘汰一部分旧的不趁手的,包括大伯父的仁虎号,这回也要卖。我猜五叔精打细算,从别的地方抠下来,总比直接丢进去大把雪花银,还有可能承担失败的风险要好。”
      姬离知道邹龙雀这个人,有不少改良船只的计划,只是梅九龄素来谨慎,只肯一步一步来,钱捏在手里,轻易不冒风险。这两年花衍把轻车港甩手给了三子卓仙衣,出海未归,这位年少的继承人却无所事事,小小年纪,只图吞花卧酒,安逸享乐,每次花钱大手大脚,甚至吸食时下流行的须曼那华散。梅九龄劝谏无门,又不能不替他扫干净首尾,气得胃病都发作了好几次。
      “明年珍货会,也是要花钱的地方,想来不得不出此权宜之计。依我看,五叔就是本着一毛不拔之心,打算把这笔银子摊在各家冤大头身上。” 听口气,这位小爷也所知甚少,模棱两可,姬离心道:你以为是冤大头,别家可不这样想。于是他又连续问了两个问题:“卖多少?怎么卖??”
      “三至五之数,福船只有仁虎号,其余都是海沧,怎么卖还没定,争的人太多。”
      就算只有三艘舰船,连武器带炮,也有一个小舰队的规模,竟然一下子要淘汰那么多,姬离也暗自吃惊,依照梅九龄的性格,简直是人生中了不得的大手笔了,完全不似他的为人!回去后,一定要旁敲侧击,弄清楚梅九龄的真正打算,卓仙衣说的话,可能只是梅九龄的托辞。
      “争的人多,可以让他们自己先争一争,取个前三甲,把船匀开卖,既公平不得罪人,又不会让一家独大,横行犯禁,最后还要轻车港替他承担罪名。”
      “七叔这个主意甚好。其实,五叔已经放出消息,各家听到消息的都要来争,僧多粥少,又是托人情,又是送礼,五叔正在为难,要怎么给这个名额,才能不落人口实,七叔这个主意再好不过。”
      酒酽花浓之际,仙衣离开雅间,去吐了一回,细想席间当着姬离,自己有没有言谈失误的地方?香饵是不是足够诱人?回报是不是足够大到让人铤而走险?
      七虎之中,姬离同四爷霍光宿,六爷杨遂走的最近,而霍、杨二人早已暗中支持长子,姬离的立场则不明确。其后这场争端就随着花绛的屡次挑衅开始白热化,霍、杨的支持也由暗转明,使得七虎转化为两派。
      姬离到底是哪一派?姬离狂,姬离傲,但姬离会舍弃她吗?会同霍光宿、杨遂一样和她那个叛出轻车港当了海盗的大哥花绛勾结吗?
      七虎的分崩离析,以前不过是别人毫无根据的恶意揣测,在花衍离开这两年,在卓仙衣成为继承人的当口,在年少的继承人连连失误,威望和手段全都不值一提的情况下,渐渐显出端倪。有野心的杨遂和霍光宿姑且不论,姬离却从来不是个追逐名利的人,他的率性洒脱、谈吐见识是仙衣为之仰慕的地方,一直以来亦兄亦友,又因为年龄相差不是太悬殊,言辞也毫无忌讳,仙衣看待他格外与别人不同。
      姬离原本就和花绛有交情,对我不过是虚与委蛇?不对,他一定是对我失望透顶,才准备放弃我投靠花绛。仙衣如是想着,内心郁郁,吐得昏昏沉沉,头重脚轻往回走。
      一声稚嫩的哭泣令她脚步一顿,紧接着是一片哂笑喧闹。嘈杂声出自另一个雅间,从虚掩的门内可看到里面人很多,在满屋醉得东歪西倒、满身绫罗的红男绿女中,不合时宜地跪伏着芒屩布衣的老者,正抖抖索索地收拾着倾翻在地,七零八落的蛤蜊摊。瘦小黝黑的女孩可能是蛤蜊老人的孙女,在旁捏着衣襟大颗大颗掉眼泪。为首坐着一个年轻公子哥儿,是张熟面孔,正是自己那世交老仇人,四叔霍光宿之子霍云犀。
      原来霍云犀多喝了几杯闹肚子,疑心是之前吃了蛤蜊害的,便把门前卖蛤蜊的祖孙找来消遣了一番,将他摊子推倒,蛤蜊踩得稀烂,那孙女只有七八岁,终于憋不住,放声大哭,一众男女却嬉笑不已,引以作乐。
      哗的一下,门被推开,仙衣酒后有些虚浮无力,顺势用手撑住,把头靠在门上,稳了稳心神。众人见一少年公子突然闯入,认出是卓仙衣,不知何故,一时寂静无声。
      霍云犀自和卓仙衣争夺那玉爪海东青后,少不了责打禁足,他父亲要他少惹是非。他从未吃过这亏,因此把仙衣恨得牙痒。后来仙衣定了继承人,他也要尊称一声“少主”,哪里还有报仇的机会,每次看到,只能远远避开去。
      说起来,也隔了多时没有见着了,看那卓仙衣似乎又出挑了些,说不出的昳丽清贵,霍云犀便怔了怔,少不得放低了身段上前问:“这不是三公子……少主吗?找我有事?”仙衣见他脸上不知被谁涂了一只王八,其余几个纨绔有的裹着女人的衣衫,有的甚至开了脸,画着胭脂,想是之前不知怎样的胡闹,雪白的脸上两扇睫羽不觉垂下,要笑不笑。
      有人听到“少主”二字,亦知来人的身份,忙将卖蛤蜊的祖孙推搡出去,挤过来帮着霍云犀殷勤规劝少年船王入席。霍云犀被她笑了一笑,也有些尴尬,忙将脸擦了擦:“三公……,少主从哪里过来?若有同伴,不妨一起,都是小弟做东。”
      仙衣道:“好吵……”
      霍云犀:“?”
      “吵死了,”仙衣沉下脸,最后一点薄笑早已不见,“全都给我滚出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二 小重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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