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川帝斯短篇集》风子言

3、灵魂伴侣与死因（上）

　　在二十岁以前，在你的身体上有可能会出现两个名字，一个是你的灵魂伴侣，另一个是你的死因。

　　但你并不能知道这两个名字分别对应的是什么。

　　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帝林发现右手上臂内侧出现了两个名字。

　　一个字迹苍劲且眼熟，姓名更是无比熟悉。另一个字写得相对抱歉，但足以让帝林将那人的姓名认得清楚。

　　那张三人合照方才洗出来，放在新相框里，立在帝林的书桌上。

　　目光拂过照片上笑着的三张脸，帝林把衣袖往下拉，盖住了那两个名字。

　　我身上有没有出现名字？紫川秀贼笑，你问我这个问题，不会是你有了名字吧？让我看看！

　　帝林几下把小弟从身上扒拉下来，好险没让那两个名字暴露。一顿挠痒痒后紫川秀终于交代：我身上还没有名字呢！你这么着急，不会是发现我是你的灵魂伴侣了吧？

　　这话一出，两人齐齐打了个寒颤，帝林使劲搓了搓胳膊，秀美的面容微微扭曲：“我想我的品位还没有糟糕到这种地步！”

　　而且我也不恋童。帝林在心里补充。

　　紫川秀身上没有名字，据他所说，他巴不得自己身上这辈子都不要出现谁的名字。原话是：“你想啊，有些人是自然老死或者病死，有些人是没有灵魂伴侣，结果他们身上就只出现了一个名字，那多叫人害怕啊！你得时时刻刻揣测那个名字到底是你的灵魂伴侣呢，还是你的死因呢？这不得累死？我宁可我身上一个名字也不要有，而且，我爱喜欢谁就喜欢谁，才不要靠这玩意来决定。”

　　帝林从来不信命，但他没法对那两个名字毫不动容，他不愿去信，甚至认为这也许是谁的恶作剧。然而，无论帝林怎么清洗，那两个名字依旧在那里，黏着他的皮肤不肯褪半点色。

　　所以，帝林想，谁是我的灵魂伴侣？谁是我的死因？

　　谁是他的灵魂伴侣？无论哪个答案都叫他心中难安，他认为不会是紫川秀，他真的对小娃儿没兴趣，但也不能是斯特林。相处日久，帝林越来越发觉他与斯特林的分歧，有时他会感觉到，他们注定是两条路上的人，这种趋势目前还没有那样明显，只是日后就未必。帝林眼光从来毒辣，但这与眼光无关，他相信斯特林对此也有感觉，只是他们都不会把这个问题摆到明面上来。这样的两个人，怎么能够是灵魂伴侣？

　　事实上，帝林更愿意相信斯特林是他的死因。毕竟此人对家族异常忠心，在原则问题上又非常死板，和他吵架也不是一次两次，将来和他翻脸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紫川秀这小屁孩是他的灵魂伴侣这种事，实在是……帝林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在唯有鼾声和呼吸声的宿舍里显得格外清奇。

　　毛茸茸的刺猬脑袋从隔壁床探过来，小声问：“怎么了？”

　　帝林一时手痒，伸手摸了摸斯特林的寸头，又趁义弟没反应过来，把脑袋推回原位。

　　“没什么，睡你的去。”

　　斯特林身上没有标记。

　　这是斯特林对帝林的回答，他说这话时目光坦然，全无半分造作。帝林有些失望，又有些惊悚。紫川秀还小，以后可能还会出现标记，但斯特林和他年龄相仿，这时还没有标记的话，以后很可能是真的不会有。如果斯特林确实没有灵魂伴侣也没有死因造成者，那么他应当是寿归正寝……确实是“好人有好报”的理想结局。所以，难道紫川秀真的是他帝林的灵魂伴侣？帝林的心情相当复杂，他想也许他根本就不该相信这种玄乎的说法，什么灵魂伴侣，什么死因，都是怪力乱神。帝林是无神论者，他不该信这个。

　　在杨明华麾下当卧底时，帝林常感觉罗明海对他格外关注。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有什么地方疏漏了，叫罗明海看出了不对。但思来想去，又察言观色，帝林确信自己并没引起罗明海的怀疑——这就很奇怪了。

　　一直到两年后，在某次统领处和监察厅的惯例互殴例会中，帝林无意间瞥见情绪激动的罗明海被扯散了的领口下的，自己的名字。

　　仿若天雷击顶，那些卧底的日日夜夜，罗明海看他的奇怪眼神，都在帝林脑海中猛然换了一种微妙至极的颜色。

　　“如果我将来犯了错。”帝林站在窗边，目光扫过两个弟弟的脸，“我希望，纠正我错误的，是你们。”

　　他的目光和斯特林对上，寒流自搭在窗边的指尖处一路窜入心房。

　　预感突如其来，刻在他上臂的标记骤然刺痛起来。

　　紫川秀的话打破了短暂的静默，屋内气温重新上升，三人坐着闲聊起来。

　　谈到紫川宁，紫川秀有些吞吞吐吐，脸难得红了红。

　　“你说，你发现宁殿下其实不是你的灵魂伴侣。”斯特林捧着热茶，小口啜饮着，“那你的灵魂伴侣是谁？”

　　紫川秀摸了摸自己的脸，沉思道：“不好说啊，说不准她是我的死因呢。”

　　斯特林笑骂道：“胡说八道。”

　　紫川秀哀叹道：“我可没乱说，那婆娘天天追着我打，哪天要是用力过猛把我打死了，那也不奇怪嘛！”

　　帝林一挑眉，饶有兴趣地问：“你说的是你身边那位，胆敢在军法会议上质问杨明华的那个女旗本？斯特林，她叫什么来着？”

　　“白川。”斯特林放下茶杯，咂舌道：“没想到啊，我还以为……不过仔细想想，这样的彪悍女子确实制得住阿秀。”

　　紫川秀扑上去就要和斯特林打成一团，帝林一手抓一个把人分开，漫不经意似的问道：“阿秀，你身上还有别的名字吗？”

　　“就她一个。”紫川秀挤眉弄眼，“所以我观察了好久，想看她到底是不是某人派来暗杀我的。结果还真不是。”

　　帝林放手把他丢回原位，似笑非笑道：“某人先前不是说最好一个名字都不要有吗？”

　　紫川秀：“哎呀，现在形势变了嘛！既来之则安之，有了不也挺好？”

　　斯特林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什么时候让我和帝林喝一杯喜酒呢？”

　　帝林道：“那可有的等了，我们的阿秀小弟在感情上可是出了名的磨蹭，说不准要等你和李清的孩子会叫爹了，他才敢牵人家的手呢。”

　　紫川秀抗议道：“你又好到哪里去？你不是现在也没娶老婆吗？当初信誓旦旦要追到秀佳……”

　　话没说完，帝林已经挥起了拳头。

　　送别紫川秀后，帝林和斯特林并肩在雪中站了许久，一直到紫川秀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他们才走回城中。

　　帝林越走越快，到最后斯特林几乎要用轻功才能追得上他。可快到帝林家门前时，他又陡然放慢了步子。

　　立在门前，帝林转头看向斯特林，呵出的白气飘飘荡荡，有一瞬模糊了视野。

　　他看起来很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他只是伸出手，拍了拍斯特林的肩膀。

　　雪花融化在斯特林单薄的衬衣上，斯特林一身寒冰真气出神入化，却难得在那一瞬间感到一丝寒意。他听见帝林问他：“斯特林，到现在为止，你的家庭生活一直都很幸福，是吗？”

　　斯特林抬头，他看着帝林深黑的眼瞳，十分坦然地，像多年前回答那个关于灵魂标记的问题时那样说：“当然了，大哥。”

　　躺在雪地里时，斯特林又想起了那个雪天。当时帝林的唇离他很近，有时他会觉得帝林是想亲他。他的心跳得很快，好像帝林的步伐，他几乎要飘飘然了，就像找到了剩下那块拼图，缺口都磨合得恰到好处。

　　但他当时拒绝了，就像多年前在远东军校时，他也拒绝了帝林和他的任何可能。

　　因为他害怕。

　　而斯特林现在不会害怕了，他知道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他的心口有一个名字，很短，只有两个字。

　　斯特林不敢确定这个名字对应的是什么，是他的灵魂伴侣，还是他的死因？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脑海中过了很多东西，但最后定格在了那个雪天。斯特林恍然想起，那是他和帝林最后一个平和的、美好的雪天，他愿意用一切换那个冬天。

　　寒意从他的心脏一路落到指尖，斯特林闭上眼。

　　雪花落在了他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