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鬼师》钮钴禄王猪

122、坚韧的灵魂03

　　锐利的指甲划破了手臂的肌层，在少年洁白的单衣留下了刺目的猩红。

　　秦梧往后退了几步，但不敌白虎迅如闪电，对方宛若野兽的利爪在空气中划出寒芒，几乎掀起风浪被切割的破音。

　　躲开最后一下差点撕开他脸颊的攻击，白虎的掌风切断了几根少年的碎发。

　　见对方暂时收手，秦梧没忍低呼一句，“你这人怎么这样？”

　　“哈？我怎样？”小家伙捏了捏爪子，不满地蹙眉。

　　“当我队友的时候被人家踹得满地爬，当我敌人了就变这么厉害，你演我是吧？”嘴贱可能是秦梧的某种人生态度，明明被白虎的攻击逼迫得气都喘不上来，他还非得这么揶揄一句。

　　当然这对激怒对方还是有点作用。

　　本就对秦梧万般不满的四象再次起身，不过这次的攻击比起挥爪化为了更加激进的重掌。灵力带起电流在男孩身边卷开苍劲飓风，那般直冲面门的杀意惊得秦梧立起了呆毛。

　　他几乎是随着本能地往左侧闪避，而下一秒他刚才所站的位置已经被白虎一掌砸出了个深坑。

　　地面凹陷炸开无数裂痕，碎石随之滚落又被坑中极高的热度焚化为灰。

　　知道白虎这次是来真的，秦梧再也不敢怠慢。在对方下一击重掌朝他胸膛逼来之时，他掌心灵力凝聚成风，随着少年奋力一掷，数道冰凉在月下擦出刺目锋芒，倒影在白虎的瞳中无限放大。

　　那是……造物者的能力？

　　眼看由灵力化作的尖针就要刺破他的喉咙，白虎不得不放弃攻击转而侧身闪躲，但意料之外的是那几根造物根本没什么伤害，甚至在与自己擦肩而过时就直接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就这？！”还未落地的白虎已经向秦梧发去了嘲讽，只不过他的笑容没保持多久，自身后转向而来的符纸倏然爆炸——

　　爆破符极强的威力瞬间将白虎掀飞了几米远，爆燃时发出的噪音在他耳边留下尖锐的耳鸣，气得那小家伙咬牙切齿，不断地甩着脑袋试图清醒神志。

　　“漂亮。”在一旁观战的骆云影赞赏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身边满脸激动望着战场的佟小雨，“你教的？”

　　小姑娘被人问得一愣，半晌才羞涩地摸了摸后脑勺，笑道，“嘿嘿，也没你说得这么好啦，我都不好意思了！我也就教了他一点点儿，基本都是秦梧自己琢磨的。”

　　“……我好像没有夸你啊？”骆云影有些无语地瞥了一眼那小丫头。

　　不过不得不承认，秦梧确实很有天赋。利用造物者的能力分散白虎的注意力，再借机操控爆破符引燃，虽说他战斗能力不强，但那家伙总能用脑子来弥补自己战力上的不足。

　　要想打赢白虎，要么就和骆凝丛一样，有绝对压倒性的力量，打得他根本不能近身，直到精疲力尽动弹不得为止。

　　但秦梧没那本事，要他和那种跳蚤似的家伙缠斗个一天，最后大概率是自己躺在地上被人随意拿捏。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种方法。

　　像白虎这般无阴无阳属性的四象，对付他们的最好办法就是切开命线抽空他们的力量。至少秦梧仍旧记得，那天被骆凝丛切断了命线的白虎，几乎在瞬间就化为了人形，连站起来都很艰难。

　　萧瑟月色之下，白虎的命线泛着淡金的光芒，宛若萤火飞舞缭绕在他身侧，一圈又一圈，看上去哪里都是容易被切断的弱点，但又因为对方过于凛冽的威慑力，哪里都显得不好下手。

　　可秦梧才不是那种会轻言放弃的家伙。

　　中阶的阴阳眼在少年的眸中闪烁着辉光，虽然比起白虎的高阶或许略微逊色，但他眼底的坚韧却丝毫不受动摇。

　　“……”白虎咬紧了唇瓣，来自于秦梧的眼神让他再次看到了某些不该出现的既视感，心底的愤怒几乎无法压抑。

　　利爪破开风流，白虎的动作比刚才更为迅速，因为战力不对等，秦梧一直都处于防御的被动状态，不出几个回合就被对方逼到山路边缘。

　　脚边碎石悄然滚落，有泥土砂砾随着一起流动，秦梧步伐一僵，知道自己无法再退。此刻抬头去看，身形轻盈的白虎已然跃至面前，他眸中凶光闪烁，如发泄怒火一般地低吼着：

　　“就凭你这种家伙，跟他还差的远呢！”

　　阴阳眼在半空中四目相对，一人带着质疑，一人带着坚定。

　　灵力在耳边擦起喧嚣噪音，狂暴的风浪吹乱了少年们的发丝。但比起将秦梧震落悬崖，白虎先听到的是令他暴怒的耳鸣，旋即身体再次失控——

　　只有一秒钟的时间。

　　少年从衣间抽出桃木剑，毫不犹豫地向着白虎的命线劈去。

　　精神控制的成功为秦梧带来了强烈的副作用，他的眼睛疼痛到毛细血管都要全部炸裂，甚至连目光都无法在短时间内聚焦，但他不舍得浪费这短短一瞬的时间。

　　只可惜无锋之刃再加自身的力量不足，桃木剑就像劈在了柔软的布料之上，命线往后弯曲却根本不见断裂的迹象，并且随着下一秒白虎意志的恢复，对方重重一拳打上了少年的面颊将他击飞了出去。

　　咣当——

　　身体撞上侧边的护栏发出令人光是听到都感觉骨头要散架的巨响，但幸运的是他好歹没有掉下悬崖。

　　“秦梧！”佟小雨有些担忧地惊呼出声，想要上前去查看情况，但被朱雀轻轻一拦，挡在了身后。

　　“如果你也希望小家伙被白虎认可，这时候就不应该插手。”朱雀倏然开口，月色下她倾城容颜略显清冷，无悲无喜的眼底淡淡倒映着掀起尘沙的战场。

　　“可是……”佟小雨动了动唇瓣，难以压抑心底的不安。

　　“你看，小家伙的朋友不是很沉得住气么。连他都不担心，你又担心什么呢。”

　　听到朱雀的安慰，佟小雨将目光转向了一旁沉默不语的骆云影，漂亮的少年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处，看上去毫不担心秦梧会输。

　　见状佟小雨终是在心底说服了自己，连骆云影都这么淡定，那她也……

　　哗啦——

　　身后的树木忽然被人重拳了一记，树干凹陷下去一道深坑，树叶像下雨似的往下飘落，把佟小雨吓了一跳。

　　“他妈的，打得什么玩意，老子平时教他的东西都学哪里去了啊？！”美少年暴怒，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佟小雨看了一眼旁边的朱雀。

　　“……”朱雀用微笑掩饰尴尬。

　　看上去骆云影刚才不是不在意，他只是气到语言组织失败。

　　“咳咳咳……”秦梧从地上艰难地爬起了身，喉间忽的涌上一口腥甜，愣是逼得他啐了口血沫出来。

　　他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小指却又触到一抹浓稠，这才意识到闷堵的鼻腔里正在不断涌现粘腻的血液，顺着他的指尖滴滴流淌。

　　“好痛。”他兀自嘀咕了一句，在白虎不屑的注目下颤颤巍巍地站起了身，看上去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你比不上他的，一辈子都别想。”白虎的眸中带着冰冷的嘲讽，但他的语气却难免颤栗。

　　刚才是真的只差一点点，若不是秦梧的武器不够锋利，自己的命线可能就被切了。并且这种被自己好友的技能给坑了的感觉，让白虎浑身都蚂蚁乱爬似的发痒。

　　对面的少年同他璨然一笑，他胡乱擦去了还在流淌的鼻血，在脸颊落下了有些好笑的血渍，但那双眼睛澄清剔透，好像一眼就能望见他灵魂的深处。

　　太像了。

　　“讨厌……讨厌死了啊！”看似心性也同体型一起变小的白虎发出狂躁的低吼，他忽然伏地展露野兽姿态，像是准备速战速决这场从开始就令他不爽的战斗。

　　飓风裹着白金色的闪电在他身侧爆燃，灵力亦在顷刻间暴涨，体态娇小的少年炸开了长发，锋利了獠牙，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白虎原型。

　　风浪吹得山崖草木飒飒作响，他的咆哮足以震天撼地，车内的学生与老师仍在昏迷，全然不知车外的世界已经骤变。

　　爆破符从秦梧的指尖飞出，化为四象体型的白虎已经不需要秦梧留下余力，那些炽热的符纸在他灵力的操纵下划出耀目的轨道，直直逼着白虎的所在而去。

　　身形巨大的猛虎速度依然敏捷，只是左右闪躲了几张之后，却仍然被秦梧从后方绕来的爆破符给炸了个正着。

　　浓烟在空气中瞬间弥漫，但并没有刺鼻的硝烟气味，毕竟由爆破符所带来的冲击并不属于真的“爆炸”。

　　完全封闭的视野里小少年看不见白虎的方位，他想趁此机会赶紧离开悬崖旁边，至少别将自己处于如此尴尬的境地。

　　只是没走两步，身侧烟幕忽然被利爪破开，一股霸道的力量摁着他的肩膀将秦梧死死压上了地面——

　　【我说了，你不配。】

　　空灵声线在脑海响起，伴随着刺痛皮肤的风浪，烟幕破碎，好像连乌云都能被驱散一般，露出了山顶月明星稀的夜空。

　　爆破符的威力不容小觑，再加自身的神力也被削去一半，直面迎接如此爆炸，白虎也早已伤痕累累，那只受了伤的胳膊在不断地渗血，慢慢染红他本该雪白的皮毛。

　　此刻他用尽全力化为原型，只希望秦梧认输，就像他想象中的那样，以卑微的姿态同他求饶，承认自己不配作为秦叶咏的后代。

　　但对方并没有。

　　满脸都是血的少年同他牵起嘴角自信一笑，哪怕肩膀的骨头都要被人摁碎，他也不过是皱了皱眉头，“那些话对我没用，除了耐打，我脸皮也够厚的……而且硬要说的话，我不是打不过你，我只是缺了把……”

　　【趁手的武器。】

　　在秦梧的话语未说出口前，有第三个人的声音忽然穿进了他们的谈话之间。

　　熟悉的声线震慑了白虎的心绪，他下意识地松开了钳制秦梧的利爪，与此同时周围刮起狂风，刚才还是山崖之巅的景象竟在一瞬间化作了堆满鬼怪尸体的残垣废墟。

　　莫名的力量牵制了白虎，让那庞大的猛兽坐在荒地上动弹不得，但似乎……他也没有想要挣扎的意思，只是睁着那双灿金色的瞳，怔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还不明白生了什么的秦梧亦从地上气喘吁吁地站起，望着周围截然不同的景色瞠目结舌。

　　硝烟在空气中弥漫，满地枯骨残骸，黄沙之上血流成河，宛若人间炼狱。

　　他们似乎被拉进了某个隔绝的幻境，连时间的流逝都停滞在这一刹那。

　　叮铃——

　　耳边响起熟悉的宫铃摇曳，牵引着秦梧的目光循着声音望去。

　　衣襟堂堂的高挑男子手执长剑，静静矗立于废墟之上，血污略染他的长袍，浅灰发丝亦在喧嚣风声中凌乱摇曳，可即使这般也难掩他仙风道骨之气。

　　秦梧顾及不上身后的白虎，只踏过满地厉鬼尸首向着男人大步奔去。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只要去到男人的身边，他什么都会明白。

　　可在他指尖都快触到秦叶咏的袖角时，一道剑气忽然划过，如结界将他与对方分割在屏障的两侧，再抬眼时那人已经消失不见，只余坚石之中那柄五灵剑仍然屹立着，剑柄流苏随风沙簌簌飘荡。

　　当少年的掌心握住五灵剑的剑柄，白虎终于从震惊中回过了神。

　　过于熟悉的场景牵扯着他的记忆倒退回了千百年前，那场足够被世人称为旷世之战的时刻。

　　只可惜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不再记得关于他的事迹。

　　传奇成了传言，真实成了故事，存在过的东西也化为了虚幻，就像是要把他最后一点关于那个男人的记忆也抽离一般，让白虎每次回想到他的名字时都会疼痛万分。

　　他恨得是秦梧吗……他恨得根本就是那群忘恩负义的世人。

　　肆意贪婪地享受着秦叶咏为他们带来的和平，却接二连三地把他忘记，而如今，就连自己也快不记得他了。

　　男人留给他的印象在白虎流逝的记忆中被他用执念一块又一块地补全，直到最后成为了神明一般的存在，无人可以僭越。

　　他拒绝了一切的契约者，看着自己的身体因力量的流逝而不断倒退年龄。只是这个在其他四象眼中看似最洒脱的家伙，却也会在孤独的夜里肆无忌惮地大哭，任性地依赖着这副人类孩童的外貌。

　　“秦叶咏，我记不得你的样子了，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如果连我也把你忘记了，那你的灵魂又该寄托与谁呢……”

　　带着黄沙的风吹过白虎的发丝，让他的视线有了短暂的清晰。

　　刚才还被他压制着的少年正在拔剑，但他的力量似乎不够，剑刃卡在石块之间任他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但他就和与自己决斗时一样不肯放弃，哪怕因为过度用力而嘴角再次溢出血色。

　　“不行……你不配……！”白虎翕动干涩的唇瓣，发出沙哑的阻止。

　　他的身体根本无法动弹，就像是有谁用着那张当年的定身符，玩味地捉弄着他，叫他咬牙切齿也无法挣脱。

　　……这算什么？秦叶咏留存下来的幻境么？自己那么努力地维护着他的存在，可秦叶咏却也要和他作对吗？

　　就和朱雀玄武一样，也认为他和那个混小子缔结契约，把秦叶咏给忘记了也没关系吗？

　　“我不承认，我不承认啊——！！”

　　他发出歇斯底里的低吼。

　　无数的抗拒与悲愤在此刻杂糅作了一团，它们是一把把尖刀与利刃，几乎刺得白虎鲜血淋漓。但最后这种疼痛化为了难以言喻的悲伤，在瞬间消散了他所有的力量，卸下了他凶猛的伪装，让白虎回到了那个孩童的人形。

　　再抬眼时，秦梧已将五灵剑拔出，有男人熟悉的身影就站在那个少年的身后，同他一起握着剑柄，将剑缓缓举起。

　　风沙摇曳五灵剑的流苏，吹乱了男人发尾的长辫，他的目光穿过狂风与沙地，隔着短短几十米的距离，却像是历经了千年的洪流，沉沉落在了白虎的身上。

　　男人眯起凤眸牵起唇角漾开个柔和的笑来，最后身形化作虚无缓缓消散，可他身旁举着五灵剑的少年的面庞却愈加清晰。

　　他眸中揉着这世上最为自信与璀璨的笑靥，亦如千年前的那个家伙——

　　“人类的寿命有限，你倒也不必为我的离去而伤神。毕竟灵魂终会消散，但意志会被永远传承。”

　　“白虎！”少年清脆的声线打断了白虎的回忆，他握着那柄长剑站在风沙之中，眼底傲气凛然，“这下我可有趁手的武器了！你就做好当我式神的觉悟吧！”

　　“……”接近虚脱的白虎动了动唇瓣。

　　一模一样啊，为什么会……一模一样呢。

　　他们的眉眼，神情，气味，甚至是使用的力量都毫无瑕疵的重合，就好像是在另一个时空，另一个世界，看到了完全相同的人一样，让白虎最后的一丝自欺欺人都无处遁形。

　　下一秒，幻境破碎，场景转换。凭空爆发而出的灵力掀起一阵白光，惹得附近围观的众人都伸手挡了眼睛，而待他们视线清晰时，战场中央赫然是恢复人形的白虎和手握五灵剑的秦梧。

　　但比起少年举剑再战的请求，比之先回应的是白虎的眼泪。

　　难以抑制的温热液体从他眼眶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白虎没有反应，只是任泪水一滴一滴打落在他衣襟留下灰色的水痕，反复地覆盖着它之前的痕迹。

　　“……呜啊啊——！！”

　　在意识到他的战友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但意志还被好好留存着的时候，那种千百年来独自忍受着的苦痛与努力不将故人忘却的孤独感，在这一刻将白虎彻底击溃。

　　他溃不成军，就像只被人遗弃掉的猫儿，跪伏在地面缩成小小的一团，好像要哭到眼泪都流干，哭到再也不会为那一个个只有自己一人的夜晚而感到不安，这场闹剧可能才会终止。

　　是他输了。彻彻底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