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鬼师》钮钴禄王猪

119、考验

　　兴许是因为长时间待在昏暗的环境下，此刻大厅的灯光对几人来说有些过于敞亮。

　　玄武将茶碟放到几人的面前，又一一为他们倒上了红茶，而后对那三个互相盯着却一句话都不说的家伙们轻轻笑道，“请用吧，几位。”

　　“哦……谢谢。”早就受不了这种沉默气氛的秦梧是第一个应声的。

　　他端起镶着优雅花纹的瓷杯，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清甜的口感夹杂着淡淡的苦涩在唇齿间弥漫开来，让他无比舒心地松了口气。

　　此刻坐在对面的蛇玉鄙夷地睨了他一眼，让明明与他初次见面的秦梧感到颇为费解。

　　并且很快的，那个一看就是宅男的家伙一转表情，对着骆云影羞涩道，“双面鬼大人，您怎么不去我的房间里坐会儿呢，我还有很多想给您看的东西……”

　　“别叫我网名！”蛇玉的热情几乎让骆云影有了创伤性应激障碍，在听到“双面鬼大人”这五个字的时候，他浑身上下都像被电击了似的一阵发麻，连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一片。

　　本来就不愿意和别人多做交流的少年嫌恶地皱起了眉头，看样子是非常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此刻的气氛让秦梧感到坐立难安，遂他决定直切主题，“蛇玉先生，您找我们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找的是双面鬼大人，可没有邀请你啊？”好像听到秦梧说话都会生气似的，长着张颓废脸的男人不满地撇了撇嘴，那双同骆云影一样带着乌黑眼圈的眼睛不屑地在他身上落下视线。

　　“蛇玉，说话客气点。”站在他身旁的玄武低眉唤了一声他的名字，语气难得有了几分严肃。

　　虽然几人看不清楚他墨镜底下的眼神，但应当是严厉的。这个能给蛇玉当管家为客人们端茶递水的男人，也可以像他的长辈一样教育他为人处世。

　　只可惜他家的契约主人不太领情面。

　　熊猫外形的睡帽被男人用指腹一扯往后掉落，露出底下蓬松的碎发，那抹长尾麻花在他颈间绕了一圈，让蛇玉看上去在颓废间又带了些许不羁。

　　“客气？要我对这种人怎么客气？”他冷哼一声，在嘲讽秦梧时倒完全没了刚才那副花痴似的疯癫样，“连幻鬼那种低级的东西你都对付不了，还要牵连双面鬼大人差点因你而死，现在是抱着什么心态想让我对你好好说话啊？”

　　“……”像是被忽然重拳了痛点，秦梧刚才还因为被人鄙视而露出的不解神情在此刻消失殆尽。

　　他抿了嘴角，终是在此刻反应过来，为何玄武会在他们被幻鬼袭击的那天忽然出现。大抵就是蛇玉在通讯设备追踪到了骆云影的情况，才派玄武过来解决的吧。

　　如果没有他的帮助，恐怕自己和骆云影在那个时候就已经……

　　想到这里，蛇玉对自己的鄙夷态度似乎也不是那么的不能理解，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被人如此贬低，秦梧心里不太好受，但以他的身份而言，他没有发言权。

　　“所以说，像你这样的人还是赶紧转行，别在……唔！”蛇玉恶劣的嘲弄被人制止了。

　　有些失落的小少年抬眸一看，才发现是玄武的手掌不知何时盖在了蛇玉的脑袋上，男人修长的五指往下一压，蛇玉便像小孩儿似的被他拍得缩了缩脖子，被迫堵上了嘴巴。

　　“别把话说这么死，小子，”玄武轻叹口气，又回首同秦梧微微笑了笑，算是用这样的方式替自家主人的无礼道了个歉，“这家伙指不定是个可塑之才。”

　　“可塑之才，就他？”

　　“不信？”

　　说到这里时，玄武挑眉，又在秦梧困惑的目光中忽然提着他的领子将他从沙发上扯了起来，“来跟我做个训练吧，就当是……跟蛇玉那家伙证明一下，我看人的眼力见还是不错的。”

　　“啊，啊？发生了什么啊啊——”完全没理解发生了什么的秦梧惊慌失措，还试图抱住沙发的一角来延缓玄武的脚步，可无奈那四象的力道大的惊人，最后他就这么一脸不解地被玄武拖出了大厅。

　　“啧，我也回去了。”见秦梧被人带走，骆云影更不会愿意和蛇玉那家伙独处，他很快也从沙发上站起了身，兀自就要离开。

　　“双面鬼大人……！！别走啊！难得的独处机会我们可以好好聊聊的嘛！”蛇玉哭哭啼啼地抱住了他的大腿。

　　“滚啊！”但被骆云影一脚踢开了。

　　“再来一次，再踢我一脚……双面鬼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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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七点多的海边，太阳要比起城市中来的耀眼许多。

　　微凉的海风掠过两侧的树林带来些许露水沾湿泥土的气息，有落叶飘零在少年的发丝之间，扯回了他本该随着海浪声而飘远的思绪。

　　“刚才谢谢你帮我解围了。”秦梧从发间扯出叶片，目光有些迟疑地落在了身前仍为他带路的玄武身上。

　　男人轻轻“嗯”了一声，倒也不像是在乎这点小事的样子，“蛇玉向来嘴毒，对不喜欢的人更是这样，只能辛苦你多多担待。”

　　“嗯……但他说得也没什么错。”不光光是幻鬼那件事，甚至还有在那之前的鬼娃娃事件，秦梧不止一次觉得自己没用。

　　只不过今天是被除骆云影以外的人，以更直白的方式被告知了事实而已。

　　“放轻松，别把自己想得这么没用。”玄武忽然停下脚步，回眸与少年对视。那双被隐藏在墨镜下的眸子闪烁着淡淡的微光，深邃且不见底。

　　风拂过少年的发丝，在他浅灰色的瞳底倒映出了男人意味深长的笑容。

　　秦梧在此刻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玄武读心了。

　　“定义强弱的方式有很多种，倒也不必拘泥于别人怎么说，至少……”对方说到这里时，忽然几步走到了秦梧的面前，旋即他的食指在少年额头轻轻一弹，疼得他登时呲牙咧嘴，“在我看来，你还是有点值得教导的地方。”

　　“嘶……你这是在安慰我？”秦梧揉了揉脑袋。

　　“不，我这是在提点你，”见四下无人，玄武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秦梧，“你都有些什么技能？”

　　“我就只会贴贴符纸而已，硬要说的话，能用造物者的力量凝聚根牙签出来，不过这应该不值一提吧……”

　　秦梧伸出手，将灵力慢慢凝聚到掌心，虽说他的造物能力和佟小雨简直是天差地别，但至少现在他能创造的东西不仅仅只是那几颗“黄豆”了。

　　见对方一脸“我很失败吧”的表情，玄武没忍失笑出声，他裹着洁白手套的修长五指从秦梧掌心捻来了那根牙签大小的造物，不过还未来得及使劲，那东西便碎成了粉末随风散去。

　　“秦梧，你的血脉很了不起，它不会受到任何界限的阻断。”

　　“血脉……？”

　　“嗯，你要知道，造物的能力只有拥有造物者血脉的人才能学会，其他人根本没有办法继承。就像蛇玉的偶像，他确实拥有堪称于天才的力量，但就算是这样，他也学不会造物，哪怕是米粒大小的造物，他都无法凝聚。”

　　玄武给的解释无比清晰，一种血脉的人只能拥有一种能力，会使用空间符的人就不会使用造物，会使用造物的人也无法学会玄武那类的精神控制。

　　可秦梧不一样，他的血脉不受那些东西的限制，可以学会其他血脉的人才传承下来的技能，虽然过程并不轻松，甚至也无法达到专精的水平。

　　但这种天赋已经足以称为奇迹。

　　“那你想培养我，是因为我有这种血脉吗？”

　　“我看着像这么肤浅的人吗？”

　　玄武游历世间千百年，见过的人物数不胜数，其中不乏与秦梧一样拥有如此天赋的人类。但对玄武来说，凡事都讲究一个眼缘。

　　撇去秦梧和他认识的某个家伙无比相似以外，他被吸引的主要原因也是少年身上坚韧不拔的灵魂。

　　至少在那个蛇玉看来秦梧表现得无比糟糕的幻鬼事件，对看到了全程的玄武而言却足够震撼。

　　他仍记得那个雾气浓密的夜晚，中了幻觉的少年跪倒在血泊之中，他痛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手上，身上，甚至是脸上都涂满了因他惊慌失措而落下的血污。但他仅仅只是腾出一只手捂着自己的伤口，强撑着所有的意识去为他的朋友止血。

　　视线是模糊的，身体是无力的，内心是恐惧的，唯有灵魂是坚韧的。

　　到底是有几个人能做到自己的肠子都从腹部伤口流出来了，还不管不顾地只在乎别人的死活呢？

　　这已经足够成为自己关注对方的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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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梧这次的特训内容是精神控制，虽说他对这场训练的最终结果已经大概脑补的到，估计就和他那蹩脚的造物能力差不太多。

　　“在训练开始前，我要先对你进行测试。”玄武摘掉了他的墨镜，露出了眸中被黑色圆环勾勒的高阶十字星瞳，那是让人远远看到都能感知到危险的威慑力。

　　小少年挑了眉毛，说实话对于这场看似闹着玩的训练不抱太大希望，但玄武难得如此认真，他只得事先提示道，“别整得太难，我可打不过你。”

　　玄武闻言轻笑，全当是小少年的童言无忌，“不是和我打，是要测试你的贪欲。”

　　“贪欲？”

　　秦梧有些迟疑地抬头，只不过在他的询问要说出口前，却倏然撞进了玄武那双荧亮的眸子，他纤长睫毛在风中颤栗，倒映着阴阳眼的光辉，好像在顷刻间就能夺人心魄。

　　【看着我的眼睛。】

　　脑海中忽然炸开“嗡”的一声巨响，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像中了幻觉一般散开无数叠影，秦梧感觉地面在震颤，树叶在飘零，就连大海的浪声都近在咫尺，好像牵扯着他的意识都跟着一起抽离。

　　而待秦梧终于回过神时，展现在他眼前的是虚无一片的黑暗。

　　【掌握了精神控制，你足以凌驾于一切。】

　　玄武的声音自冥冥之中传来，指引着秦梧寻找这片黑暗的出口。

　　一旦中了精神控制，轻则限制行动，无法动弹；重则直接眩晕，失去意识。高阶之后可以读取任何人的内心所想，更甚是抹消和篡改中术者的记忆。就算是让他们成为你随意操纵的傀儡，也是易如反掌。

　　【贪欲强者，必不可学。】

　　玄武的声音在这句话后便彻底消失，而少年的身边也像是黑白的磁盘被忽然点缀了色彩，从原先什么都看不见的漆黑化作了漾着暗红色的朦胧。

　　有咕噜噜的水声在耳边涌动，细长的系带在身侧环绕，过于逼仄的环境让秦梧蜷缩起了身体，双手紧紧扣着自己的双肩，任凭身体在水中缓缓飘浮。

　　“出来了，就快出来了！”有人在黑暗中隔着水幕说话，声音听上去无比激动，与此同时他也听到了女人的惊叫，她好像很痛，痛到快要昏厥。

　　随着肩膀被拖拽的力道忽然加剧，眼前的色彩也随之敞亮，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将他围拢抱起，一脸欣喜地说着，“是个男孩子，快看看……”

　　秦梧眨了眨眼睛，感觉脑袋空白一片，他似乎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刚才又经历了什么。

　　只是自己的身体变得小小的，软软的，在那些陌生人的怀里被传来传去。

　　【贪生，人之常情。】

　　谁在说话……声音很耳熟，但他想不起来了。

　　画面一转，秦梧站在了有些陌生的房间里，他的小学同学将精致的方盒摆上了桌面，献宝似的打开了盖子。

　　五颜六色的怪物卡片在盒子里被堆积成山，同学得意地同他吹嘘着，“怎么样，我妈妈给我买的，一整套我全都集齐了，可贵了呢！”

　　个子才比桌子高一点点的小男孩扒拉在盒子的边缘，一脸羡慕道，“这些卡片好帅啊，我能看一看吗？”

　　秦梧话音落下许久，对方都没有给予回应，遂他有些奇怪地回头去看，却发现刚才还得意洋洋的同学忽然不知所踪，整个房间也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缺少母爱，而父亲又常年加班根本没有时间陪伴自己，这套对普通家庭来说并不难集齐的卡片，对秦梧来说却是天方夜谭。

　　不管他的同学去了哪里，但现在无疑是他偷走卡片的最好时机。

　　此刻玄武的意识就站在幻境之外，以旁观者的身份观摩着独属于少年的考验。他消掉了所有关于他进入幻境之前的记忆，只为了让秦梧以最直观的姿态来面对自己的贪欲。

　　除却出生时必经的过程，现在秦梧面对着的是他人生中第一道关卡。

　　只是玄武站在那处等了半天，画面里的男孩子却依然不为所动，他甚至连要不要偷窃的犹豫都没有，只是晃悠着两条短腿坐在板凳上，等待他的同学重新出现。

　　“有点能耐。”到这，男人响指一打，画面再次翻转，幻境中的秦梧又长大了些许，他将要面临下一个考验。

　　人有五欲，财、色、名、食、睡。

　　秦梧在幻境的表现似乎和他在现实中没什么区别，财他不贪，色他也不懂，名分他更是无所谓，唯有食欲他偏好吃辣，在面对幻境中的川菜时有些馋嘴多吃了几口，而剩下的“睡”也不用多说，毕竟谁会在捉鬼回来之后又刷个几小时数学题。

　　但毫无贪欲之人，这座幻境对他而言就是一片漆黑，什么画面都不会看到。可如果这些东西对于秦梧而言都毫无诱惑力，那到底又是何种贪念在支撑幻境的存在？

　　眼前的少年已经成长为了如今的模样，他大步大步跨过那些对任何人来说都颇具诱惑的关卡却从未做过停留，直到他顺着冥冥中的指引走到了幻境的尽头。

　　那居然是秦梧的家。

　　在少年开门后，有条金毛犬活蹦乱跳地凑了过来，还有个中年男人一边做饭一边骂骂咧咧地问他“怎么今天回家这么晚”。

　　而在画面的最后，是玄武在小少年的记忆中几乎没有窥探到相关信息的年轻女人。

　　有着与秦梧相似容貌的她温柔地坐在桌边，同那个满眼缀着期待的少年轻笑道，“过来，小梧。”

　　她话音落下时，少年飞扑去了她的怀里，就像一个几岁的孩童，把脸埋在女人的肩颈，依恋地同她撒娇。

　　玄武测试过许多人，但他们的终点往往都是金山银海，人们崇拜的目光，亦或是堆砌着大量奢望之物的欲望废墟。

　　他还从未见过像秦梧这样的贪欲，仅仅只是回到了家中，得到了一个陌生女性的拥抱就算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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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境在追寻到答案的瞬间破散而开，秦梧打了个激灵，从路边的长凳上惊醒了过来。

　　被消除的记忆全部回到了脑海，少年眼角的泪水还来不及干涸，他抬眸就对上了玄武的目光。

　　男人沉默地望了他半天，那双金色的眸微微颤栗着，直到林间穿膛而过的风流掀乱了他的发丝，玄武才怔然道，“画面最后的那个人是……？”

　　“啊，抱歉，我忘记你都看到了……”秦梧微抿了嘴角，像是在调整自己的情绪，不过很快他就弯起眉眼故作无所谓地笑道，“那是我的妈妈，去世的比较早。”

　　因为记忆本就不够深刻，所以玄武没能窥探到任何与她相关的画面……

　　“不过我感觉自己还是挺幸运的，至少不管是在睡梦中，还是陷入的幻境里，都能够和妈妈再见面……只要听她说说话我就很满足啦。”

　　小少年眼角还泛着水光，但同玄武回忆起刚才看到的画面时，他悄悄垂了眼帘，微微红了脸颊，绽开个有些怀念的笑来，像是感受到了许久未有的温暖。

　　这般景象让向来无情的四象都有些郁闷地锤了锤胸口，在心底感叹一句：

　　啊，我这个混蛋，都对那孩子做了什么啊……

　　秦梧的贪欲居然是母爱，那些对绝大部分人来说，生来便会拥有的东西，对秦梧来说却成为了他一辈子的执着与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