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鬼师》钮钴禄王猪

110、困兽

　　周六，秦梧如约去了骆云影家。

　　站在保安室门口做登记的时候，那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小老头摸着下巴连连说着“稀奇”，让他颇感古怪。

　　第二次来这里，秦梧已经能够熟悉的记得路线，而这次在按响电铃后，为他开门的是骆云影家的女仆。

　　年轻的女孩子穿着干净整洁的女仆装，在见到秦梧时她先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笑道，“又能见到您真是太好了，小少爷的朋友，欢迎欢迎。”

　　秦梧跟在女仆的身后任她带路，她说骆云影还在体能室做训练，至少得一个小时才能来接待他，小少年对此倒是无所谓。

　　毕竟骆云影的家实在是太大，他上次来得匆忙，没能好好参观一下，这会儿有他家的小女仆领着，自己终是可以四处逛逛了。

　　女孩子似乎是他们家新来的佣人，但无一例外，她和之前的那些女仆们看起来一样热情。

　　她先带着秦梧在院子里晃悠了一圈，见秦梧好像有点无聊的样子，便主动和他聊天道，“小少爷的朋友，还好您是今天来的，前些天一楼的洗手间坏了，当时忙活了大家好久呢。”

　　“啊？有钱人家的洗手间也会坏啊。”秦梧挑了挑眉毛，意思意思回了一句。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那似乎是小少爷使用空间符的时候出了差错，洗手间的水管全炸了，连，连……呕！”

　　小女仆回想到这里的时候，好似闻到了回忆中的味道，她忽然捂着嘴巴干哕了一声，看上去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程度。

　　不过比起那股味儿，秦梧更在意的是那句“空间符使用出差错”，再联系女仆说洗手间坏掉的时间，他忽然就开始冷汗直流。

　　……骆云影家的厕所该不会就是自己炸的吧。

　　两个人在宅子里简单逛了一圈，就已经花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见秦梧好像有些困乏，小女仆便把他带进了会客厅。

　　此刻有些年迈的女仆长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而她身后是一张足够十几人同坐的欧式长桌，不少精致的甜点与饮料被摆放在桌面的中央，缀着碎珠流苏的桌垫衬托着镶嵌金边的餐盘，看上去洋气万分。

　　秦梧还是第一次在电视以外见到这种豪华的场景，小少年没忍张了张嘴，让一旁的女仆们看了都没忍偷笑起来。

　　但她们不像骆云影那么无情，会喊他一句“土狗”，而是将他请上了餐桌，示意他在等待骆云影的期间可以随便吃。

　　在尝到第一口蛋糕的美味时，秦梧因甜腻的口感而绯红了脸颊，旋即他抬头，看向一边温柔望着自己的女仆长道，“骆云影有兴趣参加变形计吗？和我换个家庭之类的。”

　　“您要是喜欢，可以经常来的，这些糕点对于这儿的厨师来说并不难做。”女仆长给予了礼貌的回应。

　　小少年在桌边大快朵颐，时不时还要亮着眼睛低呼一句“好吃”，让她没忍上扬起了嘴角，似乎是被秦梧的活泼开朗逗乐。

　　只是在想到那句秦梧所说的“换个家庭”时，她忽然眼底涌起些异样的情绪，就好像在这宅子里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一般，却也像是自言自语道，“您能和小少爷做朋友，我真的很高兴。”

　　秦梧动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回想起了骆云影那一片空白的通讯录。

　　嘴角的奶油被他用舌尖轻轻舔了进去，很快秦梧又装作不在乎的样子继续道，“被他骂了这么久，我也习惯了。”

　　“少爷从小就没什么朋友，夫人又常年出国在外，就连老爷也应酬颇多很少回家，他几乎算是我们这些女仆与管家们带大的孩子。”在看到与骆云影同龄的秦梧时，与他家少爷完全不同性子的男孩子让女仆长难得打开了心扉。

　　她像是回忆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在想到那个小小的骆云影时，女仆长就像面对自己的孩子一样，露出了温柔的神情。

　　只是在秦梧想要羡慕连骆云影家的佣人都如此疼爱他时，他却莫名在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几分不一样的情绪。

　　那是……怜悯？

　　秦梧的唇瓣动了动，想打听一下关于骆云影的更多，只是身后的玻璃门忽然被人“喀啦”一声打开。

　　刚才还温柔注目着秦梧的女仆长眸色微变，像是要及时止住自己多嘴的话语，只恭敬地望着来人，故作镇定道，“小少爷。”

　　骆云影同她“嗯”了一声，然后一把揪住了还在餐桌前啃着饼干的秦梧的呆毛，“脸皮真厚啊，来别人家里混吃混喝是吧？”

　　“疼疼疼……！我这是在合理运用等待你的时间啊！”小少年拍开了骆云影的手，对于自己胡吃海喝的行为做出了不太合理的解释。

　　不过骆云影并没有多说什么。刚做完体能训练的他简单洗了把澡，有些湿漉漉的发梢散发着洗发液的清香，给他带去几分少有的朝气。

　　美中不足是他眼底的青乌实在是太深，看上去好像昨晚又熬了一个通宵打游戏。

　　恋恋不舍地放下餐具，秦梧跟着骆云影去了他的卧室。

　　将那堆借来的驱鬼道具归还到了骆云影的桌上，秦梧便期待地搓搓手，打算直切主题，“关于教我空间符……”

　　“帮我抽卡。”被骆云影直截了当地打断了。

　　男孩子似乎还念念不忘那天在奶茶店打工时的约定，而前些日子秦梧虽然来过了，但那天除了霍霍了他两个眼球怪以外什么都没干，这才让骆云影斤斤计较到了今天。

　　见骆云影已经兀自靠坐在电脑台旁的大床上，秦梧知道今天这卡不抽，自己大抵是一辈子都学不了空间符了。

　　遂他老老实实登上了游戏，在那条恭迎全服第一的大喇叭的欢呼，以及不少崇拜他的玩家的私信骚扰后，秦梧点开了骆云影的抽卡界面。

　　这次他的运气不算太好，一发十连下去根本无事发生，而在秦梧想要继续抽卡时，却发现还差那么一点钻石才够再抽十连。

　　“再来个648，把充值界面打开。”骆云影的表情看上去云淡风轻。

　　“……你可真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你把今天的每日做完都够再抽一次十连了，干嘛还要特意去氪金啊？”

　　“因为我懒。”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自己的理由。

　　秦梧闻言有些窒息地吞了口唾沫，替骆云影关掉了抽卡的界面，“你教我空间符，我帮你做每日。”

　　秦梧的意图也是真够明显，不过难得的是今天骆云影没有骂他蹬鼻子上脸。

　　熬了整整一夜又做了特训的少年在此刻是真的困倦极了，在与秦梧说话的时间里他就打了好几个呵欠，最后他索性靠着床板往下一滑，就这么躺平在了床铺上，然后自顾自道，“等我睡醒了，心情好了，我就教你。”

　　“你真的会有睡醒的时候吗！？”

　　秦梧感觉自己被戏弄，但他没吐槽个两句就见到骆云影已经背对着他睡了，唯一有良心的是，他把阁楼的钥匙丢给了自己，说是实在没事干可以去楼上捉捉鬼找点事儿。

　　小少年见状有些绝望地扶额叹气，不过看在骆云影是真的疲倦的份上，他只得为了空间符心甘情愿地咬牙当奴隶。

　　墙上的挂钟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时间，电脑屏幕里闪着金光的角色一刀一个小朋友，让秦梧在感到好似开外挂的舒爽之余，终于理解了骆云影为何会懒得做每日。

　　不管是多难的任务，这家伙的账号都是一刀就砍没，毫无挑战的东西对不怎么玩游戏的秦梧来说都是动动鼠标就能解决的事情，也难怪骆云影会懒得做，因为这实在是太枯燥了。

　　将每日任务的列表清理干净，秦梧靠在座椅上伸了个懒腰，感觉自己玩了个寂寞。

　　此时目光又瞥见一旁阁楼的钥匙，而骆云影亦睡得熟，实在是无聊的秦梧最终还是选择去阁楼为自己没事找事。

　　门板被少年从底下推开，光线透过已经修补好的窗户洒落进了阁楼，在木质的地板上随着外头摇曳的树影倒映着斑驳光点。

　　这里看上去没怎么整理过，上次被秦梧打开过的封印盒子，现在还以一样的状态被丢在原处，看上去因为这儿阴气太重的关系，就连修窗户的工人都是直接站在屋顶上装的，而并非进入阁楼。

　　小少年从架子上挑了个还算有眼缘的家伙，一把撕掉了盒子底下的符箓，在见到那团黑乎乎的东西从洞口冒出来时，他将那盒子抛向半空，拱手挑眉，“那么，今天就从你开始练手吧！”

　　……

　　阁楼上时不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与刺耳的撞击声，期间骆云影醒过那么一两次，不过在意识到是秦梧闹出的动静后，他很快又因为困倦而继续睡了过去。

　　而等到阁楼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已经是那天的下午了。

　　小少年颤颤巍巍地爬下了楼梯，那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像极了在天桥下睡了整整一个月的流浪汉。

　　说实话，他是真没想到第一只鬼会那么能跑，而他追着追着竟不小心把罐子的封印全都打破了，一瞬间那些从罐子里逃出来的鬼怪数量真是用百鬼夜行来形容都不会夸张。

　　好在它们都是骆云影小时候练手用的东西，但依然耗费了秦梧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才全部消灭。

　　到这，他的视线又落向一边仍在睡梦中的骆云影。听到了如此大动静的少年依然在熟睡，只是眉头紧紧拧着，看上去似乎做了不好的梦。

　　也是这时秦梧才发现，骆云影的睡姿有些不太对劲。

　　这一米七几的男孩子居然是蜷缩起来睡觉的，他双手紧紧缩在胸口，那双长腿也收拢在身前，已经干透的长发凌乱地贴在脸颊，堪堪露出他有着纤长睫毛的干净侧颜，就像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奶猫。

　　那个在秦梧看来躺上去绝对很舒服的枕头也被骆云影丢在一边，看上去他并不适应用枕头睡觉。

　　这样睡不会不舒服吗……就好像手脚伸展不开而被迫养成的姿势一样。

　　秦梧抿了抿嘴角，但关于别人睡觉时的癖好他没有什么资格去管辖，此刻只能坐在那张电脑椅上默默地等待骆云影醒来。

　　不过就这么干等着，秦梧又觉得无聊，便一转眼看到了骆云影放在床头柜上的那条锁链。

　　在昌山厉鬼一战之前，他有幸碰过这把武器，不过那时候的自己是真的太弱，还没接稳就被锁链的重量给压得瘫倒在地。

　　如果是现在的自己……会不会已经可以拿的动了呢？

　　起了点不算太歪的心思，秦梧摩拳擦掌地靠近了床头柜，不过他指尖都没来得及伸出来，只听到耳边响起“哗啦”一声清响，旋即那条锁链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被瞬间抽离——

　　下一秒，狠狠一鞭落在他的脚下，吓得秦梧差点原地起飞！

　　“抱歉，我……！”以为是自己的动静吵醒了骆云影，小少年下意识地就双手合十向他道歉，不过他话还没说完，抬起眼皮一看，却发现骆云影根本就没有醒来，就连呼吸都非常平稳，只不过手中还牢牢握着锁链。

　　……这，别不是什么潜意识的本能反应吧！

　　在秦梧担惊受怕的注目下，那天骆云影毫不羞愧地睡到了傍晚夕阳都快下山的时间点。

　　看了一眼满身污渍的秦梧，少年嫌弃地“啧”了一声，然后起身揉了揉乱发，兀自上了阁楼去视察秦梧的战果。

　　此刻的阁楼已经一地狼藉，封印魂体用的罐子被撕光了符纸打开着盖子，里头的内容物早就灰飞烟灭，只余空气里残留着的淡淡灵力，告诉他这里曾有个家伙艰难大战了一场。

　　虽说那些鬼不算太强，但同时对付这么多还能全身而退，没有点实力的人可做不到。

　　骆云影勾起唇角，显然对于这一幕感到满意，甚至还难能可贵地赞赏了他一句，“不错，以你现在的水准，应该不会被白虎打得太惨。”

　　可能也不是赞赏吧……

　　刚修补好的窗户在战斗中又破碎了一地，秦梧就站在窗口透进的夕阳辉光之下，望着那满地的玻璃碎渣顿感惭愧。只是在他回头想对骆云影道歉时，却倏然在对方的背后见到了第三个人。

　　秦梧的唇瓣动了动，错愕的表情让骆云影有些困惑地拧了眉头。

　　并且很快的，像是感受到了让他背脊都要冻结起来的寒意一般，在背后那人投下的阴影将他笼罩的瞬间，骆云影僵硬住了身形。

　　“……”

　　少年骤缩了瞳孔，瞬间惨白了脸色，像是遇见了极其可怖的东西，这也是秦梧第一次在那个不可一世的家伙脸上，看到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陌生的男子有着一头同骆云影一般漆黑的墨发，那张冷峻的容颜在低眉注视少年的背影时，他极致漆黑的眸子里透着凛冽的凶光，宛若随时都能咬碎猎物脖颈的猎豹，叫对面的秦梧光是远远站着都能感觉到危险。

　　“骆云影。”男人忽然开口，清冽的声线骤降了空气里的温度，连夕阳照进阁楼的残红都仿佛在这一刻化为了令人窒息的血池。

　　骆云影终于转身与男人对视，但过于接近的距离让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然后他翕动着褪了色的唇瓣，像是在努力调整自己混乱的呼吸。

　　他就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身后是沐浴在夕阳光辉之下的秦梧，而眼前是融在阁楼暗角下的男人。

　　那个居高临下望着他的男人忽然稳步上前，像是骨子里带着叫人忍不住要向他下跪的威慑力，让秦梧只能怔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啪！

　　安静的阁楼里忽然起了一声脆响，重重的一耳光落在了少年俊秀的面庞。他力道之大甚至让骆云影都踉跄了两步，此刻偏去一边的那侧脸颊迅速发了烫，嘴角亦流出抹殷红。

　　他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容不得一点反抗，“回笼子里去。”

　　从那个男人突如其来的出现，到骆云影被打，再到他跟着男人的步伐离开阁楼，整个过程中的秦梧都处于茫然的状态。

　　而骆云影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任何一个字，仿佛那种恐惧已经深入骨髓。

　　“等等……！”

　　从阁楼追到卧室，秦梧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与此同时他也见到了骆云影卧室的门外，那一群满脸担忧与焦急的女仆和管家。

　　他们像是尾随着男人急匆匆地赶到此处，却又发现自己的存在对于事态的发生根本毫无作用可言。

　　男人在秦梧的呼声中停下了脚步，但只是冷漠地回头看他，并不打算说话。

　　“还有你也是啊……”秦梧的目光又落向了男人身后的骆云影，“平时不是很嚣张的吗？这次为什么不反抗一下？！”

　　听到【反抗】二字，骆云影的肩膀猛然一怔，但他像是在逃避着什么，对于秦梧的话语没有回应，更没有回头去与他对视。

　　“滚出我家。”男人终于开口说话，语气间满满的命令与威慑。

　　也是这一刻，脑子都快搅成一团浆糊的秦梧终于反应了过来，难怪男人和骆云影长得这么相像，只是身上的气息要比骆云影显得更加难以靠近。

　　见秦梧仍然站在原地不似要走，男人倏然从柜子上取下了骆云影的那条锁链，在少年手中轻巧的武器，在他父亲的手中也一样乖顺，但很显然，他父亲眼中的杀意要比骆云影凛冽许多。

　　“别——！！”

　　只是在秦梧都准备硬着头皮应战的时候，骆云影却忽然拽住了他父亲的胳膊，那个做什么事都不曾犹豫的家伙，这次像是迟疑了很久。

　　最终，在男人冰冷的注目下，少年像是条落了水的败犬，他卸下了所有锋利的棱角，只无力地垂下了头，任鬓角的长发掩盖了他微微泛红的眼尾。

　　夕阳沉沦，大片的火烧云翻滚在天边又被无边的黑暗吞没，带走了房间里最后一丝明亮。

　　骆云影的声音飘渺的像尘埃，很快就融在了冰冷的空气中，“我会回笼子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