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丢了就丢了

3、第三章

　　目送凌云阔上楼后穆星河才懒懒地从沙发上爬了起来，伸手在自己的头顶胡乱地薅了两下，薅出一手的水。嫌弃地用力甩了甩，零星的水珠飞散开，溅到深棕色的木质地板上留下淡淡的印记。
　　低头看了看手心，手上的水珠像是在抗议他刚才无情的抛弃一样，顺着清晰的掌纹在手心里更加嚣张地蔓延开。穆星河好看的眉头瞬间皱在了一起，把手在自己的浴袍上来回擦了好几下，又拽着衣角把每个指缝都挨个擦了个遍，直到五指的缝隙都变得干燥才满意。
　　西装外套被他一回家就丢在沙发上，穆星河伸手从剪裁考究的西装里，摸出了一张与这高端定制明显不符的、纸张边缘都起了毛边的、皱皱巴巴的传单。
　　前几天签下个不错的订单，今天中午穆星河和部门员工在楼下的商场约了顿大餐打算庆祝一下。谁知等他忙完手头事务一看，已是十二点过了，急忙往餐厅赶。谁知刚走进商场，从电梯口就冲出位大妈拦住了他的去路。
　　穆星河虽说已经快三十岁了，还是位大公司的老板，奈何长相过于讨喜，开口说话时嘴角还会自动带上上扬的弧度，配上那两个浅浅的酒窝，属于典型的阳光俊朗型小帅哥。这样的亲和力使他每次出门，都会成为各种传单小广告分发者的打卡圣地。
　　大妈穿着件纯白色的T恤，外面套了个大红色的马褂，胸口用亮黄色的水彩印着“夕阳红旅行社”几个醒目的大字。双手各带了一个镶嵌着鸽子蛋大小的翡翠戒指，拉着穆星河就不松开，开口就是一顿夸。
　　“小伙子一看就是人中龙凤，看看这长相，那个词怎么说来着，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风流潇洒、洒脱豪放。”
　　一个个穆星河听过或是没听过的词从大妈镶着金牙的嘴里一个接着一个不停地往外蹦，像成语接龙似的。用词量之丰富，知识面之广阔，让穆星河不经怀疑这大妈绝对是某知名高校文学系毕业的隐世高手！
　　就这样，在大妈引古论今,旁征博引地夸了他近三分钟后，直接大手一挥啪地一声，一张配色一言难尽的旅游传单被塞进了穆星河手里，临走前大妈还叮嘱他务必仔细看看，认真考虑。
　　看着大妈已经开始不停冒唾沫星的嘴角，穆星河觉得至少要走到大妈看不见得角落再把传单丢掉，这样才对的起大妈这三分钟的口若悬河。于是他拿着传单转过了好几个弯才找了个满意的垃圾桶。
　　在把传单丢掉前，许是出于对大妈文学水平的敬仰！穆星河还是礼貌性地往那五彩斑斓的宣传单上看了一眼，然后一句红底黄边的标语就闯入他的眼里，已经伸出的手腕来了个180度漂移，又转回了他上衣的口袋里。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极光，和心爱的人，吻在雪山之上。”
　　坐在沙发上，看着手里花花绿绿的传单穆星河敢肯定，这宣传单的制作团队绝对是从医院门口，那些制作不孕不育宣传单的公司里随机挑选的！不然这么唯美的标语，被他们设计打印出来怎么就有了一种五毛钱可以来一兜的廉价感。而且原本绚丽至极的极光在这宣传单上就像是一团被打翻的调料盘，带着种脏乱且油腻的感觉。
　　这样的传单是怎么招到生意的？穆星河嫌弃的将传单翻了个面。背面和正面一样，从排版设计到色调选择，无一不透露着设计者对艺术独特的追求。
　　一个黑底带绿边的波浪线条，在纸上歪七扭八地勾画出一个上宽下窄的奇异方格，方格的正上方应该是画了一片星空。之所以加上“应该”两个字，是因为那星星的绘画工艺，看上去和幼儿园美术课上，老师教小朋友们用牙刷配合着梳子，随意撒上去的星点没任何区别。
　　方格下方是一对相拥而吻的情侣，不知道是从哪个网站上下载的图片，像素太低，使情侣的轮廓，都带着像素方格的质感模糊不清。方格子里用鲜红色的宋体写着旅行社主推的冰岛自由行项目。特惠价及最近安排出发的团次被特意放大，排了好几排。
　　穆星河兴致昂然地将那宣传单一排一排扫过，最后目光驻留在最后一行。
　　“冰岛8天7夜自由行，特惠价22999元，时间4月25号至5月2号。”
　　看见这行字的一瞬间，这张宣传单便变成了张粘着强力胶的粘鼠贴，只要碰上一点，哪怕想离开一点点的距离都会扯着胶拉出丝。
　　5月2日这个日期，化作了一滴散发着诱人气息的鲜血，滴进了穆星河心里已沉静多时的暗湖。湖底那头被重重锁链封印多年的野兽，被这血腥味唤醒。它已经太久没有饮过鲜血了，哪怕是这一小滴也能唤醒它本性中最嗜血的欲望。
　　它开始扭动着庞大的身躯，已经锈蚀到和部分肌肤都贴合在一起的锁链，发出低沉的闷响，哗啦、哗啦、越来越剧烈。
　　平静无波的湖面开始荡起涟漪，然后越演越烈，浪花翻滚着，眼看就要掀起巨浪。
　　头低的太久，一滴水滴顺着穆星河柔软的发丝滑落，滴落在传单上。劣质的印刷技术让字迹遇水糊成了一团再也看不清。
　　穆星河这才回神，抬手用力按着胸口，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把那股闷痛慢慢平息。野兽被重新压回了湖底，只剩浪潮未退。
　　黄历上说，今天诸事皆宜！穆星河想，手中用力，劣质的宣传纸张在他手里发出轻微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