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滩罗曼史》芹草旺旺

13、马思南路

　　回到红房子的时候，金敏依旧坐在原位，时不时地拨弄着盘里的东西。

　　丁楚云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伸手圈住她的腰在耳边轻声道：
　　“我让司机先送伊伊回家了，有什么事，回去好好聊聊。”

　　金敏闻言抬头，抽抽鼻子，然后拿起纸巾抚了抚眼下。

　　原来她也哭了。

　　丁楚云叹气，把脸埋金敏肩头。

　　“是我不好，当初就不该造这个孽。”
　　“我以为，郑建平和他太太已经结束了，也就没想太多……是我太大意了。”
　　“当时伊伊还小，我已经尽我所能把事情压下来，也立马跟郑建平一刀两断了。没想到今天……还是……”

　　金敏哭的越发凶了，这掉金豆豆的架势也跟钟念伊那个小姑娘极为神似。丁楚云无奈地把她揽到怀里，扶着后背无声地安慰着。

　　坐进车里之后，钟念伊又痛哭了一阵，直到车快要拐进她家大院的时候被她喊住了。
　　“去法租界，马思南路。”

　　“可……”司机大哥压根没听过这个地址，也不知道这大小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着她哭了一路的样子，又不好再多问什么。
　　犹豫了片刻，他调转车头，往马思南路去了。

　　和公共租界不同，法租界的梧桐树又高又大的，此时在夜色下显得格外的静谧。钟念伊踩着斑驳的树影，凭着小时候的印象，七弯八拐地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记忆中的那栋大宅。
　　陈皆霖的家。

　　她在门口张望了一阵，见这高墙大院的，沉重的雕花大门紧闭着，不似以前那番有生气的模样。
　　她拍了拍门环。

　　“有人吗？”
　　没人应门。

　　钟念伊环视了一下四周。不远处，钟家大宅的屋顶透过梧桐树的枝叶若隐若现。

　　她回头，不予理会。

　　“哈喽？嗨？有人吗？”

　　大门那头传来了动静，没过多久，门打开了一道缝隙，一个穿着布衣的中年男人探半个身子来。
　　“请问是哪位？”

　　“额你好……我找你们家少爷，陈皆霖。”

　　只见男子眼里闪过一抹疑惑：“稍等一下，我回去通报夫人，请问姑娘怎么称呼？”

　　“钟念伊。”

　　门再次阖上。

　　钟念伊百无聊赖地用脚拨弄着地上的石子。司机已经被打发走了，周遭除了她一人之外，只有飞虫作伴。

　　好在这次她没有等太久。

　　“钟大小姐里面请。”
　　男子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还特意为她点上了油灯。

　　从陈皆霖家门口到宅子之间要经过一条长长的石子路，还记得小的时候，他们会在这捡石子玩。
　　钟念伊打量着周遭的风景，以前那些被埋藏至深的记忆又似乎被重新唤了起来，连方才的悲伤都被冲淡了不少。

　　一楼客厅的布置和以前有很大的不同，她闻到了一股陌生的檀香味。

　　“伊伊？你怎么来了？”
　　方夏婴紧了紧身上的真丝睡衣，从旋转扶梯上快步走了下来。

　　钟念伊没有第一时间见到陈皆霖，不由心生几分疑惑。

　　“方姨！我来找康康。”

　　“康康他……”

　　“娘！你为什么突然走了！故事还没讲完呢！”
　　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从扶梯上飞奔下来，一头栽进方夏婴怀里。

　　“逸轩乖，娘跟这个姐姐有话要聊，你去让爹爹讲故事好不好呀？”
　　随后指了指孩子身后跟着下楼的陌生男人。

　　白净的小男孩这才注意到眼前有个不认识的姐姐，有些迷茫，但也依旧不忘和她打招呼：
　　“姐姐好~”

　　“你好……”

　　楼梯口，男人和善地笑着，向钟念伊点头致意。

　　钟念伊心下一沉，有些猜测逐渐汇集起来。

　　被唤作逸轩的男孩迈着小短腿欢快地跑去男人那里了，方夏婴这才再次看向钟念伊，有些欲言又止。

　　“伊伊啊，可能有些事情变的不大一样，回头有机会可以慢慢跟你讲。”
　　“喝不喝红茶？正好今天从英国来了一批上好的伯爵，你尝尝。”
　　语毕，方夏婴示意佣人去沏茶。

　　“我们康康现在跟他父亲住在一起，我帮你打电话啊，你有什么事情自己跟他讲。”

　　直到电话拨通，钟念伊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万万没想到，他和陈皆霖失去的这么些时日，竟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喂？”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低沉嗓音，钟念伊心中一动，竟又有些想哭。

　　“康康啊……”

　　“伊伊？”陈皆霖的在那头似乎很是欣喜的样子，“我刚刚给你家里打电话，佣人说你出去吃饭了。”

　　“嗯……我在方姨这里呢。”

　　对面沉默了一会。

　　“你怎么会在那？”

　　“就……发生了些事情……你可以过来一下吗？或者我去你家找你。”

　　听钟念伊话里模糊不清的表述，陈皆霖有些担忧了，立马道：“好，那你在那边等一下，我马上过来。”

　　英国的伯爵茶香气热烈又具有攻击性，和自家常备的西湖龙井那沁人心脾的清香截然不同。
　　在等待陈皆霖的这段时间里，钟念伊品着这陌生的异域茶香，和方夏婴相对而坐。
　　聊天的内容无非是一些平淡无奇的家常里短，两人都将心头最要紧的话题牢牢地护住，不断地打着圈周旋着。

　　而陈皆霖进门的那一刻看到的，是自己母亲和心上人相谈甚欢的和谐画面。
　　他担心了一路，幸好，钟念伊看起来并无大碍。

　　“娘。”
　　他跟方夏婴打了招呼，便挨着钟念伊坐下了。

　　本来陈皆霖准备练会字就回房间睡了，所以还穿着上下一套的男士睡衣，出门只是草草地套了一件针织外套，看起来有种洒脱的随意感。钟念伊看着他这副模样，竟觉着有些可爱。

　　“好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有什么话你们慢慢聊，”说完方夏婴招呼来了佣人，“时候也不早了，如果一会想要留宿就尽管和底下的人讲，房间还是有的。”

　　“不过伊伊啊，记得给家里打个电话，不然你娘是要担心的。”

　　“好的方姨。”
　　虽然表面应下了，但钟念伊并没有和家里报备的打算。就当她是离家出走好了！

　　“你又傻笑什么！”

　　待方夏婴上楼没影了，钟念伊才转向一边的陈皆霖。而后者见小姑娘的注意力终于回到自己身上，变本加厉地朝她的方向挪了挪，然后整个人圈住她。
　　“想你了……”

　　“哎呀，还有人！”钟念伊挣扎了一下，奈何力气差距有些悬殊，只得偷偷观察着边上还没来得及避嫌的方家佣人。

　　陈皆霖见她这羞赧的着急模样，不由得有种恶作剧成功的得意。

　　“你还记得后院那片小树林吗？”又黏糊了一阵，陈皆霖拉着钟念伊起身，“走吧，故地重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