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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先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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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斯被蓝党领袖卡塔克先生从安里森的领地冬临城里拎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那个傲慢的公爵大人。侍从说,公爵已经被国王陛下召回王城了。
琼斯百无聊赖地望向车窗外的森林,树上的鸟儿被马蹄声惊起,在空中盘旋片刻再次隐秘在一片绿浪中。可惜,这样恬静的氛围却充斥着中年男人卡塔克哀怨的唠叨。
“你也年纪不小了,不该让你父亲这样着急的。安里森那样的身份还轮不到你一个新晋的骑士长来操心,格里家族是开国重臣,就算犯错被弹劾,国王陛下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不过是罚禁闭而已,她甚至刚到家一天就被召回了,说是惩罚,其实是给外人看看而已,你居然还偷偷混进车队里........”
卡塔克与琼斯的父亲是战友,这次晋升骑士长,老父亲还特地拜托卡塔克帮衬一下自己的女儿。
如今惹出这样的事情来,琼斯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那天出行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密谋要给安里森下毒,我不放心,所以跟了他一路。”
“下毒?”卡塔克意外道:“你看清那人是谁了吗?”
琼斯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双头蛇徽章:“我只捡到了这个。”
看到双头蛇徽章的那一刻,卡塔克眼底闪过一瞬惊愕,随即眉头紧锁不再说话。琼斯见他并未向自己讨要这个徽章,便将其收了回去。
经过几天的车程,两人终于回到王城。
听宫廷守卫说,安里森公爵忙得不可开交,好几次夜间巡视路过她的府邸,里面都灯火通明。
一次宫廷议会休会的间隙,琼斯被卡塔克推着往安里森的休息室走,手里攥着束蔫巴巴的白玫瑰——是她刚从宫廷花园里顺手掐的。
“记住了,态度放恭敬点。”卡塔克压低声音警告,“公爵大人要是不肯原谅,你这月的军饷就得扣一半赔她的法兰斯进口彩色哥特式古典玻璃窗。”
琼斯嗤笑一声,把玫瑰往背后藏了藏,皮靴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放心,老大。你就是把我三个月的军饷全扣光,也赔不起她那五颜六色的大花玻璃。”话虽如此,走到雕花木门前时,琼斯捏着花杆的指尖还是不自觉收紧了。
临走前,卡塔克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记得把事情讲清楚点,把你知道的东西都拿出来,别留下什么误会。”
琼斯推开门的瞬间,正撞见安里森坐在梳妆台前卸发饰,侍女正为她解那根缀满珍珠的发带。看见琼斯,安里森连眼皮都没抬,只对着镜子里的人影说:“看来骑士长终于想起自己还欠我一句道歉?”
琼斯把玫瑰往桌上一扔,花瓣掉了两片,语气吊儿郎当:“奉命行事罢了。那天晚上……”
“你刚才没有敲门”安里森忽然抬手打断,声音冷得像冰,“你们蓝党的人都是这么不知礼数的吗?”
琼斯一愣,自知理亏的她只能心虚地道歉。
“算了”,安里森转过身来,白绸长袍的领口松着,露出精致的锁骨,眼神却带着上位者的漠然,“毕竟,跟一只粗鲁的野狗计较,太掉价了。”
见琼斯的脸被气得涨红,安里森终于“大人大量”地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似的:“道歉收到了,你可以走了。哦对了,”在琼斯转身的瞬间,她补充道,“下次送花,记得挑束新鲜的。这朵蔫得像你那张永远睡不醒的脸,看着倒胃口。”
琼斯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从牙缝里挤出句:“放心,下次给您送花,我直接拔您花园里那棵最金贵的玫瑰——省得您嫌不够体面。”
摔门而去时,她听见休息室里传来侍女的惊呼声,大概是那束蔫玫瑰被扔进了垃圾桶。琼斯咬着牙往议事堂走,心里的恶魔小人第一百零一次往安里森的红茶杯里挤番茄酱,在雨天把她花园里的排水管堵上,在夏季剪烂她的宝贝蕾丝遮阳伞........
在精神的乌托邦里做尽坏事,恶魔小琼斯成功超度成为天使,一脚刚踏入天堂却突然想起卡塔克的嘱咐,冲击之下,绝望的天使小琼斯被名为卡塔克的神秘力量击落,含泪摔进人间。
人类大琼斯臭着一张脸,又折返回去,这一次她恶俗地没有敲门,直接开门闯入休息室,迎着安里森冷得快结冰的脸,将那个双头蛇徽章扔在她面前,徽章发出金属磕碰的声音。
“哦天哪,这是什么,这不是公爵大人梦寐以求的拜帖吗?这样知礼数的人,哪怕是下毒,大人也要夸一句好茶吧?”琼斯阴阳怪气地说道。
“恕我直言,骑士长大人,您的狂犬病终于发作了吗?”安里森冷笑道。
也许是还太年轻的缘故,琼斯的忍耐度总是明显低于这帮臭不要脸的流氓老政客们,以致于大多时候她表现得更像一个脾气暴躁的愣头青。
比如说现在,琼斯原本想用之前的话头狠狠讽刺安里森,只可惜防御盾太弱了,她连安里森的第一招都没能接住,就恼羞成怒地再次摔门而出。
气走碍事的烦人精,安里森将目光重新落在那个双头蛇徽章上。拉上窗帘的房间阴暗湿冷,身旁的女佣正用银丝挑着香薰的烛芯,火苗“噌”地窜高半寸,将安里森脸上的阴影晃得支离破碎。
安里森不知想到什么,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原本漫不经心转着羽毛笔的指尖猛地顿住,因为受力,笔杆在指间微微弯曲。
“下毒?”安里森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像平静的湖面下藏着的暗流。她抬眼时,绿色的瞳孔里方才还带着嘲讽的光一点点沉下去,像被夜雾吞噬的星子。烛火在她眼底跳动,却照不亮那片陡然加深的幽暗,反而让她眼角的细纹显得愈发冷硬——那是常年在宫廷里算计,被阴谋与权力磨出的痕迹。
她没说话,只是用羽毛笔的尖端轻轻拨弄着那枚徽章,金属摩擦的轻响在寂静的休息室里格外清晰。
谁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唯有捏着羽毛笔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泄露了片刻波澜。
整点的钟声响起,摇晃的钟摆似乎着急地提醒房中人会议时间到了。
她忽然嗤笑一声,将徽章死死攥在手心里,眼底的幽暗已被惯常的冰冷覆盖,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沉凝只是错觉:“就凭他?也配给我下毒?”
琼斯气愤地回到议事堂,一言不发地狠狠坐在卡塔克身边,卡塔克只是脸上堆满笑容,一心应付眼前的同僚,并不在意身边多了一个“火药桶”。
议事堂的穹顶垂着鎏金吊灯,将红、蓝两党的席位照得泾渭分明。红党这边,安里森公爵指尖夹着支羽毛笔,正漫不经心地在提案上画着圈——那是蓝党刚提交的《削减贵族封地税收案》,墨迹还带着新鲜的墨香。
“请允许我提醒这位蓝党议员,”她抬眼时,目光扫过对面席位上的那位提交议案的蓝党议员,嘴角噙着惯有的冷笑,语气却裹着层层叠叠的敬语,“您祖父当年能从泥地里爬进贵族圈,靠的正是国王陛下赐予的五百亩封地。如今要削自己根,是觉得蓝党已经富裕到可以养着一群忘本的先生们了吗?”
蓝党席位上立刻响起骚动。琼斯旁边的老议员刚要起身反驳,就被她按住了手腕。骑士长往椅背上一靠,皮靴在石板地上蹭出刺耳的响:“公爵这话就没意思了,您庄园里的佃农去年因交不起地租上吊时,怎么没见您提‘忘本’二字?”她扯了扯铠甲的领口,声音里带着点痞气,“还是说,红党只记得自己的根,别人的命都不算命?”
“骑士长还是先学会尊重长辈再说教吧。”安里森的羽毛笔“啪”地拍在案上,墨汁溅出个小点儿,“您嘴里的命祖上三代都隶属于格里家族,不需要某个不懂规矩的猫崽子哈气,格里家族的庄园法庭自会主持正义。”
有了领袖的带头,两党议员瞬间吵成一团。红党骂蓝党“天真可笑,动摇国本”,蓝党斥红党“冷血贪婪,吸民脂膏”。琼斯撸起袖子正要冲过去理论,却被卡塔克一个眼刀钉在原地。
“都肃静!”
老国王的声音从王座上传来,带着掩不住的疲惫。他揉着眉心,目光在两党间逡巡片刻,最终落在安里森身上:“安里森·格里公爵的顾虑不无道理。国库去年因边境战事空了大半,这时候动摇封侯们的根基,并非明智之举。”
他顿了顿,看向蓝党时语气缓和了些,却没松口:“蓝党的心意我懂,但提案……先搁置吧。”
蓝党议员们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琼斯死死盯着安里森,看见她微微颔首,向国王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恨得后槽牙咬得直作响。
远离簇拥着她的人群,安里森看似不经意地扫视所有红党议员,那些一个个奉承的嘴脸正慢慢化作一张张惨白的小丑面具。
黑暗是冰原狼的主场,先手挑衅是自投罗网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