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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礼物 ...

  •   贸易大臣揣着油腻的账本凑到议事厅中央,正唾沫横飞地吹嘘自己新谈成的丝绸生意,安里森忽然用折扇轻轻敲了敲桌面,象牙扇骨碰撞出清脆的响。
      “大人,”她脸上挂着标准的贵族式微笑,语调温和,“请您稍稍后退半步——您领口那片可疑的油渍,快要蹭到我这刚从东方运来的云锦披肩了。听说这面料比您上个月赔给商队的违约金还贵,想必您也不希望它沾染上‘成功商人'的气息吧?”
      贸易大臣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安里森却仿佛没看见似的,转而对旁边的侍女说:“亲爱的,麻烦给这位大人递张干净的手帕——请务必擦仔细些,大人刚才比划手势时,指缝里的面包屑都快掉进我的羊毛地毯上了。毕竟,我们不能让尊贵的客人看起来像刚从酒馆后厨里爬出来的厨子,不是吗?”
      此言一出,议事厅里的其他大臣们纷纷整了整自己的着装。
      谁都知道安里森·格里是出了名的洁癖挑剔,去她的府邸汇报工作都必须焚香沐浴,最好是穿上银靴玉衣,千万别弄脏了她那皇家御用羊毛地毯。大家都只是来汇报日常事务的,没人想成为尊贵的公爵大人下一个枪靶子。
      琼斯坐在富丽堂皇的议事厅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她翘着二郎腿歪在满是花纹的扶手椅上,半抬起眼轻蔑道:“浮夸。”

      汇报完事务,各大臣迫不及待地快步远离安里森的府邸。偌大的议事厅突然安静下来,琼斯放下自己那不老实的右腿,皮革与毛毯相碰,放出沉闷的声响,引得安里森不得不想起来她华丽的议事厅里还有一个不速之客。
      两人的视线相撞,就像天下所有的猫科动物那样,狭路相逢谁也不肯第一个挪开视线服软。议事厅里的火药味越来越浓,许久,多年的皇家礼仪教养迫使安里森第一个开口打破僵局。
      “真是有所怠慢了,骑士长大人。按规矩来说,您应该没有什么事务是值得来向我汇报的,今天邀请您来,主要是通知您,麻烦收拾好您那些看起来挺有用的家伙们,随我前往北境。”
      “呦,好大的面啊,不愧是公爵大人,也是使唤起蓝党的骑士长了,怎么,格里家的护卫队都死绝了吗?”琼斯挑挑眉,完全不掩饰语气里的挑衅。
      安里森接过侍女递来的手巾,仔细擦了擦每根手指,然后慢悠悠地开口道:“太粗心了,骑士长大人,我这是通知,不是商量。有意见就自己去找国王陛下,但这次可别忘了,要先有面见国王的资格,才有机会改变陛下的想法哦。”
      “啧”
      琼斯皱紧眉头,还没想好如何反驳,就察觉到安里森的视线落在了她的皮靴上。
      “考虑到蓝党来的小鬼素质有限,冒昧地提醒一下,不要把别人家的地毯当作你家厨房的擦脚布好吗?”说完,安里森搓了搓手臂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嫌弃地打量着琼斯的旧皮靴。
      这双皮靴琼斯已经穿了四年了,即使经历了无数次清洗,棕色的皮革上依旧留下了大大小小的污渍。脚下的地毯脏没脏她不知道,但琼斯清楚,这矫情的贵族大小姐只是想在她离开前,狠狠地挤兑她。
      想到这,琼斯迎着安里森震惊的神情,拖着这双被她攻击过的可怜皮靴,用力在她名贵的毛毯上狠狠地来回摩擦,然后在格里家的护卫抓住她之前逃离案发现场。

      车轮碾过带露的青草,两侧的草原像被铺开的绿布,西风路过,草浪层层叠叠。
      向北走了三日,草色便肉眼可见地淡了。先是高处的草尖泛出枯黄,像被阳光烤焦的边儿;接着是地皮渐渐裸露,露出浅黄的沙土。

      安里森将头上的黑色帽兜拉下,扭头望向窗外。夕阳欲倾,红色的余晖流淌在大地上。远处的地平线光秃秃的,连棵像样的树都寻不见,只有土地上的车辙印深而僵硬,像一道道刻在干涸皮肤上的疤。
      突然,邻桌传来一声刺耳的脆响,紧接着酒馆里响起咒骂声。
      “对不起先生,这是我的外甥女,从北境逃荒来的,手脚生疏,请您多见谅。”
      老板娘拉着全身发抖的小女孩不停地点头哈腰,并承诺会再送一瓶酒来。
      “啧,和这么小的孩子计较,神不会宽恕他的。”琼斯愤愤不平地捶桌,掏出几枚布拉(钱币)交代侍从塞给老板娘作酒钱。
      安里森平静地用手帕擦了擦茶杯上被溅出来的水渍,轻抿红茶,腾腾升起的水汽熏红了瓷白的脸颊。

      明月高悬,酒馆里的灯火接二连三地亮起,慌乱的脚步声掺杂着惊恐的尖叫,将所有人的美梦搅成一锅粥。
      酒馆里的木板走廊吱呀作响,安里森提着睡裙狂奔,丝绸裙摆被墙角的钉子勾出破口,冷汗浸湿了雪白的衬衣——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狼狈,连精心打理的发髻都散了半侧。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刺客的弯刀划破空气的声响像毒蛇吐信。她刚拐过拐角,手腕突然被一股蛮力攥住,整个人被猛地拽进旁边的储物间。
      “唔!”
      嘴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捂住,安里森撞在粗糙的木板墙上,后背传来钝痛。眼前是琼斯近在咫尺的脸,骑士长的长袍还沾着酒馆的麦酒渍,呼吸急促地喷在她的额角,带着点铁锈与酒气的混合味道。
      “安静点!这种时候还在走廊上乱跑,你们的礼仪官到底教了你们什么?要去给刺客送礼物才能体现出你的礼貌吗,安里森女士?”
      琼斯的声音压得极低,像砂纸磨过石块,掌心的力度却不自觉地松了松,怕真的闷坏了这个娇贵的大小姐。她的另一只手按在剑柄上,手背因用力暴起条条青筋,眼睛死死盯着门缝,那里正晃过刺客的鞋底。
      储物间里逼仄得可怕,安里森能清晰地听见琼斯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与自己的心跳声诡异的重合。骑士长那只捂住她嘴的手,烫得像团火,透过薄薄的丝绸衬裙,一路烧到她的耳根。

      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琼斯。
      平日里被铠甲遮住的脖颈线条其实很利落,下巴上还有道细小的划痕,大概是前阵子在训练场伤的。橙红色的短卷发,像郊区的晚霞。最要命的是那双褐色的眼睛,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像蓄着警惕的猛兽,却又在看向她时,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刺客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了停,琼斯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她忽然微微侧过身,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门缝,将安里森彻底护在怀里——这个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欲,与平日里那个只会嘴臭嘲讽的愣头青判若两人。

      直到外面的脚步声彻底远去,琼斯才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半步,粗声粗气地骂了句:“这个杂碎。”
      骂完,琼斯低头看了看安里森散乱的发髻,嘴角突然勾起抹笑,“公爵大人这副模样,要是被红党那群老古董看见,怕是得惊掉下巴。”
      安里森挑了挑眉,不甘示弱道:“陛下派你跟着我,是让你保障我的安危。我倒想知道,现在这个局面,骑士长大人又该作何解释?”
      “他是冲你来的?”琼斯忽然意识到什么,抓着安里森的手,仔细打量着她裸露在外的皮肤,直至确定这个金贵的国王之手真的没有受伤。
      松开安里森的手之后,储物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琼斯搓了搓指尖,原本不甚明显的触感突然像块狗皮膏药似的,不仅搓不掉,还愈来愈明显。莫名的紧张杂糅着虚心涨得骑士长大人喘不过气来,她盯着黑暗中的某一处,祈祷主神可以告诉她这只是一场梦。
      “不出去吗?”安里森像没事人似的率先打破沉默,用眼神示意门把。
      琼斯傻里傻气地顺着她的眼神望向门把,没有动作。
      做什么?她是在嫌这个门把脏吗?她怎么这么娇气.......好热.......我要干嘛来着?我之前好像没发现她的眼睛有这么漂亮,像绿松石一样......等等,她的意思是不是让我帮她开门?
      反应过来的琼斯假装没看见安里森看傻子的眼神,拿出骑士长该有的魄力和淡定,拧锁开门,却发觉手感不对,门板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
      随着门缝的拉大,外面的东西咚的一下摔在了地上。

      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倒在了储物间门口。
      尸体旁有一把锋利的匕首,从服装来看基本可以确认他就是刚刚的刺客,怎么突然死了?
      琼斯蹲在尸体旁,隔着衣服翻了翻他的胸口,苍白的皮肤上有一处大面积的乌青,凑近看可以发现乌青中央是一个针孔。
      “毒伤?谁干的?”琼斯皱起眉头。
      “我啊”懒洋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琼斯猛地向安里森看去。
      “骑士长大人不是说了吗?要给刺客先生送点礼物,才能体现我们的贵族礼仪啊。”
      昏暗的走廊里,壁灯勉强维持着微弱的光芒,公爵大人保持着温和的笑容,仿佛刚才只是轻飘飘的几句日常回应。
      这时,琼斯才发现原本鸡飞狗跳的酒馆却诡异的安静。这么大动静,她的士兵却一个也没有上楼查看。
      “你是故意的?”一个并不成熟的念头闪过,琼斯狐疑地问道。
      “我听说格里家有位优秀的药剂师,能研制一种急性毒药,一开始会使人兴奋异常,体力大增,但随即中毒者会出现内脏腐烂,七窍流血的症状。你故意让刺客有机会接近你,然后对他下毒,又假装害怕在走廊里乱跑,好让毒素充分的在他的体内流淌,制造更大的痛苦,你这么恨他吗?”
      听完,安里森发出清脆的笑声,慵懒地倚在储物间的门框上,散下的银发随着动作幅度晃动。
      “嗯,不全对。还记得吗?骑士长大人,那天通知你陛下的指令时,你也像现在一样粗心,我可没空给不自量力的蠢货送礼。”
      安里森伏在琼斯耳边,轻声道:“你不喜欢吗?这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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