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邃密星河》秋汿

17、第十六章 晚宴

　　在泰坦巨臂这个空心铁疙瘩里，没有白天与黑夜，时间只是显示屏勾勒出的数字，仿佛比外面流逝得更快一些。
　　忙碌着，很快就到了晚宴那天。
　　地球时间下午四点，赵星河站在全身镜前仔细检查自己的穿着。
　　他穿上整套笔挺的黑色西服，提着皮质手提箱，全身上下每处细节整理得一丝不苟，往日蓬乱的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虽然他对晚宴的繁文缛节并不感冒，但他更不想因为邋遢的打扮而引人注目。
　　苏晴则穿上和赵星河相同颜色的黑色连衣裙，头发梳成发髻盘在脑后，戴着大大的遮阳帽，腰间挂着一个小巧的挎包，活脱脱一副贵族大小姐形象。
　　“好看吗？”她提着裙角问赵星河。
　　赵星河瞥她一眼，点点头。
　　苏晴喜滋滋地转圈，裙裾飞扬。
　　两人出了门，苏晴走在赵星河后面，时不时偷偷看他一眼。
　　虽然赵星河没有明说，但苏晴把他这段时间来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很明显他想离开这个地方。
　　离开泰坦巨臂需要一些手段。她花重金在黑市上淘到一张特殊的船票，只待晚宴结束，就会有人偷偷接他们离开这里，前往天王星。
　　赵星河还不知道这件事，这是特意为他准备的小惊喜。
　　两人在错综复杂的走廊和路口拐来拐去，来到一个规模比上次大上许多的电梯间。
　　头顶与地面由光洁的白色大理石铺成，电梯门上刻画着精致的银色图案，勾勒出星球和巨树的轮廓。它被称为“以金铸木”，是代表乌拉诺斯泰坦巨臂的徽章。
　　入口上方悬挂着金光灿灿的铭牌，镌刻着电梯间的编号：A-7。
　　A代表这台电梯能够在整个泰坦巨臂通行，包括防卫严密的中枢板块。
　　这样的重地自然有人把守，两位全副武装的士兵一左一右站在门口，向赵星河他们投来怀疑的目光。
　　“干什么的？”
　　“参加晚宴。”赵星河礼貌地出示请柬。
　　他刚想介绍苏晴时，只见苏晴也打开信息终端，把电子请柬的图片给他们看。
　　赵星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问她请柬的来历。
　　士兵拿出一台扫描仪，核验完两份请柬的真实性后，立马摆出恭敬讨好的态度：“两位贵客，里面请。”
　　进了电梯，苏晴发现这里居然像是一间微型客厅，真皮沙发、红木茶几、厚地毯一应俱全，角落里甚至还站着侍者。
　　侍者露出标准的微笑：“两位贵客请坐。”
　　等到两人坐定，她娴熟地为他们端茶倒水。
　　苏晴呆呆地捧着热茶，总觉得哪里不对，似乎少了点什么。
　　对了，这个电梯里面没有放广告。
　　赵星河像是见惯了这幅光景，小口抿着茶，闭目养神。
　　坐在这台豪华电梯里，几乎感受不到任何加速或减速，连茶壶里的水面都未曾晃荡。
　　不多时，目的地到了。
　　电梯门徐徐开启，两人迈步走出，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是与冷峻朴实的维护板块风格截然不同的地方，用富丽堂皇、金碧辉煌这种词来形容都显得苍白。
　　饰有象牙雕刻的白玉石柱支撑起圆弧穹顶，结构繁复的水晶吊灯层层叠叠地从天花板垂下，厚厚的天然毛绒地毯绵密松软，镶金花纹墙上挂着名家画作真迹。数十台名贵红木圆桌整齐排列，已有许多衣着考究的宾客入座。方向朝外的墙面是硕大无朋的无框落地窗，银河美景尽收眼底。
　　左右两排侍者整齐弯腰：“欢迎贵客来到中枢板块一号宴会厅，烦请出示请柬。”
　　左顾右盼的苏晴看到了提供各种甜品的自助吧台，眼前一亮。
　　赵星河目不斜视，递上请柬。
　　看过请柬后，侍者将两人带到第一排的右侧靠窗圆桌。
　　这台圆桌只剩下两个相邻的位置，圆桌上的其他来宾已悉数入座，望向两人的目光包含各种意味。
　　他们的共同点是没人朝两人搭话，在两人坐下后就将注意力移到别处，互相以优雅的遣词造句交流着，仿佛两人不存在。
　　赵星河自然懒得理他们，他望向落地窗外的景色。
　　合金廊道如枝杈般朝着星空延伸，与一艘艘银白色战舰相连接。时不时有战舰出港，尾部在短暂的红色辐射后爆发出眩目强烈的蓝色脉冲，巨大的推力让战舰徐徐加速，驶向星辰大海。
　　有一艘格外巨大的战舰占据了落地窗的左下侧视野。银白色的舰体上点缀着点点线线的蓝色荧光，仿佛一块正在缓缓漂移的大陆。百余个或大或小的尾喷口发射出的光芒在穿过滤光玻璃后依旧强烈，使赵星河漆黑的眸子中映出排列规则的蓝色小光点。
　　赵星河认出那是乌拉诺斯最宏伟的泰坦级战舰，具备远胜于战列舰的规模与火力，一艘足以荡平一支星际海盗主力。
　　这样的终极战舰，帝国海军共有三艘，分别驻扎于木星、火星和地球。赵星河对它们并不陌生，他曾经参与过它们的结构论证工作。
　　战舰与廊道的背景是璀璨的星空，银河清晰可见。
　　限于技术和补给，这些装备聚变发动机的战舰只能在太阳系内活动，连奥尔特星云都难以抵达。那些亮闪闪的星星，可望而不可及。
　　就算是最大号的战舰，也不过是在浴缸里耀武扬威的小螃蟹。
　　比起那些经过成千上万年才抵达视网膜的古老的光，赵星河更想到那些星星旁边去，感受它们刚刚散发出的新鲜光芒。
　　他开始思考给飞船加装虫洞发生器的可行性。
　　苏晴见四周没人走动，宴会尚未正式开始，只能百无聊赖地打开信息终端，将虚拟屏幕调小，当成古代的手机玩。
　　面朝舞台的第一排只有三台圆桌，能坐在这里的无疑都是权贵中的权贵。后排的人看见赵星河和苏晴在第一排落座，纷纷交头接耳。
　　“他们是谁，看着面生啊。”
　　“是不是梅隆老爷安排错了座位？我们这些响当当的威康特级贵族只能坐在这么后面，这合理吗？”
　　“我有点印象，那个男的好像是赵星河。”
　　“赵星河，那个大科学家？怪不得。”
　　“我听说他现在是泰坦巨臂的首席工程师，地位很高。”
　　“哈哈，这你就不懂了吧？他原来可是首席研究员级别，到这来当工程师算是明升暗降，估计是得罪了皇帝。”
　　“那个小姑娘是谁？长得好漂亮啊，又精致又贵气。”
　　“不认识，但既然和赵星河在一起，可能是他的亲戚吧。”
　　“呵呵，如果那个小姑娘地位不算卑贱的话，我倒想把她介绍给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儿子。”
　　“攀上您的孩子，那是她的荣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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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晴灵敏的听觉把那群人的闲聊听得一清二楚。她暗中翻了个白眼，按耐住内心打人的冲动。
　　这些愚蠢的人类……算了，自己可是友善礼貌的人工智能，不和他们一般见识。
　　她没有意识到的是，在人格模块逐步恢复运转和议会数据库完整备份的共同作用下，自己的性格正逐渐变得生动，几乎与人类无异。
　　等到宴会厅内的宾客尽数入座，本次晚宴的主角姗姗来迟。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这场晚宴。”一位身形挺拔的老人穿过圆桌之间的红色地毯，走上舞台。
　　他穿着银色西装，打着显眼的粉色领带，棱角分明的脸上蓄满银色络腮胡，深邃的蓝色眼眸环视下方。
　　“虽然你们可能都认识我，但自我介绍环节还是必不可少的。”他脸上挂满笑容，“我是木星行政总督，约瑟夫?梅隆。当然，由于木星不能涉足，目前的辖区仅限泰坦巨臂。”
　　宾客中爆发出一阵不尴不尬的笑声。
　　“今天这场晚宴，有两件喜事。”梅隆却丝毫不觉得尴尬，他环视在场宾客，语气如常，“第一，帝国海军在柯伊伯带附近击败了星际海盗主力，打得他们落荒而逃。”
　　“好！”一位疑似气氛组的成员率先大喊道，随即拼命鼓掌。
　　宴会厅里先是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但在梅隆似有若无的凝视下，人们仿佛意识到什么，纷纷开始鼓掌叫好，一时间掌声喝彩声震天响。
　　“好！大快人心！”
　　“不愧是帝国海军！”
　　“乌拉诺斯七世万岁！”
　　赵星河闷不作声，混在人群中有气无力地拍手。苏晴更是头也没抬，专心玩着信息终端。
　　梅隆没注意到滥竽充数的两人，他望向眼前这片欢乐的海洋，露出微妙的笑容，点头表示满意：“看来大家都很开心啊！我也很欣慰。”
　　“都是梅隆老爷管理有方！”
　　“对呀，帝国海军旗开得胜，离不开梅隆老爷在后勤上的大力支持！”
　　“咱们泰坦巨臂的繁荣，都要仰仗梅隆老爷！”
　　各类直白的吹捧不绝于耳。
　　“谬赞，谬赞。”梅隆嘴上说着客套话，心里却很受用，“我只是做好我的本职工作罢了，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伟大的皇帝！”
　　“诸位，为我们强盛的帝国干杯！”
　　“干杯！”宾客们欢呼着举起酒杯。
　　“第二件喜事，与我们之中一位客人有关。”梅隆神秘一笑，开始卖关子。
　　“梅隆老爷说是喜事，那肯定是天大的喜事。不知道是哪位朋友如此幸运？”
　　坐在第一排正中圆桌的一位中年男子站了起来，端起酒杯。他身着黑色军装，胸前挂满各式各样的徽章，声音中气十足。
　　梅隆看向他，露出一副不出所料的神色，以浮夸的语调回答道：“既然咱们尊敬的木星舰队司令亲自发问，那我就不打哑谜了！”
　　“皇帝亲自下诏，让我们的首席工程师赵星河先生回火星！他将以拉普拉斯首席科学家的身份继续科学研究，为帝国的未来奋斗，为人类的未来添砖加瓦！”
　　“这是赵星河先生的荣幸，也是我们乌拉诺斯泰坦巨臂的荣幸！”
　　聚光灯打在赵星河身上，赵星河茫然地看着四周。
　　发生什么事了？
　　人们纷纷看向他。有人轻蔑一瞥，随即移开目光；有人露出微笑，眼中带着探究；有人满脸疑惑，甚至透露出质疑。
　　“让我们向他致以由衷的祝贺！”话音刚落，梅隆率先鼓起掌。
　　台下的气氛组成员又开始卖力鼓掌，苏晴也在格外热情地拍着小手。不过这次没几位宾客买账，稀稀拉拉的掌声持续了一小会就停歇了。
　　“诸位，为我们的大科学家干杯！”梅隆举起酒杯。
　　宾客响应寥寥。
　　“干杯！”那位木星舰队司令却大声祝贺道，并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干杯！”苏晴也有样学样，喝下一杯草莓汁。
　　“下面举行颁奖仪式，请赵星河先生上台来，我将亲自把皇帝下发的委任书和勋章颁发给他！”
　　庄重的乌拉诺斯第五号进行曲响起，众目睽睽之下，赵星河被侍者带上舞台。直到站在梅隆旁边，他依然还在发懵，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乌拉诺斯七世为什么会让他回去？他隐隐感觉哪里不对。
　　他的确不懂人心，但他明白老谋深算的皇帝不会如此轻易地回心转意。趋利避害的本能告诉他：这其中肯定有诈，火星很危险。
　　决定了，晚宴结束就跑路。
　　梅隆脸上洋溢着笑容，用力和他握手，看上去极为真诚。
　　他递过来一张装裱精美的信纸和一枚小巧的黄金徽章：“祝贺你，赵先生！”
　　信纸是乌拉诺斯七世亲笔签署的诏书，徽章是代表拉普拉斯研究院首席科学家的身份证明。
　　拉普拉斯研究院下辖许多分院，如皇家材料研究院、皇家武器研究院等，这些研究院最高的头衔就是首席研究员。但此前从来没有拉普拉斯首席科学家这个头衔，因为这是凌驾于所有分院之上的位置，能插手任何分院的科学研究。
　　这也意味着赵星河将掌握在学界生杀予夺的大权，各个分院的科研项目能否推进都要看他脸色。
　　这是一个为赵星河量身打造的全新职位，彰显着皇帝对赵星河的信任。
　　在场的宾客们不得不重新评估赵星河的潜在影响力，因为这位科学家是皇帝看中的贵人。
　　赵星河木然地将信纸和徽章接过，扯出勉强的笑容和梅隆合照。
　　木星舰队司令也上台与赵星河寒暄一番，并握手合影。见状，部分内心抱着想法的客人纷纷上台，排队与赵星河握手合影。
　　说不定这张合照在未来价值千金呢？
　　苏晴撑着脑袋，安然坐在座位上，看着台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如果赵星河要回火星，是不是也算离开了这个地方，算是遂了他的心意？
　　那么自己之前的准备怎么办，要取消掉吗？
　　她并不清楚赵星河的打算，但看见站在台上的赵星河露出不自然的笑容，她没来由地感到心疼。
　　明明听上去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但他看上去并不开心。
　　而且这些为他庆祝的家伙多半都在演戏，不知道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尤其是那个梅隆，苏晴总觉得貌似和蔼的他藏了一肚子坏水。
　　他生活在这样一群人类中间，好可怜。
　　如果在火星也要过这样的生活，她觉得还是荒凉的天王星更好，至少愚蠢碍眼的人类会少些。
　　还是问问他本人的意见吧，反正自己只能无条件地跟随这位宿主，并且要尽可能保证他的安全。
　　赵星河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应付那些达官显贵的虚与委蛇。终于解放出来后，他拿着委任书和勋章回到座位上，凑到苏晴耳边，悄声说：“晚宴结束我们就走。”
　　看来他并不想回火星。苏晴点点头，对他做出的选择感到欣慰。
　　“D-1321号渡口，一会跟紧我。”赵星河嘱咐道。
　　苏晴听到这串熟悉的数字，瞪大眼睛。
　　“……你联系的不会是那个叫做乌氏野爹10086号的家伙吧？”
　　“你怎么知道？”赵星河表示诧异。
　　“因为我联系的也是他。”苏晴扶额叹息。
　　看来赵星河也在黑市购买了特殊的船票，只是他们俩恰巧联系了同一个船夫。
　　“这么巧。”赵星河沉吟许久，“要不叫他退一半的钱。”
　　苏晴长叹道：“算啦，反正我钱多。”
　　等到开幕的繁文缛节终于结束后，晚宴终于得以发扬其宴会的本质，各类自助吧台开放，宾客们开始四处走动，在取餐的同时与其他客人交流。
　　这是客人们自由社交、拓展人脉的环节，但对苏晴来说只是纯粹的美食环节。
　　她将各式各样的甜品都取来一份，并将其中一些分给坐在原地神游天外的赵星河。
　　“你不吃饭吗？”她佐着蓝莓酱吃下焦糖布丁，边吃边问道。
　　赵星河闻言，抬眸看向苏晴，嘴角上扬。
　　“来之前已经吃过了，你多吃点。”
　　他只是来陪她吃饭的，仅此而已。
　　除此之外，一切喧嚣纷扰都与他们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