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邃密星河》秋汿

15、第十四章 曙光与思绪

　　虫洞成功产生，但实验还没有结束。
　　失去外界干涉的情况下，空间会自发缓慢弥合，稳定度回归连续。由于反应炉在持续过载后不堪重负地停摆，虫洞发生器无法维持引力场，所以虫洞只能存在一小段时间。
　　赵星河向一长串公式添加自变量，计算出的结果是20分钟。
　　在这段时间内，他要测定虫洞的一系列参数和物理特征，并与之前推导的假设对比，进一步完善虫洞公式。
　　这本是个麻烦的过程，不过有苏晴在，一切困难都迎刃而解。
　　他看向闷头吃雪糕的苏晴。
　　似有所感，苏晴也抬头望向他。
　　没等赵星河开口，苏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吃下最后一口雪糕，将雪糕棍抛入垃圾桶，转而凝视虫洞。
　　此刻，她的瞳孔中仿佛有不规则的多边晶体转动，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各项数据自然浮现在她眼中，并存储于她的记忆模块。她将这些测算出的数据输入信息终端，并打包发送给赵星河。
　　“是一个相当稳定的虫洞。”她评价道。
　　在看到现实存在的物体时，她能毫无阻碍地读出物体的各项物理参数。不论是分子级别的长、宽、高等尺寸数据，还是引力大小、空间张量等高级属性，都仿佛商场的价格标签，明晃晃地贴在物体上，她只需要把这些数字读出来。
　　她甚至冥冥中感觉到，自己本来还能窥探到物体的某些更深层、更本质的属性。只是由于数据库受损严重，能源供给不足，想要更进一步观察时，她感受到了阻碍。
　　把数据输入到信息终端也轻而易举。人类与机械沟通，需要依托于键盘输入和种种编程语言。但对苏晴来说，计算机就是能直接交流的同类，不需要任何翻译手段。
　　她能瞬间理解各种数据共同表达出的信息，也能将自己的所思所想毫无阻碍地传达至计算机内。
　　赵星河对苏晴的种种表现并不奇怪。他对技术有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在他看来，高级文明的先进科技具备颠覆性甚至反直觉的特征，难以用落后的目光揣测。身为六级甚至更高级文明制造的人工智能，苏晴具备这些能力是理所当然的。
　　整理好苏晴的数据，他发现此前列出的公式近乎完美，预测的相关指标与事实也完全符合。也就是说，这次实验圆满成功。
　　不过他对此习以为常。在合理的假设和严谨的科学推导下，他的每次实验都是无趣的成功。有时他甚至期待实验中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证明他的思维存在盲点，从而发现一些崭新的东西，可惜他的期盼每次都会落空。
　　他的能力让其他科学家们切实感到恐惧，这也是他在拉普拉斯研究院招人嫉恨的原因之一。
　　又想到此前出现在思绪中的那个词，赵星河问道：“对于星核供能技术，你有什么看法？”
　　阶段性的成功固然令人欣喜，但他总会想如何才能踏出下一步。
　　为了让苏晴早日恢复记忆，赵星河可是操碎了心。
　　苏晴捏着下巴沉吟片刻，伸手指向虫洞：“应该与它有关。”
　　既然晋升二级文明的标志是虫洞技术，那么同属于二级文明的星核供能技术理应与虫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赵星河陷入沉思。
　　他需要从头梳理思路，这样有助于他接近真相。
　　人们的能量来源大体可分为两类，一类来自恒星，一类来自聚变反应炉。本质上讲，它们都属于核聚变，只是一种源自天然，一种源自人造。
　　聚变反应炉刚需的核燃料分布于木星这样的气态行星上，由于人类目前只能开采其中很小的一部分，所以反应炉能够提供的总能量十分有限，和恒星并不在同一量级上。
　　苏晴需要一整颗恒星的能量，也就是一颗太阳的能量，就算把整个木星烧掉都远远不够。
　　想要获取足够的能量，关键还是在那些恒星上。
　　恒星的能量来源于内部持续不断的核聚变反应，本质上就是天然的聚变反应堆，不过其规模远远超出人造反应堆的总和，输出功率极为夸张，内部的燃料也足够燃烧百亿年。
　　目前人类接收恒星能量的方法就是建造戴森云，相当于在太阳周围部署一块块庞大的太阳能电池板。如果戴森云能够完全将恒星包裹住，理论上就能获取恒星的全部能量。问题是戴森云建造规模越大，需要的物质越多，就算把太阳系所有行星都拆掉作为建材，覆盖率可能连百分之十都达不到。
　　难道要利用虫洞去其他恒星系收集足够的建材？
　　不对，或许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一定有比戴森云更高效的方式。
　　星核供能技术，星核……赵星河转而剖析这个名字。
　　星核，是指恒星内部吗？
　　从恒星内部提取能量……虫洞技术……
　　把这些元素结合在一起，赵星河感觉自己接近了问题的关键。
　　虫洞的原理就是将原本不相邻的两片空间连接在一起，相当于将两个房间中间的墙打通，暂时变成可以自由走动的同一个房间。
　　既然物质能通过这个通道传输，能量也可以。
　　太阳内部的热核反应相当活跃，如果构建一个直达太阳核心区域的虫洞，岂不是会有源源不断的能量从虫洞那头输送过来？
　　就像是开采油田，虫洞就是油井。打通油井，石油就能冒出地面。
　　戴森云是在恒星外围吸收能量，而星核供能技术，正如它的名字一样，能直接从恒星的核心部分汲取能量。这个过程中几乎没有能量损耗，供能效率自然大幅提高。
　　思路豁然开朗，赵星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与苏晴讨论起来。
　　在他们聊的热火朝天的同时，人类历史上制造出的第一个虫洞在赵星河预测的时间点准时消失。
　　他并不惋惜，甚至没有留意到这件事。
　　有第一个虫洞，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这并不值得关注。只有固步自封的闲人才会平白无故耗费精力，去铭记那些所谓的“重要时刻”。
　　赵星河永远只会放眼未来，他期待着第一万个虫洞的形成，期待着虫洞衍生出的种种新科技，期待着认知边界那些崭新的风景。至于冗长的史书，就由其他人来记录吧。
　　让赵星河很开心的是，苏晴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我感觉你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放手去做吧！”
　　少女的声音充满活力。
　　她具备特殊的模糊计算功能，无论遇到什么问题，都能综合现实中的种种变量，从黑箱中输出一个可信度较高的结果。经过计算，她认为赵星河的想法具备相当高的可行性。
　　按人类的说法，这叫赛博算命。
　　赵星河的进度比苏晴想象的快，他的科研能力和行动力都相当惊人。见证他一步步突破科技的桎梏，不知为何，她感到由衷的欣慰。
　　她诞生的目的就是为了提高文明的科技水平，或许这正是镌刻在她内心深处的核心代码。
　　有了初步思路，赵星河思考着下一步的动向。
　　为了验证星核供能技术，需要进行进一步的虫洞实验，前提是要把虫洞发生器修好。由于原先的聚变反应炉功率不足，需要更换更大更强的反应炉。
　　这台反应炉已经是赵星河在原来的基础上魔改到极致的成果了，去哪找到比驱逐舰的辅助喷口功率更大的反应炉呢？
　　比辅助喷口更大的自然是主喷口，但驱逐舰的主喷口有价无市，更不用说巡洋舰乃至战列舰级别的喷口。这类重要部件被军方严格管理，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正规市场上。
　　驱逐舰级辅助喷口已经是他们能够容忍的底线了。
　　既然这一条路走不通，不妨想想那些不能摆在明面上的路子。
　　比如……黑市。
　　在信息网络的暗处，有一些通过隐秘手段才能进入的渠道。那里龙蛇混杂，甚至能联系上星际海盗。只要付出足够的价钱，你能买到一艘崭新的驱逐舰，或是悄悄干掉你看不顺眼的某个人。
　　星际海盗是一股神秘的势力，没人知道他们的根据地究竟在哪。他们似乎游离于帝国之外，凭着落后的舰艇和灵活的战术骚扰帝国的星际航线，劫掠各种资源，甚至成功刺杀过某位帝国行政区级总督。
　　倘若拉开架势正面迎战帝国皇家舰队，星际海盗的破铜烂铁级舰船毫无胜算。但他们狡猾无比，总能抓住防区中的漏洞，达成目的后跑得飞快，偶尔还会布下陷阱，击沉那些轻敌冒进的海军战舰。
　　另一方面，星际海盗的飞船仿佛用之不竭。纵然在帝国海军的不断努力下，双方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星际海盗从未展露疲态，甚至对航线的袭扰愈发频繁。
　　有传闻说星际海盗的背后站着一批与乌拉诺斯七世不太对付的贵族，他们不敢明着造反，于是暗中向星际海盗输送资金，以此来削弱如日中天的帝国海军，从而提高自己的话语权。
　　赵星河并不清楚黑市的访问方式。在拉普拉斯时，他从没缺过任何东西，一通电话就能搞定所有的科研材料。
　　只是如今，他再也不能依靠自己首席研究员的身份，随心所欲地调动各种资源了。
　　“你知道如何访问黑市吗？”
　　他向苏晴递去一袋黄油小饼干作为贿赂。
　　苏晴欣然接受：“给你一个网址，直接进去就行，账号密码我来搞定。”
　　她沿着互联网节点层层深入，很快就确定了黑市的位置。在她的帮助下，赵星河操作信息终端，来到黑市的登录网址。
　　接下来，苏晴黑进登录网址背后的数据库，为赵星河现编出账号和密码，帮他毫无阻碍地进入黑市主页。
　　黑市的页面黑得恰如其名，纯黑的背景上陈列着一排排白色的文字，包括商品的分类与名称，后方则用红色字体标注着价格，点进去还能看到商品的图片和详情。
　　【出售火星玛尔斯区第四十二街区豪华别墅一套（绝对不是凶宅） 188万信用点】
　　【出售三十五把GL-135型速射激光枪（捆绑销售不单卖） 35万信用点】
　　【求购自由之翼级驱逐舰（九成新以上）意向价1500万信用点】
　　【悬赏基努斯·卡贝尔（天王星572号聚居地总督）意向价3600万信用点】
　　……
　　五花八门的信息映入两人眼帘。
　　苏晴注意到那位价值2.4艘驱逐舰的总督，感到有些好笑。
　　在这个明码标价的地方，就算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物，也可以比较它们的价值。
　　赵星河切换到搜索界面，输入关键词“聚变反应炉”，果然找到不少结果。
　　他在其中仔细挑选，最后锁定了一条最合适的记录。
　　【出售风暴级巡洋舰主动力炉（全新）意向价480万信用点】
　　巡洋舰的规模远比驱逐舰大，具备更厚的装甲、护盾和更猛烈的火力，是星际战争中当之无愧的主力。虽然还有比巡洋舰更大的战列舰等舰种，但它们数量稀少，机动迟缓，在与星际海盗的战争中基本派不上用场，只能坐镇一方起威慑作用。
　　风暴级巡洋舰是帝国海军相对新锐的战舰，配备了功率最大的巡洋舰级反应炉，这正好符合赵星河的需求。
　　不过巡洋舰级反应炉体积庞大，他目前的仓库容纳不下。另外，既然这件商品属于帝国海军的违禁品，那么多半是星际海盗在出售，如何将其拿到手也是个难题。
　　他目前身处帝国海军大本营，狡猾的星际海盗不会来自投罗网，接头地点必须选在其他地方。
　　“没必要呆在这里了。”
　　赵星河很快做出选择。
　　他很清楚有人在监视自己，无论是在检修通道上闲逛，还是去退伍军人交易所淘宝，只要在自己的房间之外，他的动作都逃不过皇帝的耳目，只是皇帝暂时没对他起疑心。
　　更何况那些眼线迟早会发现苏晴，毕竟他们要一起参加宴会。这位陌生女孩凭空出现在赵星河身边，很可能让多疑的皇帝更快察觉到这里的异样。
　　苏晴……
　　是她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在她的提示和帮助下，他才能这么快掌握虫洞科技，攻克无数人类科学家废寝忘食、耗尽心血都无法寸进的难题。
　　在她描绘的未来蓝图中，他能看到无比美丽的光景。
　　如果没有她，自己或许会在这个小房间里平淡地了却残生吧。
　　想了这么多，赵星河摇摇有些发晕的脑袋，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看向一脸无辜的苏晴，十分认真地说：“谢谢。”
　　苏晴歪头：“？”
　　“没什么。”
　　赵星河转而点开商品的私聊界面，尝试联系反应炉的出售者。
　　“你好，我想买这件商品，请问它现在在哪，如何交货。”
　　那边很快回复道：“天王星63号聚居地自提，交定金告诉你具体地址。”
　　苏晴眼前一亮，因为要花钱的地方就是她的主场。
　　她很爽快地从自己的账户里给赵星河的黑市账户转入一个天文数字：“随便花，花不完。”
　　赵星河也毫不客气，大手一挥，直接付了全款。
　　“全款已付，地址。”
　　那边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发来一句。
　　“这么爽快的客人不多了，合作愉快。”
　　紧随其后的是一串长长的坐标，精确至米级。
　　“坐标点处是仓库大门，门口有几个兄弟把守，他们会说天王盖地虎。你要对他们说……”
　　“我知道我知道！下一句是宝塔镇河妖。”
　　苏晴兴高采烈地喊出她在议会数据库里读取到的结果。
　　只是，她猜错了。
　　聊天框里出现了震撼人心的七个字。
　　“乌拉诺斯二百五。”
　　“牢记上述暗号，如果说错了，那帮兄弟可不是好惹的。”
　　“……啊？”
　　苏晴震惊于这个暗号的简单粗暴，不过正常人确实也想不到这样的暗号，安全性意外的高呢……
　　看到这句话，就连赵星河嘴角也勾起一抹细微的弧度。
　　……不对，他原先可不会被任何笑话逗笑。
　　迅速敛去那丝微不可察的笑意，联想到自己最近的种种反常情绪，赵星河很是不解。
　　一些无关紧要的情绪变多了。
　　这种改变，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