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邃密星河》秋汿

14、第十三章 虫洞与决心

　　杨梅嘉拿着崭新出炉的对局报告，强压下内心的忐忑，轻轻敲响李教官的门。
　　“进来。”沉静的女声从门后传来。
　　杨梅嘉推门而入，悄悄地左右打量，这是他头一次走进李教官的办公室。
　　整洁而明亮，这是他对这个地方的第一印象。
　　入眼是整齐摆放着各类书籍的红木书柜，墙上挂有动态星图和风格明快的挂画。书桌干净整洁，一台古朴的针式留声机安静地坐落于墙角。
　　李教官正坐在朴实无华的木质靠背椅上读书，一杯黑咖啡在她的右手边逸散着热气和醇香。
　　午后的阳光透过半敞的浅黄色窗帘斜斜洒下，为她的侧脸镀上金光，衬出她认真的神情和长而卷曲的睫毛。
　　她轻轻朝咖啡吹气，平静的液面泛起涟漪。
　　一时间，杨梅嘉竟看愣住了。
　　李教官忽然抬起头。
　　“站在那做什么？”
　　“啊……李教官好，我来交对局报告。”杨梅嘉回过神，连忙应道。
　　李教官接过他手中尚存油墨余温的报告，同时指向书桌另一边的空椅子：“坐。”
　　杨梅嘉乖乖坐下，目不斜视，坐姿挺拔如松。
　　李教官细细端详着报告，看到中途，她突然问：“你觉得晴酥怎么样？”
　　“啊？”杨梅嘉没想到李教官会问这样的问题，“她……她很厉害。”
　　“有多厉害？”
　　“……比我厉害。”沉默了一会，他还是说出真实想法。
　　“我也觉得。”
　　李教官将报告翻到背面，说出让杨梅嘉感到痛心的话语。
　　就算是事实，也没必要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吧！
　　“不是你的问题。”李教官平静地陈述道，“是晴酥太厉害了。”
　　“……”
　　这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进一步攻击。
　　杨梅嘉挺拔的身姿仿佛泄了气般松弛下来。
　　“对不起，李教官，我丢了学院的脸……”
　　他像犯了错的小孩，全无底气地道歉。
　　“我说了，不是你的问题。”李教官摇摇头。
　　“全部回放我都看了，晴酥打得无懈可击，没有丝毫失误。”
　　“我们尝试以晴酥的战斗能力为基准生成AI，试图模拟她的行为。结果我们现有的AI都无法达到她的水平。”
　　“换句话说，她比目前的任何AI都要强。”
　　李教官的话掷地有声，杨梅嘉的嘴微微张大。
　　“为什么？”
　　他知道晴酥很强，但他没想到晴酥这么强。
　　在刚开始模拟训练的时候，杨梅嘉可没少被AI欺负。即使是现在，他和最高难度的AI也只能勉强打到四六开。
　　身为人类，晴酥是如何强过AI的？这是杨梅嘉最好奇的问题。
　　“学院上层也很想知道。”李教官啜了口咖啡，“这件事已经上报拉普拉斯研究院，由他们负责研究晴酥的战斗表现，并进一步尝试AI模拟。”
　　杨梅嘉点头表示理解。那可是群星璀璨的拉普拉斯，目前学院使用的战斗AI都来源于那里的科学家，能研发出更强的AI也不意外。
　　“同时，还需要一个人接近晴酥，向她了解情况。”
　　李教官直直看向杨梅嘉，深不见底的眸子仿佛要把他吸进去。
　　“杨梅嘉，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啊？”
　　杨梅嘉满脸错愕。
　　“这是你的专属训练计划。”李教官递来一张表格，“从今天起，只要晴酥在线，你的训练内容就是与她切磋，或是与其组队。”
　　“调取你的战斗回放，可以为拉普拉斯提供更多的样本。如果能和她交流，也可能获得更多信息。”
　　“另外，对你自己来说，晴酥是更有价值的对手，有助于你突破瓶颈。”
　　纵然李教官列出种种好处，杨梅嘉也没有感受到任何吸引力，他认为最关键的问题没有解决。
　　“可是……”他弱弱发问，“她如果不想和我一起玩怎么办？”
　　李教官又递过来一支笔，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这需要你自己想办法。如果没有其他疑问，就在训练表上签字吧。”
　　……
　　那场举世瞩目的直播自证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
　　这段时间内，晴酥没有登录游戏，也没有在议会发布新帖。
　　人们的注意力总是短暂的，更何况偌大的太阳系根本不缺少话题。关于她的消息被更多新消息淹没，她的名字也在议会首页消失得一干二净。
　　苏晴销声匿迹，是因为她有事要忙。
　　这天是帝国历139年12月10日，一个普通的星期四。在她的帮助下，赵星河的虫洞发生器原型机正式组装完成。
　　发生器整体呈圆环形，立在地面上约有三米高。冷峻的黑色合金外壳下，密密麻麻的线圈和管路纵横交错，各类功能模块井然有序地集成于其中。由战舰引擎改造而来的大功率聚变反应炉尚未开始运转，虚拟屏幕系统投射出复杂的操纵面板和仪器状态示意图。
　　赵星河在操纵面板上快速点击，调整仪器参数，检测模块状态。
　　【室内温湿度正常，电路正常，聚变反应炉腔体正常，冷却模块正常，超距粒子操作器正常，量子隧穿系统正常，定位仪正常，空间稳定度检测器正常……】
　　【系统一切正常。】
　　看到这行字，赵星河转头看向苏晴。
　　她叼着棒棒糖点头。
　　“应该没问题，试试看吧。”
　　既然她说没问题，那就开始吧。
　　赵星河深吸一口气，缓缓按下虚拟面板上的红色启动键。
　　【请输入目的地坐标。】
　　这是第一次功能性验证，赵星河并不打算好高骛远。
　　他做出最务实的选择，将目的地设置为仅仅隔着一条走廊的自己的房间。
　　这样，他可以在半分钟内验证虫洞发生器是否可行。
　　【目的地确认完成，开始尝试生成虫洞。】
　　【空间稳定度检测中……邻域差异性显著，满足生成条件。】
　　【开始传输电子……】
　　聚变反应炉开始运转，磁约束下的等离子体环流不断升温，澎湃的能量直接推动着粒子腔内的电子，将它们狠狠地挤压在空间壁垒上。
　　随着输出能量达到峰值，在无比强大的作用力下，大量电子纷纷冲破空间的限制，如脱缰的野马在另一片崭新的空间中肆意奔流。
　　【电子传送比例83%，89%，97%，99.2%，100%……目标区域电子数超过阈值。】
　　【开始超距粒子操作。】
　　在充足的能源供应下，超距粒子操作器用磁场调整纠缠电子对的姿态，使被传送至目标区域的电子严格按照规定的路线和速度运动，从而在另一边生成极强的电磁场。
　　这时，聚变反应炉发出尖锐的嗡鸣声，带动着整台虫洞发生器颤动起来，代表其输出功率达到最大值。
　　“反应炉的功率还是不够，希望撑得住。”赵星河小声念叨，抚摸着颤抖的发生器外壳，试图安慰它的情绪。
　　苏晴把快要含化掉的棒棒糖嘎吱嘎吱嚼碎，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场试验。
　　【电磁场生成完毕，引力场构筑开始。】
　　以极高速度运动的电子洪流终于生成了强度足够的电磁场。下一步就是通过进一步调整电子的运动轨迹，从而调整电磁场形态，使其生成能够弯曲空间、降低空间稳定度的引力场。
　　这需要对纠缠电子对进行更精细的控制，也就需要用更多的能量生成更复杂的控制磁场。
　　【聚变反应炉过载运转，当前功率110%，115%，120%……】
　　发生器的震颤愈发剧烈，仿佛就要在下一秒支离破碎。
　　“撑住，撑住……”
　　赵星河两只手都搭在仪器上，仿佛在把自己的力量借给它。
　　他不知道引力场构筑能否成功，只能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运气。
　　【警告，反应炉严重过载，警告……】
　　【当前功率140%，145%，150%……】
　　【预测腔体熔解倒计时35秒，修正，26秒，修正，14秒……】
　　警告愈发急促，赵星河的心跳也在变快。
　　反应炉腔体由极为强韧的超塑性合金构成，但即使是这种合金也无法抵御严重过载产生的千万度高温。一旦腔体熔解，等离子体外泄，他会毫无痛苦地变成空中飘扬的气态分子。
　　与此同时，引力场构筑随时都有可能完成，只要能将空间稳定度成功降到预设值，虫洞就有可能出现。
　　可能下一秒就能成功。
　　只差最后一步了……
　　【当前功率175%，180%……】
　　【预测腔体熔解倒计时5秒，4秒，3秒……】
　　赵星河把手放在了紧急停止键上，随时准备强行终止聚变反应炉的运行。
　　差一点就能看到结果，他感到有些可惜。
　　不过还是命比较重要，只要活着，以后总有机会。
　　下次还是换一台更大的反应炉吧。
　　【2秒，1秒……】
　　他在最后关头按下紧急停止键。
　　【反应炉停止运转，系统自检中……】
　　不堪重负的反应炉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等离子体环流停止旋转并迅速消逝，散热器冒出大量白烟，部分裸露在外的管线闪烁着异常的电火花。
　　赵星河没有在意那看上去就需要大修一场的聚变反应炉，他被突发情况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仿佛落在白纸上的墨，一抹神秘的黑色在圆环中央出现，并迅速朝四周扩散。
　　只一眨眼，直径约两米的纯黑球体在虚空中浮现。它被圆环牢牢约束，表面看不见半点波纹或涟漪。
　　黑色开始缓缓褪去，它好像在逐渐变得明亮。赵星河揉揉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直到它的颜色不再变化，呈现出被扭曲的球形图景，赵星河认出那正是自己的房间。
　　【引力场构筑完成，目标空间稳定度与当前坐标匹配。】
　　【检测到疑似虫洞生成。】
　　【光学分析完成，与目标区域相似度100%。】
　　赵星河愣愣地看着漂浮的圆球。
　　成功了？
　　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虫洞吗？
　　圆球一直没有消失，这不是梦，这是现实。
　　他宛如虔诚的朝圣者，目光坚定，一步步靠近它。
　　正当他想要走进圆球时，苏晴拦在了他身前。
　　“我来试验吧。”她建议道，“我的身体构造特殊，就算虫洞有问题，也不会有什么闪失。”
　　还没等赵星河回应，她抢先把手伸进了圆球里。圆球表面浮现出对应的投影，五指握拳、伸开，投影也相应发生变化。
　　像是把手伸进了一个水球。
　　她又把手安然无恙地抽了出来。
　　“你看，没事吧。”
　　赵星河也想把手伸进去，又被苏晴拦住了。
　　“我来我来，你在这里等我就行。”
　　她朝他嫣然一笑，随即直直冲进圆球。
　　她像是被圆球吞噬，整个人消失在这方空间，却出现在圆球表面的投影中。
　　圆球里的苏晴投影被扭曲成哈哈镜一样的滑稽形状。她朝着赵星河挥手，似乎还在说着什么，只是赵星河什么也听不到。
　　然后，赵星河看着她在投影里打开房间门，走进走廊。
　　背后的仓库门从外部打开，苏晴站在那里笑着挥手。
　　“祝贺我们的大科学家成功掌握虫洞科技！”
　　赵星河的嘴角勾起细微的弧度。
　　他也穿过虫洞，来到自己的房间。虫洞这头也是悬浮的圆球形，投射出仓库内的场景。
　　他看见虫洞另一边，苏晴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想了想，他通过虫洞递给苏晴一支雪糕，自己也拆开一支。
　　冰冰凉凉的感觉滑过喉咙，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只要更换一台功率更大的反应炉，这台虫洞发生器就能正式投入使用了。
　　有了虫洞科技，许多更加大胆的科学构想就能提上日程。
　　目光投向虫洞对面的苏晴，他愈发觉得她价值连城。
　　“如果用零食就能收买她，那就再好不过了。可是……”他无法想象苏晴离开自己的后果。
　　不论采用什么手段，一定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他暗暗下定决心。
　　下一步要考虑如何从遥远的群星攫取足够的能量，使苏晴尽快恢复记忆。
　　星核供能技术……他琢磨着苏晴曾经提到过的名词。
　　这个技术代表着什么呢？
　　又是一片崭新的天地，等待着他去探索。不过他生而为此，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