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妫依》寥寥的了

4、纷起

　　苏煜告别妫玺之后，并没有着急回私宅，而是去了城南的一处荷风四面亭。
　　荷风四面亭建于一座人工小岛之上，四面环水，只有一座桥与城中主路相连。
　　可谓“亭不能动，以水缭绕之”。
　　四周水面通透，无处藏身，是会晤谈话的绝佳之地。
　　苏煜刚到桥边，就有人接应他，将他的马牵走拴好。
　　他徒步走上桥，一路通畅无阻。
　　“苏大人。”一个男声从亭后传了过来。
　　苏煜不徐不缓的上前合袖一拜：“殿下久等了。”
　　男子约摸三十岁上下，浓眉宽脸，一身金丝玄衣，举手投足之间难掩矜贵之气。
　　正是元献帝的第三子，朱宇宸。
　　他轻笑一声：“苏大人快请坐”。
　　苏煜撩开白袍，端坐在了男子对面。
　　朱宇宸拿起手边的紫砂黑漆描金茶壶，亲自为苏煜倒了一杯茶：“九公主是否安全抵达四方馆？”
　　苏煜看着茶水氤氲的热气。
　　“禀三殿下，下官已将公主已平安送回。”
　　朱宇宸放下手中的茶壶，抚掌一笑，说了一声好。
　　又拿起茶盏说道：“今夜辛夷差点铸成大错，这南昭三公主之前不明不白死在了尚京，要是九公主再有个万一，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多亏了子屹及时赶到，本王以茶代酒，聊表谢意。”
　　子屹是苏煜的小字，朱宇宸有意亲近。
　　苏煜也未推辞，伸手拿起桌边的茶盏：“三殿下言重了。”
　　说罢一饮而尽。
　　朱宇宸又为苏煜斟茶，说道：“墨羽在我身边快五年了，要不是子屹提醒，我还不知道要被四弟哄到什么时候。”
　　苏煜拿着茶盏，看着杯中晃动的波纹。
　　“人之情多骄，世之俗多伪。巧言、令色、足恭，人色百态，还请殿下要多加防范。”
　　朱宇宸有些感慨：“我身边要是人人都像子屹这般为我着想，我又何至于像现在这般，处处掣肘。”
　　苏煜淡淡一笑：“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圣上希望皇子们一团和气，而我只是尽了臣子的本分罢了。”
　　朱宇宸有些急切：“子屹若是肯帮我，日后又岂会只是屈居于小小的御史台。”
　　苏煜轻扣了一下石桌，提醒道：“三殿下，这是龙之逆鳞。”
　　朱宇宸瞬间闭上了嘴。
　　皇位传嫡不传庶，这是元献帝的逆鳞。
　　大殷在元封十八年，也是开元圣宣明帝薨逝的那一年，发生了一件人人都知道，但又人人都不敢提起的事。
　　元献帝朱玧弑杀太子朱彦篡位，因发生在龙年立春，史称庚辰之变。
　　虽然朱玧最终夺得大位，但非嫡子出身却是他的一块心病，甚至是梦魇。
　　所以他对储君的出身更是执着到病态。
　　是以，现孝文穆皇后所出的六皇子朱承逸将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
　　虽然都是帝王之子，但却是云泥有别。
　　这是还未出生时就已经注定的结果。
　　元献帝有六个儿子，但只立住了五个。
　　大皇子在出生不过三月余就夭折，帝心悲恸，因为是他的第一个儿子，所以没有从皇子的排序中将他抹去。
　　所以大殷现在实际有五位皇子。
　　分别是二皇子朱博远，三皇子朱宇宸，四皇子朱祁章，五皇子朱晟凯，六皇子朱承逸。
　　二皇子朱博远的生母是一名身份低贱宫女，所以一出生被养在兰妃的宫里，兰妃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自身出身也不高，因为颇得元献帝的宠爱，这才晋了个妃位。
　　三皇子朱宇宸，母妃是左仆射杨致远之女杨意羡，被元献帝封为贤贵妃。
　　祖父是是庙堂中的一人之下，母妃是后宫中的一人之下。虽然贵极人臣，却永远只是“人臣”。
　　四皇子朱祁章与五皇子朱晟凯是一母同胞，生母骊嫔因身子不好，早早离了世，兄弟二人自小被养在了蕙妃的宫里，蕙妃一直无所出，待兄弟二人也若亲子。
　　蕙妃的父亲是杨武将军田峻，田峻曾在贞元九年的时候，助元献帝平息了柳州贼乱，深受朱玧器重。而朱祁章与朱晟凯与这位外公甚是亲近，尤其是朱祁章一身武艺与谋略尽得田峻真传。
　　从储位之争来看，真要其他四位皇子心甘情愿的向朱承逸俯首称臣，可以说：
　　人人都心有不甘。
　　朱宇宸将杯盏中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子屹当真没有助我之心？”
　　苏煜放下手中未饮的茶盏：“君为臣纲，更何况在下只是一个小小的左佥御史。”
　　凌厉之色浮于朱宇宸眉色，却又转瞬即逝，他笑着说：“是我心急了，子屹莫怪。”
　　苏煜这才将放下的茶盏又拿了起来，喝了一口。
　　“三殿下的茶我也喝过了，夜深露重，下官就不叨扰了。”
　　苏煜边说边从石凳上起身，朝朱宇宸躬身行了一礼。
　　朱宇宸赶紧起身，虚扶了他一把：“今夜辛苦子屹了。”
　　“本就是臣的份内之事，何来辛苦之说。”
　　接着又是一拜，退出了荷风四面亭。
　　看着苏煜渐行渐远的背影，站在一旁许久的辛夷忍不住说道：“以殿下之尊贵，为何会对一个区区四品官员如此看重？”
　　朱宇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辛夷立即噤声，垂下了头。
　　朱宇宸哼了一声：“鼠目寸光！”
　　“御史大夫当下虽然是由吏部尚书阮书云兼任，但在父皇的授意之下，他在御史台不过就是担个虚名。”
　　“而御史台御史中丞一职，在沈中林因江宁赋税一案被革职之后就一直空缺，目前在御史台实际监察办案的只剩下苏煜这个左佥御史。”
　　“虽是四品官员，却经常在御前走动，掌举劾案章，监察文武百官之权，加之又实兼御书房行走，时不时的替父皇起草召令，撰述谕旨。”
　　“官职虽然都不高，却是实实在在的机密要害部门。而他现在只是羽翼未丰，假以时日，定能一飞冲天。若是能笼络并收为己用，必是如虎添翼。”
　　辛夷还是不明白：“苏煜是耕读出身，圣上何以如此重用？”
　　朱宇宸反问道：“你可知他的老师是谁？”
　　辛夷摇了摇头：“不知。”
　　朱宇宸拿起茶壶又倒了一盏茶：“是前太傅叶望舒。”
　　朱玧称帝后，尤其在意礼法，特别害怕正统遭人质疑，所以他就十分渴望一些老翰林的认可。
　　而翰林学士中的翘楚自然是太傅叶望舒。
　　虽然叶望舒对于他的皇位是如何得来的，有诸多的不满与质疑，但是在朱玧继位之后，他也极尽了作为臣子的本分，对大殷鞠躬尽瘁。
　　所以元献帝十分敬重他，对他的学生自然也是高看一头，委以重任。
　　苏煜本就木秀于林，又有叶望舒扶持，在朝野之中虽然官阶不高，却是十分的举足轻重。
　　辛夷又说道：“剑是把好剑，可若不能为我们所用，那就是伤人的利器。”
　　朱宇宸面露戾色：“那就只能打老鼠，伤玉瓶了。”
　　漆黑苍穹上挂着的玉轮，半掩着脸躲到了云层之后，晦暗不明的银光打在了朱宇宸有些扭曲的脸上。
　　一旁的辛夷有些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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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煜汲汲打马，不消一刻钟时间就回到了城西的私宅。
　　时来一直守在门前，远远地看到苏煜，迎了上去。
　　待苏煜下马站定，时来立刻上去牵马，低声唤道：“大人。”
　　苏煜理了理衣袍，嗯了一声，就径直朝前走去。
　　时来又唤道：“大人。”
　　苏煜这才停下脚步看他。
　　时来低声说道：“今夜鸣笛的动静，在明日朝会时，只怕又少不了一顿含沙射影，夹枪带棒。”
　　苏煜清冷一笑：“宦海浮沉，又有谁能真正做到置身事外，明哲保身？不是今日东风压倒西风，就是明日西风压倒东风。”
　　说完转身继续朝前走去，没走两步又停下了脚步。
　　转身对时来说道：“不过你放心，你家大人，暂时倒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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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方馆内，妫玺终于收拾好情绪，疾步朝兰芳苑奔去。
　　还没进苑门，就遥遥听到马志规马少卿的声音。
　　“皇上，是臣失职，臣罪该万死！”
　　妫玺挠了挠都快听得起茧子的耳朵，推门走了进去。
　　阿瑟看到她，就好像快溺死的人终于见到了一块浮木，跑过来手脚并用的抱着她：“公主！”
　　接着又低声说道：“你可算回来了，不然今夜我跟马志规，必须得死一个！
　　妫玺有些哭笑不得。
　　马少卿这才放下对着西面皇城处抱拳的双手，颤巍巍的转过身来看着妫玺。
　　激动的连唇边花白的胡子都跟着身体有频率的颤动着，略带哭腔的喊了一声。
　　“九公主……”
　　他张口还要继续说什么，却被妫玺干脆的堵了回去。
　　“千年王八万年“规”，您哪那么容易就死了！”
　　听完这话，马少卿恨不得哭的更大声了。
　　妫玺有些头痛的揉了揉眉心。
　　继续宽慰道：“你们是不是还有一个万岁的说法，马大人，您一定会万岁万岁，万万岁的。”
　　听罢马志规已经连哭都忘记了，铁青着一张脸，恨不得当场就抹了脖子。
　　阿瑟则一脸救命的看着妫玺，深深地觉着她还不如不回来。
　　半晌，阿瑟才磕磕巴巴的问道：“马大人，您刚刚说的中秋曲宴是怎么回事？”
　　马志规这才好像找回了自己的舌头：“三日后就是仲秋节，圣上会在宫中设宴，皇上顾念公主初到尚京，特命我来请您做好入宫赴宴的准备。”
　　妫玺闻言，倒没有说出什么出格的话，而是规规矩矩行福了福身。
　　“谢皇上隆恩。”
　　马志规传达完旨意，一刻也没有停留，几乎是用跑的离开了兰芳苑。
　　阿瑟颇有些同情的看着他的背影。
　　之前听闻马志规前几天因为下雨天路滑不小心扭伤了脚，今天来时行路还有些不便，结果走的时候就突然健步如飞了。
　　真是令人不甚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