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刚直 ...
-
第三十四章
宋知墨闻言只觉一阵晕眩。
苏煜又接着说道:“微臣在开馆之时,发现尸首虽已腐化,但衣物还完好。从衣物上的刀痕也可看出,其中三刀狭而窄,另外一刀明显宽出一寸。顾亦白之死分明是两种利器所为,所以要是如宋寺卿所言罗云墨的供词上只伤人三刀的话,还有一刀是何人所为?”
苏煜当众指出了他四年前的误判,让宋知墨很是惶恐与难堪。
“就算尸首如苏中丞所说,有四道伤口,苏中丞又认为有何证据是指向了五殿下?”宋知墨咬牙。
他深知只有保住朱晟凯,才是他从轻发落的机会。
“这个宋寺卿就更应该比我还清楚了……”
宋知墨疑惑的看着他:“苏中丞什么意思?”
“因为罗云墨的供词上分明记录着,在案发的现场有三人,分别是罗云墨,顾亦白,还有朱晟凯!”
宋知墨颤抖着嘴唇,涩声问道:“那五殿下杀死顾亦白的动机又是什么?”
“动机?动机就是朱晟凯私宅中一名叫归晚的姬妾,本是顾亦白的未婚妻,苏沫!”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
“而朱晟凯为了能得到苏沫,不惜对顾亦白痛下杀手,只为一己私欲,就这般草菅人命,如若让这等心狠手毒,残暴不仁之辈,逍遥法外,吞舟漏网,寒了泱泱百姓之心,这才是陛下的同罪!”
“放肆!苏煜,你不要以为朕真不敢摘了你的脑袋!”
“武死战,文死谏!臣如果是为了惩恶扬善,匡扶正义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
“好一个死得其所!”元献帝怒极。
“今日且撇开朱晟凯之事不提,单你在这大殿之上,对朕出言不逊,便是以下犯上!来人!”
“是!”
“将苏煜给我拿下!”
“是!”
苏煜却岿然不动:“陛下,臣一人之命,若能换得大殷的河清海晏,迩安远至,微臣甘愿赴死!”
“朕今日就成全你!”
“陛下!”杜辞珩突然跪地:“请陛下三思啊!”
“一个苏煜死不足惜,可若是因为苏煜之死,而坏了陛下爱民如子,尊贤使能,刚正浩然之贤名,这才是真正的利害得失啊,殿内的史官又该如何书写今日之事?而百年之后,甚至千年之后的青史上,又该对陛下作出何种评判?”
“请陛下三思!”
殿内大臣又一齐叩首:“请陛下三思!”
几名欲将苏煜架走的侍卫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元献帝冷着脸却未置一词。
“陛下,前有汉武帝挥泪斩甥子,唐太宗大义杀亲儿,明太祖铁面除子婿,这三位名垂青史的圣主之治,皆是舜日尧年,国富民安!”
“我大殷在陛下的统治之下,也是民安物阜,丰亨豫大,幼皆有所养,老皆有所依,这更是陛下的不世之功!”
“是以,臣窃以为,苏中丞今日在殿内弹劾五殿下,并不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之举!而是陛下赴泰山封禅的契机!”
杜辞珩一番慷慨陈词,连苏煜都忍不住抬眼皮子看了他一眼。
不愧是三岁便识千字文的神童,忽悠的本事也是前无古人,空前绝后。
这一番说辞果然让元献帝神色渐缓。
大统来的不正,一直是他的心病,要是能以大义灭亲为契机,让他成功封禅泰山,成为承袭天命的天子,以后谁还敢质疑他的帝位!
“依苏中丞所言,顾亦白之死,确实疑点重重……宋知墨!当年这桩案子,你是闭着眼睛办的么!”
宋知墨满头冷汗:“微臣罪该万死!”
他可不罪该万死么!
主犯罗云墨已经去了阎王殿,而当时的主审刑部尚书孟临川也早被革职查办,幕后主使罗文晋现在更是个泥菩萨。
与监生横死案有牵连的,这大殿之内,就剩他这个倒霉鬼!
他不死谁死?总不能真的叫朱晟凯去死!
“顾亦白身中四刀而非三刀,的确下官办案中的疏漏,可是,现在也不能排除那致命一刀是罗云墨所刺的可能,他为了逃脱罪责,在供词上做假,也不是不无可能……”
闻言,苏煜冷笑一声。
宋知墨话里话外就透着一个意思,死无对证!
确实死无对证,案子已经过去了四年,尤其是主犯罗云墨也已被刺杀身亡,顾亦白之死的真相,除非朱晟凯当殿承认,否则,很难翻案。
可是让朱晟凯当殿承认,就算是他肯,元献帝也坚决不会同意。
天子的儿子,犯下此等死罪,不仅仅是朱晟凯一人行为不端,品行恶劣。
正所谓,子不教,父之过。
元献帝作为他的父亲,也难辞其咎。
元献帝摸了摸腰间的玉带,略带威严道:“即便如此,南宫与罗云墨此等行同狗彘、作恶多端之辈比肩而立,共处一室,也难免会受他影响,有些五马六猴,桀骜不驯!所以今日苏中丞状告朱晟凯,也不能说完全毫无道理。”
“传朕旨意,朕之第五子朱晟凯,因交友不慎,识人不善,做出生事扰民,寻衅滋事之举,使得民怨沸腾,怨声载道。其虽不是祸首罪魁,亦难辞其咎。但念其受人蛊惑,故罚其俸两年,鞭刑二十,闭门思过三月,望其今后诚心悔过,谨言慎行,敬贤礼士,仁民爱物!”
“陛下此举不偏不倚,大公至正!让吾等心悦诚服,陛下英明!”宋知墨激动道。
“陛下英明!”周围官员都纷纷附和。
“陛下!臣以为不妥!”苏煜仍跪在殿内,挺直着腰板大声说道。
“苏中丞以为,有何不妥?”元献帝强压着怒火问道。
“顾亦白惨死,只是朱晟凯与罗云墨诸多恶行之一。如若只是罚俸,鞭笞,闭门思过,臣以为,难以服众!”
“到底是难以让众人信服,还是难以让你苏煜信服!”
“陛下,你侧耳听听!”苏煜伸手指着尚京市井之处:“陛下听听,有多少百姓因骨肉分离而悲声痛哭,因饱受欺压而彷徨无助,又有多少豆蔻年华的少女被糟蹋、玷污甚至惨死却求诉无门!陛下!你听到他们内心深处的哀嚎了吗!”
“陛下是这天下的主人,更是我大殷几万万百姓的衣食父母!你听到你的子民在向你哭诉,在向你求助了么!”
“苏中丞,你口口声声说五殿下倒行逆施,残害百姓,又有何佐证!”宋知墨厉声问道。
苏煜从袖中拿出一本厚厚的折子,用双手托着举过头顶:“陛下,这是臣替那些喊冤百姓所写的请愿书,请愿书上的每一个名字,每一个手印,都是一份肝肠摧断的冤屈,都是一户家破人亡的血泪!”
王善赶紧趋步,将折子递给了元献帝。
元献帝阴沉着脸看着请愿书上的一桩装罪行,触目惊心,眦裂发指。
而折子上的一个个名字与血手印,又是那样的触目伤怀,透骨酸心。
小小的请愿书上,请愿人竟然达到了上百人。
“陛下,那些被迫害之人也是父母的儿女,也是某个人的妻子或者夫君!有的幼子尚在襁褓之中,有的甚至还未满十一岁……”
“陛下,他们到底有什么错?要受到如此的对待与侵害?”
“如果硬要说他们有错,微臣以为,就是错在他们的出身,就是错在他们没有生在这帝王之家,只能任人鱼肉!”
杜辞珩看着一身绯衣忠言直谏的苏煜,只觉得这一抹绯色,誓要将明正殿燃个彻底,也要将大殷盘根错节的腐根燃个灰烬!
哪怕是同归于尽。
“苏中丞慎言!你到底是在向陛下谏言,还是在胁迫!”宋知墨咬牙说道。
“正所谓忠不忌曲,虽为人诟亦不可少为也!我也想问问宋寺卿,你身为大理寺卿,不顾及君主之德行,不顾及国家之得失,只知巧言令色,尸位素餐,以保禄位,这不是国贼,又是什么!”
宋知墨被说的哑口无言。
苏煜又朝元献帝叩首:“陛下!欲王者,务博其德!请您不要因为区区朱晟凯,而毁了您几十年的苦心经营啊!”
“请陛下水鉴无私,严惩五皇子朱晟凯,为民除害,以解倒悬!”
明正殿内,无人再敢为朱晟凯说项。
元献帝目光如炬的看着苏煜,苏煜也面不改容的直视上首。
殿内氛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这是一场权势与正义之间的权衡与较量。
就在这时,杜辞珩突然跪地朗声道:“请陛下水鉴无私,严惩五皇子朱晟凯,为民除害,以解倒悬!”
元献帝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沉默许久的杨致远也伏身跪地:“请陛下水鉴无私,严惩五皇子朱晟凯,为民除害,以解倒悬!”
刑部尚书陆战霆也请愿道:“请陛下水鉴无私,严惩五皇子朱晟凯,为民除害,以解倒悬!”
接二连三,明正殿内的大臣陆陆续续跪了一地,齐声道:“请陛下水鉴无私,严惩五皇子朱晟凯,为民除害,以解倒悬!”
元献帝朱玧执政十九年,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手不应心的无力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