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妫依》寥寥的了

24、约定

　　第二十三章
　　朱晟凯好似终于清醒了过来，托着下巴只能发出“啊，啊”声，口水也因为下巴合不上，从口中不断的低落下来，狼狈不堪。
　　舫外的侍从被朱晟凯的痛呼声惊动，跑进了中舱。
　　“滚回去！”朱承逸冷冷道，怒气难掩。
　　几人有些为难的看着朱晟凯，又看了看朱承逸，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直到归晚几不可察的轻点了一下头，几位侍从这才又退了出去。
　　朱晟凯已是怒极，奈何又说不出话，疼得直哼哼，另外两名侍妾赶紧围了上去，一时没了主意，不断地喊着殿下。
　　苏煜坐回了案几旁，一言未发，拿起一方汗巾仔仔细细的擦起了手。
　　仿佛刚刚碰到的是什么晦气的东西。
　　夕阳的余晖透过舱窗，斜斜的打在他宽广的肩背上，逆光让妫玺有些看不清此刻他脸上的表情。
　　白色的汗巾一寸寸滑过纤长的手指，分明的骨节，再到白净的手腕……
　　妫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苏煜似笑非笑道：“公主这样看着我，是觉得饿了么？”
　　妫玺忍不住红了脸，咬着下唇轻声问道：“那苏大人，能吃么？”
　　苏煜没有说话。
　　妫玺又小声说道：“我觉得很欢喜。”
　　“什么？”
　　“我说，谢谢你。”
　　苏煜微微侧着头，挑眉看着她，墨色的眼眸专注而又深邃。
　　妫玺也看着他，双手捂嘴撑头，偷偷的笑着，细碎的星光却从眼睛里跑了出来。
　　朱承逸望着彼此凝视的二人，只觉着有千斤石压在心间，直让他透不过气来。
　　“五哥今日之言，还请九公主不要放在心上，本宫……”他顿了一顿：“承逸，代他向你道歉。”
　　“六殿下就是六殿下，无需代表谁，也代替不了谁，你是你，他是他，这点妫玺还是分的清的，所以六殿下无需觉得抱歉，也不用替谁来道歉。”
　　妫玺说的十分坦然与认真，也十分的疏离与生分。
　　朱承逸在心下苦笑了一声，也罢，来日方长，他们还有很多了解彼此的机会。
　　他又看了一眼苏煜，不禁怀疑，可是来日真的方长吗？
　　“今日本想带公主来湖上泛舟游玩……”朱承逸看了一眼啊个没停的朱晟凯，冷冷道：
　　“没曾想到却被人坏了兴致！”
　　“公主还是先随我回我的画舫中吧。”
　　妫玺点了点头，三人起身准备离去。
　　一位姬妾见他们要走，立刻跪倒在了苏煜的跟前，不停地磕着头：“请大人为我家殿下诊治！”
　　朱晟凯也朝着苏煜所在的方向，不停地咿呀着。
　　“抱歉，下官在御史台，学的是如何将人的下巴卸下来，却着实不知该如何安回去。”
　　说话间他的眼睛从归晚身上飘过，然后转身离去。
　　直到回到朱承逸的画舫上，还能听见朱晟凯的哀嚎声。
　　朱承逸将妫玺与苏煜送回了岸边，看了一眼渐晚的天色。
　　“还要劳烦苏御史，将公主安全送回御史台，本宫要在酉时之前赶回宫中。”
　　“殿下放心，本就是苏煜的份内之责。”
　　朱承逸看了一眼妫玺，低声唤道：“九公主……”
　　妫玺抬眼朝他看去。
　　朱承逸有些紧张的问道：“下次，我还可以去御史台找你吗？”
　　她笑眯着眼睛：“当然。”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那公主路上小心。”
　　妫玺与苏煜朝他行了一礼，一同转身离去。
　　朱承逸有些落寞的伫立在原地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
　　他的眸光落在妫玺身上久久舍不得移开，只见她突然跳起来拍了一下苏煜的肩头，接下来又笑得前俯后仰。
　　是那样的耀眼与夺目，无羁与自由。
　　而朱承逸站着许久，也没有等来她的一次回眸。
　　就像有些注定，不管怎么努力，也只能看到那个人的背影；不管怎么喜欢，也换不来一颗满眼是他的星辰。
　　朱承逸在暗处捏紧了拳头，他会成为大殷的太子，以后也会是这个天下的主人。
　　而她，也注定会是他的。
　　洗漱沐浴后的苏煜，穿着一袭月牙白袍半卧在在院前的小凉棚内，晾着还有些湿漉漉的长发。
　　就着昏暗的烛光，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卷。
　　耳边突然传来“吱呀”一声，是院门被人推开了。
　　苏煜却没有抬头。
　　他知道来人是谁。
　　果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后，妫玺的脑袋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她蹲在他身前，抬起头看他。
　　苏煜抬手用书遮住了视线，故意不去看她。
　　妫玺皱了皱鼻子，每次来找他他都在看书，于是直接凑到他跟前。
　　她将手肘放在苏煜腰前，撑着上半身，有些费力的转着脑袋看他到底在看什么书。
　　她后脑勺的发丝已经蹭上了他的鼻尖，带着淡淡的馨香。
　　从院门那里望去，妫玺几乎是半倚在苏煜的胸前，她却丝毫未觉，认真地看着他手中的书。
　　“见内外之辞，知有无之数，决安危之计，定亲疏之事……”
　　她一字一顿的读了出来，觉得太过于晦涩难懂，皱着眉将头朝苏煜的方向转去。
　　她的鼻尖就这样蹭上了他的，嘴唇也只差毫厘。
　　两人都呆愣了片刻。
　　苏煜率先回过神来，迅速直立起上半身，端坐在竹椅上。
　　“公主这么晚过来，所为何事？”
　　妫玺这才反应过来，侧头去看他，摇了摇手中的酒：“我从南昭带来的，最后两小坛……”
　　她又朝院门那里瞟了瞟，压低声音道：“我可是背着阿瑟拿来的，要是被她知道我喝酒不带她，她能把你这小院给哭倒了。”
　　苏煜哭笑不得：“公主如此好兴致，大半夜的来找我喝酒？”
　　妫玺伸手将一只小酒坛递到他眼前，露出了半截子皓臂，在霜月的辉映下，看起来就像是一块上好的润玉。
　　“谢谢你。”
　　“公主方才在画舫上的时候不是已经谢过了？”
　　“我想亲自再谢谢你，因为你本可以不那么做。”
　　在仲秋曲宴上，你本可以不主动请缨。
　　在朱祁章夜宴上，你本可以不用出现。
　　在马车的车舆内，你本可以不必承诺帮我。
　　在今日的画舫里，你本可以不得罪朱晟凯。
　　……
　　她很感谢他，因为有很多事情，他本可以不那么做。
　　但他却对她说，他一定会保护她。
　　这是她孤身来到这尚京后，能感受到的唯一的温暖。
　　后面的话妫玺没有说出来，但苏煜却了然。
　　他伸手接过酒坛喝了一口，入口香醇清冽。
　　妫玺也仰头喝了一口，龇牙咧嘴的直呼痛快。
　　“谁稀罕做什么待价而沽的货品。”
　　苏煜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就是那个劳什子太子妃。”
　　他淡淡一笑，又饮了一口手中的酒。
　　妫玺也喝了一口继续说道：“真以为我们南昭的公主都嫁不出去了么！”
　　“哦？公主在南昭的时候，必定有众多的追求者。”
　　她脸微微一红。
　　南昭的玩伴们，从来没有把她当成女孩子来看。
　　更别谈什么追求者。
　　她嘟着嘴说道：“我父王同我说过，在我还未出生的时候，应该说，在还不知道会有我的时候，帮我定了一桩娃娃亲。”
　　苏煜有些好奇：“是定给了哪户人家？”
　　妫玺又凑到他眼前，低声说道：“是前太子朱彦。”
　　苏煜有些惊讶的看着她。
　　“可是朱彦在世的时候，已有了一位太子妃。”
　　况且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在哪个坟头上飘着呢！
　　她伸出食指，对他轻摇了几下：“是朱彦的儿子。”
　　他用食指轻磨着酒坛的坛腹：“据我所知，朱彦未留下一儿半女，只有一个尚未足月的儿子，胎死太子妃腹中。”
　　“父王告诉我，朱彦在世时同他是很好的兄弟。阿娘与太子妃是差不多时候怀上的身子，我三姐还在阿娘的肚子里的时候，朱彦就同我父王说，要是个女儿就一定要讨过来给他家儿子做媳妇。”
　　“我三姐上头是两个哥哥，万一阿娘这一胎是个女娃，就是我父王的第一个女儿，他自是舍不得她远嫁的。”
　　“他便同朱彦约定，南昭的第二个公主会嫁与朱彦的儿子为妻。”
　　“而南昭的第二个公主，就是我。”
　　妫玺伸出白嫩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鼻子。
　　苏煜低着头，一张脸完全隐在了半垂的青丝之后。
　　“已经是那么久之前的事情了，更何况前太子已不在人世，何谈他那还未出生的孩子，也值得你记挂这样久。”
　　妫玺却有些不高兴的看着他：“只准你们将那个什么周太仆的噬卦奉为金科玉律，别人的约定就都不叫约定了？”
　　“更何况我这桩娃娃亲是定在了那什么劳什子噬卦之前，按先来后到的规矩，我也不该是大殷未来的太子妃。”
　　“而应是那个尚未出世的朱彦之子的妻子。”
　　“就算朱彦之子尚在人世，现在恐怕过得也是东躲西藏，风餐露宿的日子，公主也丝毫不介意？”
　　妫玺轻笑了一声：“介意？也不知道人家会不会介不介意我缺规少教，不登大雅。”
　　“再说，一个乡村野夫，一个粗莽鄙妇，岂不是十分般配？”
　　黑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苏煜，漫天的星辰，骤然失色。
　　苏煜好像着了魔一般，伸出手轻抚上她的眼角，拇指在那颗泪痣上来回的婆娑。
　　指尖的薄茧蹭的妫玺眼角一阵酥痒，她却没有躲开。
　　忽闪的睫毛蹭到了苏煜的手指上，让他心间一颤。
　　他好像忽然回过了神，将手迅速收了回来。
　　拎起酒坛，猛灌了一口酒后，又低垂着头。
　　他刚刚在做什么？
　　“下官有些醉了，公主还是早些回房歇息吧。”
　　垂落的黑发，让妫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那苏御史也早些休息。”
　　苏煜低着头，嗯了一声。
　　直至院门又“吱呀”一声被关上，耳边的脚步声逐渐消失，他才缓缓抬起头。
　　略微失神的看着黑黢黢的木门，仰头将酒坛内余酒悉数饮尽。
　　“大人……”时来在门外轻声喊道。
　　“进来。”
　　时来推门而入。
　　“如何？”
　　“我夜探罗文晋府邸几次，发现他的确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至于丢了什么，却怎么也打探不出。”
　　苏煜用食指轻扣桌面：“罗文晋掌管都水台，而每年的水运过路费都是一笔巨大的款项，你要说他真的干干净净，分文未贪，那简直就是一个笑话。左右绕不过这桩事情去的……”
　　“你过来，我嘱咐你一件事……”
　　突然屋顶上传来一阵轻微响动，在夤夜中显得格外刺耳。
　　苏煜与时来面色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