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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解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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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小厮的话音刚落,罗云墨好似清醒过来,蓦地放开了妫玺。
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跨入月洞门,心头莫名一安。
玉冠青衣,箭袖云靴,举手投足不卑不亢,一颦一顾云淡风轻,正是苏煜。
苏修罗朝庭院的宾客扫了一眼,人人酒醒了一半,个个正襟危坐,就连刚刚还不可一世的罗云墨气焰也短了一截。
妫玺感觉到他的目光精准的瞟过她,最终落到了朱祁章的身上。
朱祁章从案几上起身下阶,亲自迎了上来。
苏煜合袖一拜:“下官见过四殿下。”
朱祁章赶紧扶了他一把:“免礼。”
苏煜站的挺直:“子屹来晚了,还请四殿下见谅。”
妫玺撇了撇嘴,什么来晚了,你压根儿就没想来。
朱祁章笑道:“子屹见外了,来了就好。”
又命人在他的下首处摆了一个案几,说道:“快入座。”
二人坐定后,苏煜笑问:“方才庭院内好不热闹,下官莫不是错过了什么?”
朱祁章回道:“是我府中舞姬在夜宴上献舞。”
苏煜又说:“那我今夜来晚了,还真是有些可惜。”
随后又指着妫玺道:“不知这位姑娘可是四殿下所说的府上的舞姬?”
朱祁章应道:“正是。”
苏煜惊讶道:“为何只剩下她一人?”
罗云墨粗声说道:“因为小爷我让她留下来替我斟酒!”
一抹寒色在苏煜眼中一闪而过。
罗云墨踱步回到自己的案几边坐下,对着妫玺又说道:“你还愣着干嘛!”
妫玺飞快地朝苏煜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眼角的一滴泪痣微微泛红。
呵!一受委屈就这样,还有胆子往外跑!
妫玺心下一横,朝着罗云墨走了过去。
“慢着……”苏煜慢悠悠的开口,众人又看向他。
苏煜说道:“苏某今夜来晚了,理应自罚,向大家赔个不是,还要劳烦姑娘先替我斟杯酒。”
众人一脸兴奋,没想到夜宴尾声,还能看到这样一出好戏。
罗云墨的脸由红转绿,看起来苏煜是故意要找他的麻烦。
妫玺听到苏煜的话,赶紧转身朝他走去。
“站住!”
众人又一致将头转向了罗云墨。
只见他从案几旁站了起来:“这舞姬,是我先看中的,按理说应该先给我斟酒!”
苏煜挑眉:“理?”
他面不改色继续道:“说到理的话,我品阶比你高,就该先给我斟酒,难道不是这个理?”
“人人都道苏御史两袖清风,山高水长,看来传闻也不可尽信。”
“巧了,我听闻罗运判暴戾恣睢,虎党狐侪,看来传闻也不可不信。”
“呵,只怕明日尚京庙堂内外,街头巷尾,传的皆是苏御史怙恩侍宠,恶叉白赖。”
“你又怎知不是大动公惯,嫉恶如仇?”
罗云墨恨声:“你今夜是不是故意要让我下不来台?”
苏煜一笑,缓缓吐出一个字:“是。”
妫玺觉得今晚的苏煜很不对劲,一向老陈练达,秉节持重的他,现在竟然在挑事。
她还能明显感觉到他隐隐的不耐与怒意。
怒意?他为什么要生气,又在气什么?
苏煜对着妫玺说道:“过来。”
妫玺如梦初醒,赶紧又加快了步伐。
就在她跑到他案边的那一刻,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罗云墨将案桌给掀了。
“苏煜!你一个区区四品官员,在小爷这摆什么官威!”
“怎么?我还越不过一个六品去?”
罗云墨的脸已经开始由绿转黑:“你不要以为你掌受公卿奏事,举劾按章,监察文武官员,就可以拿着鸡毛当令箭!他们怕你,我可不怕你!”
被他手指波及的众人,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远,一脸咱们不熟的表情。
苏煜忍不住“呵”了一声。
庭内宾客齐整整的汗毛倒竖。
“在下不才,主掌的是监察、弹劾高级官员。”苏煜在“高级官员”四个字上,加重了声音。
你一个六品小官我需要你怕?
妫玺一听,忍不住要笑出声来,眉开眼笑的为苏煜斟了一杯酒,狗腿的恨不得要伸手喂他。
苏煜斜睨了她一眼,真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果然罗云墨看到这一幕,脸色已经开始发白。
“见过爱贵不爱贱,没见过爱贱不爱贵的!不就是一个吃皮肉饭的,也值得这样上赶着掇臀捧屁,真是裨草籽配瘪谷,都是贱货!”
罗云墨一番话,夹枪带棒的,连主人家也暗骂了进去
朱祁章面色阴沉:“罗运判!你酒多了,莫要再说胡话!”
到底是天家的皇子,罗云墨就是再胡闹,再放肆,也不会如此不知进退。
他自知言辞有失,未置一词,甩袖坐了回去。
苏煜食指在案几上轻轻一扣,也不再搭理罗云墨。
拿起了手边的酒盏,对着朱祁章说道:“对于迟来之事,下官先自罚一杯。”
说罢一饮而尽。
妫玺很是尽心尽责的又将空杯斟满。
朱祁章一笑:“本就是友人小聚,对于有心之人,何来迟不迟一说。”
他又举杯对着众人说道:“难得我们同期聚的这样整齐,今日一定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众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拿起酒盏又热闹起来。
苏煜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妫玺立马提起酒壶。
苏煜支着头温柔地看着她,白皙的脸上染上了一抹酡红,摄人心魄。
他伸手拿起她刚倒满的酒盏,二话没说又悉数喝完。
喝完后却没有像前两次那样将酒盏放下,而是送到了她面前。
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捏着酒盏,冷玉一般的手背上还挂着一滴晶莹的琼浆,沿着他的腕部精瘦的线条缓缓滑入衣袖,直到消失不见。
眼眸星星点点,笑容轻轻浅浅。
妫玺有些舌燥的咽了口口水,连酒盏中的酒溢出来都不曾发现。
直到身边布菜的婢子轻呼,妫玺这才反应过来,红着脸轻声说着抱歉。
苏煜轻声一笑,丝毫不在乎酒湿衣衫。
而是欺身上前,俯身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想脱身,就配合我。”
声线低沉而又甜腻,眉眼带着蛊惑的挑逗。
他弯了弯嘴角又坐了回去,清明的眸子上仿佛染上了一丝醉意,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妫玺,这个庭院,甚至这个天下都不在他的眼中,只余她一人。
他将手中的酒盏又递了过来,薄唇轻动:“喂我。”
妫玺犹豫了一瞬,还是伸手将酒盏接了过来,朝他靠了过去。
即使是盘腿坐着,他也比她高出了许多,她只能半跪着,微微倾着上身,伸长手臂,将酒盏递到他的唇边。
抬着酒盏的手臂因为高举着,轻纱从腕边滑落肘处,露出了小臂处光滑细腻的肌肤,苏煜就着她的手又饮了一盏酒,眼前是冰肌玉骨,细软温香,眸内却是愈发黑亮。
勾唇一笑之间,更是满目痴缠。
两人虽未有肢体上的触碰,但从庭院下首望去,却是粘粘腻腻,呢呢喃喃,缱缱绻绻。
罗云墨一言不发的喝着酒,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朱祁章却是露出了一个颇有深意的微笑。
席罢,众人皆纷纷离去。
苏煜似乎喝的有些多了,也摇摇晃晃的起身欲走。
“子屹!”朱祁章突然出声,苏煜转身疑惑的看着他。
“殿下?”
朱祁章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妫玺:“若是合你的心意,本宫将她赠送予你。”
苏煜故作惊讶,推辞道:“这是殿下府上的舞姬,下官以为不妥…….”
朱祁章道:“才子佳人,男欢女爱,人之常情,有何不妥?”
苏煜一脸难色:“无功不受禄,下官受之有愧……”
朱祁章严肃道:“你是对她有什么不满意?”
苏煜轻笑:“这位姑娘很好,可是……”
朱祁章笑道:“可是什么可是,难不成要我亲自送到你府上去?”
他又对妫玺说道:“你叫什么!”
妫玺恭敬答道:“奴婢若兮。”
“今日开始,你就跟着苏御史吧!”
妫玺柔声应道:“是!”言罢就走到了苏煜的身畔。
苏煜脚下又是一个踉跄,一副醉酒的姿态,妫玺赶紧伸手扶住了他。
苏煜没有再辞让,任由妫玺搀扶着,出了朱祁章的私宅。
出了宅门,已有人驾车在门前等候,妫玺与御夫合力将醉酒的苏煜扶上了车舆,车轮缓缓地行驶起来。
妫玺这才掀开面纱,松了一口气。
“若兮姑娘还真是绝情。”上一秒还醉的快要不省人事的苏煜,此刻却眼神清明的用手肘撑着上半身,半卧在妫玺对面。
“一上马车就只顾着自己歇口气儿,任由我一人在马车的这头被颠的七荤八素。”
听口气,还真是满腹的委屈,让妫玺觉得自己此时就像一个将人吃干抹净还不认账的“五陵少年”。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陪着笑道:“苏大人说的是什么笑话,哪里有什么若兮姑娘?”
苏煜撑直右臂,坐直了身子:“哦?那我今夜从四殿下府中,将谁领了出来?姑娘要不是若兮,那就得让御夫调转马头,再送回去才最为稳妥。”
妫玺眼睛睁圆,理直气壮道:“昨天你还说要护我周全,怎么过了一夜,就全忘记了?”
苏煜勾着嘴角:“昨个儿我还不知道公主这么会偷跑。”
妫玺脸上有些挂不住:“什么叫偷跑?我只是出门散步,然后不小心散到了朱祁章的私宅。”
这熟悉的说辞让苏煜一时无言:“那公主未免也太不小心了些。”
妫玺不服气道:“苏大人也不遑多让,说好的要保护我,却让我从御史台不小心跑了出去,你是不是也要论一个失职之罪?”
苏煜扶额:“我竟不知公主如此的巧舌如簧,想必下官今晚不出现,你也能够有办法全身而退。”
妫玺大方的宽慰道:“我总要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苏煜没有说话,而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妫玺立刻低下头专心的研究起了车轴。
“公主下次要再出门散步,一定要记得告诉下官,否则我不能保证是否还能像今日这样及时出现。”
妫玺没有抬头,眼角的泪痣却开始泛红。
苏煜心头一软,放低了声音又说道:“尚京的局势远比你想像的要复杂,稍不留神都有可能万劫不复,公主行事如此鲁莽,到底能不能活到你所求的真相的那一天,都尚未可知。”
妫玺轻咬下唇,:“那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苏煜叹道:“公主还不明白吗,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更何况你入京,本就是奔着凤位而来,何不隐忍到羽翼丰满的那一天?”
“人人皆道我为凤位而来,可谁真正稀罕那皇后之位?在我眼中,它根本比不上我三姐分毫。”
妫玺抬眼看他,眼中满是倔强:“什么才是黑白?什么才是真假?你们想让我看见的就是白,想让我知道的就是真。天下熙熙皆为利往,良知与真相却只能埋在贪欲嗔恚的外衣下发烂、发臭!”
“一个卦爻就足以颠覆我的一生,有谁问过我愿不愿意?我只身来到尚京,又有谁能在这幅员大殷为我掌一盏明灯?”
“我日日在人前强颜欢笑,又有谁知道我睁眼度过了多少个漫漫长夜?一想到三姐……我这里……”
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这里就好像要被撕裂开了一般,我太疼了!苏子屹,我真的太疼了……”
苏煜看着她悲恸的模样,心房处无端被她的伤痛与无助牵扯着。
他们皆是沧海中的一粟,岂能自主沉浮?
可是那颗血红色的泪痣,仿佛在他心头燃了一把火,死不了人,却能要了他半条命去。
“我帮你。”
一丝惊喜参杂着讶异从妫玺眼中划过,随后她又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毫无保留的信任我,不可以再像今天这样毫无章法的行事。”
妫玺盈盈一笑:“可是信任是相互的,我毫无保留的信任你,你是不是也应如此?”
苏煜点头:“理应如此。”
妫玺盯着他的眼睛:“那你先告诉我,时来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