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与幽人共》远山暮雨

59、第 59 章

　　接下来的几天，惊鸿都是在不安中度过，船顺风而下，下了船便紧接着赶路，风尘仆仆满是疲惫，又一日，总算是到了。云江书院不愧是享有盛名，古朴大气，松柏苍翠，又兼清雅淡薄，着实是个人杰地灵好地方。

　　姜豫看惊鸿有些疲累，说道，“也不急一时，我让人带你先去梳洗休息一下，老师如今身体不好，昏睡的时候较多，等他老人家精神好一些，我带你去见他。”

　　惊鸿摇头，“师伯，您带我去见外祖父吧！既已经到了，没道理不先拜见外祖父的。”

　　老人如今清醒的时候已经很少了，面色枯黄，很是虚弱，却在惊鸿进来那一瞬，一眼不错的盯着她瞧，手指轻颤，嘴唇嗫喏，却说不出话来。

　　惊鸿定定的站着，心绪起伏，不知该如何是好，或许是“近乡情怯”，心中紧紧揪着，伤感扑面而来，

　　姜豫最是知道老师心中所想，多年的心结，日日念念的外孙女，今日站在自己的眼前，怎能不激动。姜豫上前将老师半扶起，看着不知所措的惊鸿，叹气道，“孩子，走近些来！这是你外祖父！”

　　惊鸿缓缓上前，屈膝伏身，向榻上的老人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等再起身时，便见瘦削枯黄的老人颤抖着向她伸手，惊鸿忍不住落泪，或许这就是血脉至亲吧，即使从未见过，却好像冥冥之中总有一线相连......

　　江南的气候，比起江州来着实要暖和许多，虽已是深秋，庭院中依旧一片郁郁葱葱。这些时日，惊鸿每日都伴在外祖父身边，茶饭汤药，不假他人之手。即使老人还是睡着的时候居多，况且这样的时日恐怕不多了，惊鸿只希望在剩下的日子里，多多陪伴着外祖父，也算代母亲补偿曾经遗失的亲情。

　　窗外阳光明媚，惊鸿坐在窗边静静地翻阅信件，不时抬头看一眼外公，莫名的，很暖，心里有一处落在了实处。

　　昨日才给家中寄了信，也是巧了，今日便收到顾柏青信，只不过路上耽搁了十几日才到。那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乏味，写信也是硬邦邦的，寥寥几句话，无非就是家中一切都好，问下这边状况，自己想听的话一句也没有，惊鸿不由觉得好笑。

　　如今姜师伯总管书院事务，即使平日里很忙，也每日早晚过来，对惊鸿也安排照顾的很妥当。书院学子众多，大家都好奇老山长这个寻回来的外孙女，只不过惊鸿很少走出院子，只一心照顾外祖父。

　　听到室内的轻微的动静，惊鸿起身上前查看，才发现外祖父早已醒了一会，也不出声，只静静地看着她，干枯浑浊的眼里仿佛有说不尽的话。

　　惊鸿压着心中酸涩，笑道，“外公，您醒了，可要喝水？”

　　老人摇摇头，看看窗外，虚弱的开口，“今天是什么日子了？院子里的菊花该开了吧？”

　　惊鸿轻声道，“今日天气好，您可想出去看看？园子里的花开的正好呢。”虽然外公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出去，可惊鸿想着，总在屋里闷着，人的精气神都没了，老人家应该很想出去看看的。

　　果然，外公笑了，拍拍她的手，“好丫头，你是个好的，不像你师伯，就想让我闷在这屋里。没趣极了。”

　　正进来的姜豫听到这话，脚步顿住，一脸无奈的说到，“大夫让您要静养，怎么反倒成了弟子的错了，您到是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也该为身边的人想想。怎的如今有了外孙女，您看我们就不顺眼了？”

　　难得从姜豫这样一本正经的人口中，说出揶揄的话，惊鸿也是好笑，“师伯，您别逗外公了，今日天气好，外公想着园子里的花呢，咱们带他老人家出去看看吧！”

　　姜豫本想劝阻，但看的惊鸿祈求的眼神，心中叹息，罢了，如今老师的状况，能撑多久都不好说，还是依着他吧。

　　园中一从绿牡丹开的正好，惊鸿替榻上的外公盖好膝上的毯子，轻声的与老人讨论哪朵开的好。外公今日精神很好，指着那花道，“这绿牡丹啊，还是当初你外祖母最喜欢的花，嗯，你娘也喜欢，不过她不会侍弄，可惜原先的那盆花没照看好。这些啊，还是后来又栽种的，今年开的最好。”

　　这还是这么多天，外公第一次提到惊鸿的娘，或许老人家也早已放下了。惊鸿知道，外祖父其实心中一直念着惊鸿母亲的。她如今住的屋子，据师伯说那是自己母亲曾经的屋子，多年来里面的陈设物品，还是保持着原状，一直也有人打扫。刚来时，师伯倒是考虑那屋子年头太久没住人，要另外给她安排。可惊鸿确更愿意住在母亲年轻时候的闺房。

　　仆从端来汤药，惊鸿接过，轻轻搅动，等温度适宜，方轻声道，“外公，该喝药了。”许是实在讨厌这味道，老人眉毛不由自主的皱起来。等看见外孙女殷切的样子，便将拒绝的话咽了回去。惊鸿是看出来了，这老人家想是平时倔的厉害，只是对着她，收起了所有的脾气，顺从的不得了。

　　惊鸿侍候外公喝了药，劝道，“外公，起风了，咱们回去吧？”

　　老人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吩咐道，“丫头，我屋里柜子上，有一个匣子，啊，你找不到，你让你师伯去把它拿来。”

　　惊鸿有些摸不着头脑，姜豫却了然，长叹一声。起身进屋去，不一会将一个梨花木的匣子找了出来，递给惊鸿，示意她打开。

　　“外公，这是？”惊鸿有些不知所措。这小小的匣子，装的东西却不少。除了许多银票，还有些地契，房契，长长的一张单子，列满了字画书籍，对于读书人来说，尽是无价之宝。

　　“这是给你...准备的嫁妆，全是留给你的，好孩子，收着吧。”外公很高兴，示意惊鸿全收起来。

　　姜豫解释道，“里面原本是早些年给你母亲的嫁妆，后来...这些年老师又陆续添了不少进去，只想着有一天能找到你，想把最好的都给你，如今也算得偿所愿了，给你的，就收着吧！”

　　惊鸿五味杂陈，她伏在外公膝上轻轻抽泣，哭道，“外公，您一定要好起来，孩儿才找到您，还要伺候您十年、二十年，惊鸿父母缘浅，如今就只有您了......”

　　枯瘦的手轻轻抚上惊鸿的头发，浑浊的眼里满是伤感。他又抬头看着姜豫，姜豫自是知道恩师的心中所想，承诺道，“老师放心吧，学生自会将鸿儿当做亲生女儿般，必不再让这孩子受委屈！”

　　惊鸿泪眼迷茫，伤心不已......

　　外公终是没有熬过这个秋天，在一个漫天落叶的日子里，撇下惊鸿去了，此时据祖孙相见不过月余，终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外公的后事秉承老人家一贯作风，并未搞什么排场，低调的很，可即便如此，以外公在仕林的声望，想也简单不了。云江书院的老山长过世，只众学子都聚集了不少人，此刻，惊鸿才算切身体会到云江书院的地位。

　　一切琐事自有人操持，用不上惊鸿。惊鸿本就身子不算好，这些日子衣不解带的侍候外祖父，又兼亲人离世，心绪大起大落，办完外祖后事后，便大病了一场。等好的七七八八，已是腊月了。年关将近，江州倒是来信询问过，顾柏青本是要来祭拜外祖父，又说想要接她回去，却不想如今局势风起云涌，他也卷入其中，脱不得身，只来信叮嘱惊鸿照顾好自己，等一切平定，再来接她。

　　其间惊鸿生病，姜豫倒很是自责，恩师将唯一的亲人托付于他，虽也十分关切，到底男女有别，只叮嘱仆人多加上心。

　　惊鸿倒是对这位师伯越发敬重，不仅仅是因为姜豫如今已正式接任云江书院山长一职，也算的上德高望重，惊鸿虽与师伯虽无血缘，他却如父辈般尽心尽力的关照着自己。

　　姜豫忧心惊鸿身体，他虽不太通药理，也看出这孩子怕是有些弱症，“我已经给一位好友去信，托他寻得一位杏林高手，不日或许能到，届时替你好好调养一下。”

　　惊鸿不愿他太过费心，只笑道，“师伯如今事务繁忙，不必太过担心侄女，只是前些日子累了些，再说我平日又不做什么，我自觉近日已大好了，书院的事情多，您只管忙紧要的事情。”虽然以往姜豫就接手书院事务，已算得上轻车熟路，只他这人一向力求完善，如今更是要将老师的遗愿发扬，顾近日事事亲为，偶尔看的出疲惫。

　　姜豫摇头，皱眉道，“你还年轻，要少思少想，照顾好自己，如此，你的父母亲人，在天之灵也会欣慰。”

　　惊鸿应声，在姜豫转身要走的时候，叫住了他，“师伯！”

　　姜豫回头，问道，“可是还有事？”

　　惊鸿有些羞涩，半晌开口问道，“师伯，我...我想叫您一声舅父，可以吗？”姜豫多年如同亲子般伴着外祖父，又因着与母亲的那段感情，惊鸿总能感受到，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己如同女儿般默默关切。俗话说，娘亲舅大，仿佛有了舅舅，就有了娘家人。“师伯”这个称呼，总归生疏了些......

　　姜豫听的这一声称呼，心下悸动，自来沉稳的面容似是被打破，他嗫喏半晌，上前几步，看着惊鸿问道，“好孩子，你叫我什么？”

　　惊鸿福身，郑重说道，“惊鸿拜见舅父！”

　　“好，好孩子！”姜豫有些不易捉摸的别扭，但却实在高兴，叹道，“我这辈子亲缘浅，没有子女，不管你是叫我师伯还是舅父，日后，我都只当你是我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