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与幽人共》远山暮雨

60、第 60 章

　　豫州城外，千里青山连绵，这本该是万里好河山，却因战乱凋敝，荒凉了不少。这里如今驻扎着宁王大军，数万人马，乌泱泱的营帐数不清，战马踏过，扬起阵阵尘土。皇帝昏庸，奸臣作乱，百姓苦不堪言。如今各方势力纷纷揭竿而起，其中以拥戴宁王的呼声最高。

　　当初皇帝受奸人蛊惑，对远在边疆的宁王如眼中钉，肉中之刺，一再打压陷害，若不是还有忠良之士力保，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宁王本就在边关带兵多年，有勇有谋，在军中威望很高。宁王忠勇，本无反心，可他手下众多将士，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统帅被构陷，无奈之下，只有反抗。在众将拥戴下，如今振臂一挥，聚集兵马。将勇兵雄，兵锋所指，打着清君侧的旗帜，一路势如破竹，如今一江之隔，将皇帝逼至长江以南。如今两军隔江对立已多日，一场恶战恐在所难免。

　　时局越是紧张，夜色仿佛越是平静，营中一处处篝火，映照着漫天星辉，夜风吹得烟火缥缈，静谧中透着孤寂！

　　心中纷乱，自是睡不着，顾柏走出营帐，青负手而立，依旧刚毅的面容，细看之下，竟是显露微微愁绪。

　　“简之，怎么一个人在这？可是想家了？”成先生如今是宁王帐中第一谋士，对于顾柏青，他自认为还算了解。适才帐中议事，便觉得顾柏青情绪低落，这会见他一人在此，便寻过来说话。

　　思绪被打断，顾柏青转头看到来人，点头示意，都是熟人，倒也不必多言。顾柏青回道，“没什么，只是在想，这场仗什么时候能结束。”

　　成先生笑道，“快了，如今局势，朝廷不过强弩之末，我军士气正盛，到时候收拾了残局，你也好尽早与夫人团聚。”

　　说起惊鸿，顾柏青真是有些难熬。细算起来，自惊鸿离家，夫妻二人到今日分别已快两年。若是早些年的自己，哪里会想到今日会有这么牵肠挂肚的时候。顾柏青自嘲的笑笑。

　　前些时候还能偶尔通信，这半年来，江南在朝廷掌控之下，消息阻断，他已很久没收到惊鸿的信了，心中担心，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当初倒是想安排些人过去，自己也能放心。惊鸿却拒绝，言道不需要人照顾，也不想太过显眼。云江书院那地方，尽是些文人，一个个骨子里带着傲气，尤其那姜豫，虽没明说，可以顾柏青一贯的敏锐，也知道这位姜先生很是瞧不上自己的。

　　武兴不知什么时候凑上来，嘴里叼根草，没个正形的蹲在一边，插嘴道，“将军，要我说早把夫人接回来就好了，如今两军对垒，连个消息都不通，前日我家青玉来信，说两位小姐如今没个娘在跟前，好不可怜呢，老太太天天说夫人不回来，要给您纳妾，青玉还气的骂您呢。”武兴嘿嘿一笑，继续调侃道，“我家那口子说爷心狠，把夫人一个人扔在江南不管不顾，心里怕是想着停妻再娶呢！”

　　成先生看了眼顾柏青，抖着胡子，轻斥武兴，“妇道人家知道什么，你小子也跟着胡言乱语，该打！”

　　顾柏青没说话，一别经年，多少个夜里醒来，身边却空落落的，却没有那个清泠泠熟悉的身影，想念吗？当然是念着的，惊鸿如今已印在他的骨血中！可男儿在世，总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儿女情长总是要放到一边。

　　当初事态严峻，一是抽不开身，二者，再怎么样江南到底安定些，想着事态平定些，立刻去接她，却没想一等再等，直至今日......

　　同一个夜晚，惊鸿自睡梦中惊醒，她额头满是冷汗，心跳加速，止不住揪着被子，大口喘着气，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回忆起梦中的场景，心揪不已！梦中，一望无际的江面白雾茫茫，只听的到处是马蹄嘶鸣，喊杀声不断。惊鸿站在雾中辨不清方向。忽然一阵大风伴着血腥，吹散了雾气，放眼望去，炽焰乱窜，浓烟扑面，大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残破的旌旗倒在地上......

　　惊鸿跌跌撞撞，不知身在何处，心里念着那个人，一路摸索着找寻，不妨被绊倒，挣扎着爬起来，抬头之际，忽的血液僵住了，那十步之外，倒着一个人，虽是满身满脸的鲜血，惊鸿却一眼就认出来，她血涌上心头，手脚并用的爬过去，不断的摇晃着顾柏青，他却双眼紧闭，一丝不动，惊鸿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却哭喊不出来......

　　渡鸦号过，惊鸿自梦中惊醒，却不防已是泪流满面！

　　当初事出突然，为着见外公一面，不得不仓促离开，惊鸿也没料到会分别这么久。念着家中还有两个孩子，本想等事情料理完便回去。都已经到半路了，谁知前方起了战事，一片混乱，不得通行，舅舅自是不会放她此时离开，便只好一拖再拖。

　　姜豫其实很看不上顾柏青。一是觉得此人冷情，不是个知冷知热的人，惊鸿嫁与他，说不定受了不少委屈。二来武将不比文官，战场之上说没就没了，惊鸿这孩子又是个重情的，年纪轻轻，若真是守了寡就不妙了！

　　姜豫虽无趣，却并不迂腐，按照他的想法，若是惊鸿愿意，他自是想法让顾家出一份和离书来，笑话，他云州书院的大小姐，多少才华高洁的年轻后生与之相配，将来惊鸿留在书院，在自己眼皮子地下，谁也欺负不着。

　　可依着姜豫为人，这话也就心里想想罢了，自是不会说出来。相处的久了，便也知道这孩子心思细腻，许是早年漂泊的久了，敏感的紧，过多的关注反而会另她不自在。也罢，顺其自然吧。

　　回不去，着急也没用，既来之则安之，惊鸿便慢慢定下心来，书院最不缺书籍，她平日里读读书，与舅舅下下棋。只是自来闲不住，便帮着姜豫整理外公的遗稿，她希望这些沁着外公见解的文字，能够永久的流传下去，而不只是一个个单调的墨迹，也不枉外公一生的心血。

　　心静了，又没有旁的事打扰，又兼读了不少著作，惊鸿心绪开阔了不少。一年前舅舅替她寻来名医，细细调理了许久，旧年的陈疾竟好了不少。

　　多少名贵的药材，惊鸿都觉得奢侈，姜豫却不以为然，按照他的话，自己孑然一身，留着钱财无用，书院的开销自是够的，其余不用在惊鸿身上，难道带进坟墓不成。
　　在姜豫这，惊鸿仿佛又感受到父亲一样的关怀，越相处的久了，心中越是亲切，姜豫想留她，惊鸿自是知道。只是她如今亦是有丈夫，有孩子的人，有了牵挂，洒脱就无从谈起。
　　终于等到前方战事平定，惊鸿虽不怎么出门，也听得消息，宁王大军所到之处不抢掠，不扰民 ，一路势如破竹。偏安一隅的皇帝终是坚持不住，竖了白旗。如今事态平息，各方都在修养生息。

　　惊鸿心中焦急，尤其在做了那个梦后，更是再也待不住，战场上刀剑无眼，这么久也没有顾柏青的消息，她真的担心。

　　姜豫劝不住，只得安排人送她回去。来时匆忙，只惊鸿一个，回去时却是几辆马车，书籍字画，衣物用品装了不少。惊鸿无奈道，“舅舅，何必兴师动众，我一个人用不了这么多，况且这些书籍，留在书院才有它的价值。”

　　姜豫不以为然，“以往你嫁人，我们都不知道，让你委屈不少，如今你既然坚持要回去，我是拦不住，这些是舅舅给你补的嫁妆，女子向来艰难，舅舅自然要让你有底气些......”，“还有，这里永远是你的依靠！”

　　也是造化捉弄，两军恶战数月，终是将那腐朽的朝廷推翻，还未收拾完残局，顾柏青仿佛再也等不了，向主帅告了假，一路打马扬鞭赶着去见惊鸿，风尘仆仆还来不及喘口气，便被告知，惊鸿已与几日前回程。原来又是一次错过，顾柏青无奈的笑了！

　　夫妻二人再见，已是阳春三月，烟花繁盛之时，此时顾柏青封侯列爵，一袭银甲，仿若又威严了不少，他望着月洞门里，杏花枝旁的妻子，弯了弯眼角，伸出一只手，朗声道“惊鸿，我回来了！”

　　......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