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与幽人共》远山暮雨

58、第 58 章

　　对于惊鸿而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心绪纷乱。父母离世，这许多年，自己算是已养成波澜不惊的性子，即便在遇到顾柏青后，生活荡起涟漪，这几年一切也趋于平定，以为自己日后几十年的日子，也许能平平淡淡的过下去。今日却又似被人往平静的心湖扔下一颗石子，搅的自己难以舒心，想想多年孤苦无依，亲缘短浅，如今忽然得知自己还有亲人在世，还未来得及相聚，却又恐时日无多，怎能不悲伤，毕竟是自己在这世上仅剩的血脉相连的亲人，又如何能不悸动......

　　惊鸿心里想着早些见到外祖父，也想问问老人家，到底是什么缘由，能让父母多年绝口不言，可又怕真的见到了，失望的太多，也怕让自己再度伤心。是以今日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奈何现状并不允许惊鸿伤春悲秋，多加思虑。姜先生前来催促道，江南传来书信，老人家病情加重，恐有不虞，希望惊鸿早些动身。

　　晚间，顾柏青回房，丫头正在一旁收拾东西，而惊鸿静静坐在一旁看着烛火发呆，直到他走近才觉察。

　　惊鸿起身柔声道，“你回来了，厨下给你留了饭菜，我去吩咐人热热。”说罢转身要出去。

　　顾柏青拉住她，摇头道，“不必了，你坐下，咱们说说话。”这几日惊鸿的样子，顾柏青看在眼里，但却并不好多加干涉，她是个内里执拗的性子，自己若是想不通，心里苦的还是她自己。

　　一旁丫头见状退了出去，一时倒是寂静无言。惊鸿抬头看他，目光中满是歉意，问道，“你，怪不怪我？”毕竟这一去，说不得什么时候回来，日间禀告婆母时，婆母也并没多说什么，只叮嘱她早些回来，别扔着一家子不管。

　　顾柏青替她别起一缕散落的头发，摇头道，“傻话，我怎会怪你。我知你心中所想，那是你的外祖，又怎会不让你去，否则存了遗憾，我怕你自己为难自己！”，他顿了顿，觉得说不出口，却又忍不住不说，握住惊鸿的手，轻声道，“我怜你孤苦多年，亲缘又浅，总想着对你好些。但亲缘终归割舍不断，既决定要去，那就去吧，老人家定然也盼着能见到你，惊鸿，我等着你真正你敞开心扉的那一天......”
　　惊鸿向婆母告罪，并将两个孩子托付给周氏，青玉倒是嚷着要陪自家小姐一道，只是如今她也拖家带口，惊鸿自是不让，便只收拾了简单的行李，随着姜先生乘船南下。

　　顾柏青一直将她送至渡口，那是一个秋风萧瑟的日子，风卷起地上的黄叶，又吹起惊鸿眼前的帏帽，清瘦的身形被拢在高大的身影里，她抬头看他，嘴唇动了动，却又不知说些什么，仿佛是长久的分别，心绪无从拾起！

　　顾柏青伸手替她整理好，安慰道，“放心去吧，过些日子等外祖病愈，我亲自去接你。”

　　惊鸿点点头，并不多说什么，只转身的那刹，红了眼睛......同床共枕几年，她最是了解这个男人，从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来安慰人，但只要有他在，总能让人莫名心安的。
　　......
　　船随风而下，最快五六天左右就能到，不过如今心境确实不大相同了。往年乘船，人与心都漂泊不定，不过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落脚罢了。今日乘船，却是即将亲人相见，心中既期盼也忐忑，惊鸿害怕，怕外祖父真的不好，好不容易得来的亲人团聚，不久后又是骨肉分离......

　　想起家中两个孩子，虽都不是自己亲生，这几年却也感情深厚。芙儿渐渐长大，临行时，这孩子嘴上不说，眼里却也巴巴的，看着可怜，玫儿还小，抱着她的腿哭着不放，只是这一去，什么时候回来，惊鸿心中也没个底。

　　午饭是陪姜先生一起用的，因是出门在外，又是长辈，倒也不必过于避讳。船行江上，一切从简，不过一尾江鱼，两碟青菜，却剩在新鲜。两人不算熟悉，只各自静静地吃饭，并不多言语。
　　姜豫皱眉，看着对面瘦弱的姑娘，不由烦心，只是从来严肃惯了，说不出温柔的话。他略显生硬的说道，“可是饭菜不合胃口？这一两天应该就要到了，船上总归是不大方便。”
　　船行已经是最快的速度，只是心中压着焦急，也无心其他。这几日的相处，让惊鸿感觉到，这位师伯虽是不苟言笑，对她却很是关怀，总是无意中透出对她如长辈对子侄般的怜惜。

　　惊鸿摇头，“师伯不必担心，侄女只是心中有些担心罢了。”

　　姜豫知道她担心什么，老师病重，说不得那天就...自己这几年已是习惯了，早知会有这一天，只尽心完成老师愿望罢了，只是惊鸿这才寻回的亲人，若是赶不及见上最后一面，总归是憾事。

　　姜豫叹气，劝慰道，“放心吧，我已传信过去，老师如今最惦念的就是你了，一定会等着你的！”

　　当初父母在世时，惊鸿还小，对于长辈之间的往事知道的很少。虽已是多年前的事情，亦掺杂着爱怨情仇，惊鸿不由好奇，便问起姜豫，虽对着晚辈多少有些难以出口，可姜豫还是把过往种种，向惊鸿道明。

　　惊鸿心中唏嘘不已！

　　惊鸿的外祖父在多年前已是名满仕林的大儒，可以说是桃李满天下了。老人家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虽宠爱，教导却很是严厉。姜豫是被恩师从小收养并教导长大，有着这样一个老师，自然也是为人正直，才能出众。他与惊鸿母亲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在老人家心中，若是不出意外，两人该是天作之合，一个是独生爱女，自己的血脉至亲，一个是将来的衣钵传人，外祖父亦该是多么高兴。

　　然而，惊鸿的父亲便偏偏是这个意外！

　　惊鸿的母亲那会虽是闺阁女儿，却自小与别个女儿家不同，有着大儒的父亲，女儿自然不落俗套，琴棋书画不在话下，四书五经也读了不少。不过，父亲严厉，师兄又是个木愣愣的性子，只顾着钻研学问，年轻的姑娘家自然觉得无趣！惊鸿母亲便对于父亲给他们定下的亲事，心中很是抗拒。

　　那是一个春花烂漫的午后，秋千上满心忧郁的少女，在见到那个浑身被阳光洒满，笑的灿烂的青年时，心中忧郁一扫而光......

　　惊鸿的父亲莫成儒，彼时不过是书院求学的学子，却是从心中爱慕着小师妹。不过先生的心思，大家心照不宣，是以平日里总是将这一份爱慕藏着心里。

　　年纪渐长，少女的心思越发重了，终日落寞。莫成儒也终于忍不住，在科考中举后，向师妹表露心迹。当两颗隐藏的火花碰撞在一起，必然会点燃心中的光亮。即使知道会面临重重阻碍，两人亦是义无反顾，一同跪在父亲跟前，祈求他允许。

　　惊鸿的外祖，虽不愚昧，却也是将规矩看的很重的人，对此自是勃然大怒，他要将莫成儒赶走，勒令女儿断了心思，并准备让她与姜豫完婚。俗话说，女儿肖父，惊鸿母亲亦是骨子里无比倔强的人，对于父亲的决定，她自是激烈反抗，一度绝食相逼。

　　终究是老人做了让步，到底不忍心失去自己唯一的女儿。虽放惊鸿母亲与莫成儒走，却与女儿断绝关系，并且再不相见，即使众人求情也不起作用。

　　明明门里门外父女俩俱是伤心不已，却没有一个人回头，就这样，惊鸿的母亲跟着莫成儒离开了自小长大的地方，离开了唯一的父亲。

　　谁知这一别，便是永别！

　　姜豫亦是心中愤懑痛苦，虽知道自己性子板正，不会哄人，平日里又一心做学问，并不了解少女心中所想。总以为一直关心爱护的小师妹，终会成为自己的妻子，将来生儿育女，相敬如宾，在他认为，这是再完美不过的结果了，可谁知，这二人给了自己狠狠一击。

　　那段时日，姜豫自觉无法面对，虽也怨愤，但看着日渐消瘦的师妹，心中亦是伤心不忍。他跟先生说，便成全了这二人吧，总好过从小长大的师妹受委屈，恩师也夹在其中为难。随后留了书信，便不辞而别离开书院去别处游学。等再回来时，却再也不见心中的那个人......

　　自此，姜豫便一心跟着先生做学问，却并不入仕，如今已是中年，亦是孤身一人，只陪着恩师，立志要将先生的衣钵传承下去。

　　其实早些年姜豫曾劝过恩师，毕竟是亲生父女，总不能真的一辈子不见，可老师连提都不许他提一句。依着姜豫多年来对老师的了解，无非是老人家觉得，承载自己的一腔心血爱女，最终成了背叛自己，也伤自己最深的人，这是决不能被原谅的。

　　知道恩师嘴硬心软，起初姜豫还私下托在京城的友人打听过，得知师妹过得不错，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便也安心。等后来再知晓莫家的事情，已是晚了，连师妹的女儿也下落不明。

　　那时，老师知道这事，再倔强的人，也自责了很久，只是为时已晚罢了。

　　“再后来的事，你大致也就知道了，这些年我们一直再找你。”姜豫负手而立，望向江水的眼藏满了淡淡的忧伤！“孩子，不要怪你外祖父，世事难料，谁又能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也让你受了那么多苦！只怪我没有早些找到你。”

　　惊鸿如今的年纪与经历，已不会太过纠结，只是很伤感罢了，原来她的父母，也会有那样令人唏嘘的往事。难怪小时候，一问起外祖家的事，母亲总是伤心落泪，而父亲只抱着她在一旁陪着母亲，默默无言。
　　惊鸿摇头说道，“师伯，我没有怪外祖父，只是造化弄人，他老人家......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惊鸿看着窗边孑然的身影，心中叹息，姜师伯，他也是个很可怜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