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粥子

7、格桑花

　　不知道是高反让姨妈期变得更来势汹涌，还是姨妈期让高反更严重，没过多久，黎瑛就只能四肢无力地瘫在床上喝着韩京送来的热水，头还昏昏沉沉的。
　　韩京又发消息过来：“要不要吸氧？”
　　黎瑛挣扎着打字，半天没打好一句话，放弃了，直接发语音：“韩京，我现在脑袋好晕，躺着都没力气。”

　　韩京正在看晚上吃饭的地方，微信提示来消息，韩京点开黎瑛发来的语音，感受到她浓重的鼻音，拿着桌上的葡萄糖和氧气瓶又过去敲门。

　　这次好一会儿才开门，韩京看着她蜷着身子慢慢挪动，开了门就转身龟速爬回床上，用棉被裹着自己。

　　“这里有葡萄糖，你先喝一点，你这是高反引发了低血糖……”韩京往里走，然后看见她放在柜子上的卫生巾。没再说话，把葡萄糖和氧气瓶递过去。

　　黎瑛拿过氧气瓶就吸氧，睫毛垂着，韩京站着看见她脑袋上两个小小的发旋。
　　“还有热水吗？”黎瑛平时叭叭个不停，现在惜字如金。
　　韩京在床头拿了保温杯就出去了，没过多久保温杯又塞回黎瑛手里。

　　黎瑛把氧气瓶撤走，韩京想拿着过去放在床头，黎瑛就开始嗯嗯唧唧：“放在我手够到的地方。”
　　韩京叹了口气，又放在她床上。
　　黎瑛再打开保温杯，里面多了红糖。

　　韩京去窗边开窗户，窗户是朝外开的，韩京只开一小缝，那根支撑杆有点老旧，半天都没调节好。黎瑛看着他歪着头皱着眉弄那根杆子，他穿的是酒店的拖鞋，多了一点点居家的感觉，整个人也显得没那么冷了。
　　“谢谢你，韩京。”
　　韩京抽空看了她一眼，手里没停：“你快点恢复，我还要谢谢你。”
　　“……”
　　黎瑛不理他，自己喝自己的热水。

　　韩京弄好窗户后，房间里多了点风。韩京一边走过来给她撕开葡萄糖一边说：“你高反头晕，房间里开一点窗户会好一点。”
　　黎瑛点了点头，接过葡萄糖。
　　黎瑛看他收拾垃圾，有要离开的意思，“韩京，我可以点外卖吗？”
　　韩京看她在床上裹成粽子，
　　“你现在点外卖能吃什么，”帮她把房间里的拖鞋包装撕开，想了一会儿，“我出去吃，回来给你带点。”
　　黎瑛变成星星眼，猛点了好几下头。韩京看她那样，突然想到家里那只金毛。

　　韩京出门，在街上找了一家饭店，刚进去黎瑛就发消息过来了，狗鼻子倒是挺灵。
　　“韩京你快点吃，虽然我现在还能等你，但是我感觉我待会儿马上就要饿晕了……”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韩京及时按断语音。

　　问了店家，结果说只能堂食。韩京又在网上找了另一家店，打包了粥和牛肉，还有几个开胃的菜。

　　摁完门铃就听见黎瑛在边蹦跶边说来啦，韩京听动静就知道她没有穿鞋，一开门就看她的脚，果然，脚丫子在地上细碎地跳着。
　　“好些了 ？”韩京看她挺精神。

　　黎瑛扒拉他打包的饭菜，“吃了布洛芬就不疼了，葡萄糖喝完头都不晕了。”看保温袋里有一碗粥还有一盆米饭，就抬头问他：“你没吃啊？”

　　韩京从厕所洗完手出来：“你都要饿晕了我怎么在外面吃。”
　　接过她手里的饭盒，让她去洗手。

　　四个菜摆在小小的桌子上，韩京把白糖倒进粥里，用筷子搅匀。
　　又想起什么，把房卡递给黎瑛：“去我房间里再拿个葡萄糖。”
　　黎瑛不想去，只想吃饭。韩京也没坚持，让她多喝粥。

　　黎瑛没管，先每个菜都尝一遍，然后惊呼：“韩京，你每次点的菜都特别好吃。
　　韩京没理她，帮她把酸奶打开，还是那句：“多喝粥。”
　　“韩京，你有弟弟妹妹吗？或者兄弟姐妹之类的。”
　　韩京看着她，黎瑛继续说：“因为你很会照顾人。”

　　韩京笑了一下，往嘴里送饭，“我不照顾照顾你，你小命得送给川西。”
　　“有没有啊？”
　　韩京看她执着，停了一会儿才开口：“有，朋友有个妹妹。”

　　“那也不是你的……”黎瑛突然想起什么：“是和你一起去甘孜寺的那个女孩儿吗？”
　　韩京停下来看着她：“你还看见她了？”
　　“你们就站在一块儿，我当然看见了。”
　　韩京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自己说话，黎瑛突然莫名心虚，低头喝粥。

　　然后黎瑛听见他说：“她是我妹妹。”
　　黎瑛又喝了一大口粥，回他一个“哦”。

　　韩京看她又突然不说话，反正这不是第一次了，韩京只当她脑子里又抽风了。
　　结果听见她说：“韩京，你把那个牛肉拿过来一点。”
　　韩京看着不过一个臂长的桌子，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还是给她拿了过来，刚收手往嘴里送了一口饭，又听见她说：“韩京，我的酸奶喝完了，你把你的给我呗。”

　　韩京叹口气，把自己酸奶打开，用了点力，重重地放在她面前，带点警示意味。

　　“韩京……”
　　黎瑛看他阴着脸抬头，用筷子敲了自己的饭盒：“你还吃不吃。”
　　两个字带有严重的风雨欲来的意味，黎瑛见好就收，认真吃饭。

　　韩京依旧吃得快，吃完就去隔壁拿葡萄糖。
　　黎瑛看他手里的包装和上午的不一样：“不是葡萄糖吗？”
　　“葡萄粉。”
　　韩京找到她的保温杯把粉倒进去，又想起要去前台接热水。

　　黎瑛看他拿房卡和手机要出去的意味：“你去哪啊？”

　　“超市，买个烧水壶。”
　　“那我和你一起去，我也要买东西。”黎瑛连忙把粥扒拉完。
　　韩京看她把粥喝完，只好折返：“那把这里收拾了再出去。”
　　韩京把吃完的饭盒都叠在一起，黎瑛翻自己的行李箱，然后跑去厕所。

　　“好了没有。”韩京收拾好了都没见人出来，边在手机上找超市边看地图。
　　“走吧！”
　　韩京抬头，然后看见她换了衣服，一件蓝黄相间的挂脖棉织吊带长裙，带着藏区的服装特色，衬得皮肤更白。
　　黎瑛把化妆包放在柜子上，一蹦一跳跟着韩京出门。

　　韩京要回房间一趟，黎瑛站在走廊等他，用相机仔细查看自己刚刚仓促刷的眼睫毛，根根分明，黎瑛满意地收了手机。
　　黎瑛看他带着鸭舌帽出来，和之前没什么差别，只是手上拿着上午穿的外套。
　　“超市远吗？”
　　韩京在手机上查看距离，“不远。”
　　“那我们走路过去吧。”黎瑛抬头看他。
　　韩京停在原地看着她，半天没说话，叹了口气才边走边说：“你注意高反。”
　　“那我们慢慢走。”
　　韩京没再说话，摁了电梯。

　　川西天黑得晚，吃完晚饭出门天都还是亮的。
　　但路边的建筑已经亮起来灯，不太明显，衬得天更亮堂。
　　韩京走得很慢，黎瑛四处看着周围的建筑，这里不同北京那样的大城市拥挤，也没有做严重一致的城市外观规划，所以建筑有自己发挥的空间，但大多房檐都有飞翘的角。
　　黎瑛看见大只的藏獒，毛很长拖在地上。更远处，月亮从屋顶上爬出来。
　　“韩京，你看……”
　　“看路。”韩京看她四处看就是不看路，开口提醒。
　　黎瑛蹲下去摸路边的狗，想到什么，把手机递给韩京，“你帮我拍个照，它好可爱。”
　　小狗是金色的，舌头搭在外面。
　　“……”
　　韩京接过手机，看黎瑛在那边用手放在小金毛头上，韩京怕自己拍照技术不太好，就给她拍了很多张，也不管她有没有摆好动作。
　　黎瑛起来拿手机看他拍的照片，结果第一张就是自己刚刚站起来的模糊照片，表情一言难尽。
　　黎瑛没忍住拍了他的胳膊：“你好歹拍我没动的样子！”
　　韩京没理她，在路边的店里买了一包烟。
　　黎瑛一边扒拉照片，想起他那个金毛的朋友圈背景，“你是不是养了金毛呀？”
　　“嗯。”韩京拿着烟没点。
　　“那你来川西，他怎么办？”
　　“北京有人照顾。”
　　韩京叼着烟，问黎瑛：“我抽个烟？”
　　黎瑛点了点头，又扭头问他：“你都还在读书就养狗了，不麻烦吗？”
　　韩京吸一口烟，觉得她逻辑有点搞笑：“读书就不能养狗了？”
　　“不是，你没住在宿舍吗？”
　　“我都养狗了，怎么住宿舍？”韩京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黎瑛不太在意：“我又没读过大学，我不太知道大学的规矩。”
　　过了很久，韩京开口：
　　“你怎么没去读书？”
　　韩京虽然觉得她有时候说话有点傻，但知道其实她是聪明的。
　　“有钱赚，谁读书呀！”黎瑛回头看韩京，“但现在我有点后悔。”
　　韩京没说话，看着她，黎瑛接着说：“我以前觉得只要我拍照拍得好，大家认可我的作品就可以了，至于我本人怎么样，这不是他们可以评价的。但事实上不是这样的。大家喜欢你的作品，就会想去窥探你这个人，会好奇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然后了解我之后就会说，‘哦，原来她连大学都没上过’，可是这和我的工作、作品有什么关系呢？但别人就是会说。”
　　风静静地吹着，韩京看着她走在前面，缓缓地说着这些，脚上是一双细带的平底鞋，看上去就像一个来旅游的大学生。
　　但很快黎瑛就回头，对着韩京笑：“但其实我当时拿到了鲁美的录取通知书，我把这些甩到他们面前，他们就改口了，叫我‘天才摄影师’。”
　　“你现在挺好的。”韩京抽了口烟。
　　“你呢？”黎瑛看着他：“你在大学学什么？读大学开心吗？”
　　“金融。”
　　黎瑛看见一个路边买藏族首饰的小店，跑过去一边看小玩意儿一边招呼韩京过去，最后一个问题，没人回答，吹散在风里。
　　韩京抽完最后一口烟，浅笑一下，朝她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