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刀直入》无常灯

26、生天

　　　　脚步声越来越近，林郁深来不及多想，转身往树林深处跑去。可是黑夜如同浓墨似的将一切淹没在里面，林郁深完全分不清方向，只能仓皇乱跑。

　　他不敢回头看，没命地往前跑，直到一条小石板桥出现在眼前，桥下是一条小河，水流湍急，大概是连夜暴雨所致。

　　“找到了！老崔过来！”他听到一声怒喝，“妈的还差一个！快找！”

　　林郁深心咯噔一跳，呼吸一下子乱了，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他看着眼前那条河，深吸一口气，猛地扎了进去。

　　桥下长了一小片芦苇丛，林郁深拽着一撮芦苇才没有被河水冲走。竭力探出水面，抬头往上望，手电筒灯光四处扫射，急促的脚步声逼近。

　　林郁深再深吸一口气，埋头沉进水里。很快，老崔和两个男人来到河边，他们照着手电筒看河边草丛乱石，看见桥便立即跑过去，机警地用手电筒去照桥下，只见河水哗啦啦的流着，一丛芦苇也被水冲得折塌在水。

　　“走！”没见人影，老崔朝另外两人一摆手，“分开继续找！”

　　在水中忍耐到最极限，林郁深在芦苇丛里探出头来，大口呼吸着。

　　他知道那些人还会回来，没找到人他们这一晚上都不可能罢休。林郁深知道这时候不能轻举妄动，继续抱着那丛芦苇躲在水里。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果不其然又来了几个人，不是刚才老崔几个，显然是因为丢了人而紧急增派过来的。这帮人提着手电筒四处照射，巡逻队一般来回走遍这片山林。

　　林郁深每隔一段时间都躲在水里，实在憋不住了才探出头来呼吸。也许是他命不该绝，那帮人并没有发现他。

　　就这样在水里泡了一晚，直至天色微亮，那帮人有好一阵子没再出现过，似乎已经停止了搜查。也是，一晚上都找不到人，他们估计以为林郁深早就逃得老远了。

　　林郁深从水里爬上来，湿淋淋的像只水鬼，尽管是夏天的风，也吹得他瑟瑟发抖。

　　他僵硬又无力地踉跄着。白天的视线虽然亮，但可笑的是他依旧无所适从，身处在这片荒山野岭，他跟一只抓瞎的蚂蚁乱爬没区别。

　　他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在不在国内，这是他心底里最恐惧的。

　　压下心底的恐慌，林郁深凭直觉往树木稀少的方向走，一直走。太阳升起，又高挂在上空，林郁深总算找到了一点希望。

　　他看到了一个破旧不堪的路牌歪斜在树丛中显然已经失去了指路的作用。但无所谓，仅仅是上面的三个中文字就让他悬着的心重新落回原地。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几乎要落下的热泪，沉重却安稳地继续走。

　　太阳逐渐向西，风里多了点晦涩的湿气，林郁深的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树林里荆棘满地，根缠藤绕，林郁深全靠一双手给自己开路，双手和脸都被树枝尖刺划拉得跟雕花似的。

　　艰难拨开身前纠缠成一片的树藤，林郁深气息浑浊地喘着气，缓了半会儿才抬起头，愣了。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条崎岖不平，窄得只能容下一辆车的马路。

　　夜幕降临，他却始遇破晓。

　　窝在马路边上的草堆里不知道等了多久，林郁深等来了一辆电动三轮车，一个操着浓重口音的山村汉子。林郁深扑上去将他拦下，饶是山野里的莽汉子都被他吓了一大跳，直呼：“黑着老子了！”

　　林郁深听不懂他的方言，汉子也听不惯普通话，完全是鸡同鸭讲。林郁深手脚并用地指划了好一会儿才让汉子明白，汉子答应送他去离这儿最近的镇上，前提是得给钱。

　　林郁深身无分文，只有闫晴给他的那条项链，那汉子也双眼精光地盯着那条项链。

　　林郁深咬牙摇头：“不行，到了镇上我可以给你钱，我去银行取。”

　　或许是林郁深咬牙切齿的模样太过孤绝，又或者是林郁深浑身狼狈让人无从下手，汉子不再执拗，一声不吭地将林郁深送到最附近的镇上。

　　林郁深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边境线上的一个小城镇。无卡取款，给了汉子约定好的钱，林郁深让他再带自己到这镇上的派出所或警察局，汉子也没再要求什么，神色复杂地瞅了林郁深一眼。

　　看见警察的那一刻，林郁深的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卸尽。他抓住一个来往经过的警察，嗓子嘶哑地喊：“救人！快去救人！”

　　警察本来行色匆匆，被他这样神魂俱裂的模样吓了一大跳，随即人也撂倒在他身前，警察一把捞住人，赶紧招呼其他人一齐将林郁深抬了进去。

　　林郁深只是累极一时放松了扛不住，神经却紧绷着，被抬进去的时候还不停地念叨。警察们将他放在椅子上，听完他的话后顿觉时态紧急，立即摇人出动。

　　送林郁深来的汉子在林郁深撂倒在警察跟前的那会儿就没能脱身，被警察当成相关人物领着进了警局。现在也只能听警察的指挥，一起出发。

　　汉子在前面突突地开着三轮车带路，两辆警车在后面跟着，为了不打草惊蛇，警车都没有鸣笛。车内，警察蔡荣将面包和水递给面前这个沉默地盯着窗外的年轻人：“吃点吧，看你饿了很久。”

　　面色青白灰黑，嘴唇干裂出血，头发凌乱打结，衣服破烂不堪，这样子不止饿了很久，还受了不少的折磨——撑着这样的身体跨越大山一路跋涉到警局，没有必死的决心绝对做不到。而现在他又要再度回去那个险恶之地，这份毅力和勇气让人惊叹不已。

　　林郁深接过，一声不吭地吃了起来，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看，神色谨慎严肃，似乎怕这条路会出一点差错。

　　他在山里一路都做了很隐蔽的标记，顺着标记原路返回，没到两个小时就找到了那座隐藏在深山里的狗场。警察下车冲进狗场，林郁深没有走去，站在狗场门口呆呆地看着警察进进出出地搜查，最后出来跟蔡荣报告。

　　“没有发现可疑的人。”警察瞟了一眼林郁深，透露出几分质疑，“也没有发现被囚禁起来的人！”

　　“怎么会？他们明明都在里面！这里，还有这里！”

　　林郁深不可置信地瞪直眼睛，踉踉跄跄地冲进去，指着每个关着狗的笼子对警察大喊，回头却见警察们只是无动于衷站在那里看着自己，林郁深只觉得喉头一热，有什么淋漓腥臭的液体冲破了血管直涌上来。

　　他又冲进里面的一个房间，声嘶力竭地吼出声：“这个房间关了一个女孩，她叫闫晴！有人买下了她的心脏，她——”

　　他的喉咙顿时被哽住了，再开口时声音如同泣血般颤抖不已：“她会死的……她的心脏没有了她会死的，你们快去救她！救救她啊！”

　　可无论他怎么嘶吼，警察们却还是无可奈何，因为的确除了狗和一个聋哑的守场人，什么都没有。

　　那些人自林郁深逃跑搜捕一晚都没找到人就立即带人转移了，撤离做得滴水不漏，在狗场里找不出任何囚禁过人的蛛丝马迹。在这个荒山野岭继续搜查下去太耗费人力物力了，他们没办法因为一个人的片面之词而冲动行事。

　　一行人热血澎湃而出，然后又铩羽而归，林郁深跟着回到警局，警察们冷静下来想起要给林郁深做一份笔录。

　　“她把项链留给我，让我找人去救她，项链就是证据。她被关在里面的房间。”坐在案前的林郁深一脸木然地说了一遍又一遍，乌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警察，然而警察始终用质疑的语气问了一遍又一遍。

　　不知道反复说了多少遍，一直压抑的情绪猛地爆发，林郁深一把夺过那份笔录，大喊：“我说了这么多，你们究竟有没有听进去？就在那座山里头，狗场里关了很多人，他们有的被活生生打死了，有的被剁手剁脚，有的准备要死了，你们为什么不去救他们？你们警察都是干什么用的？啊？！”

　　他猛地一脚踹向桌子，桌子哗啦一声往后撞，一旁坐着的警察也被带倒在地。看他情绪失控，有警察立马上来要制住他，却没想到这小子身体看起来瘦弱，力气却大得离谱，一个肘子就把警察怼开，然后泄气般疯狂地踹桌椅摔东西，场面一度变得混乱，警察们一时看呆了没有再动手。

　　刚刚听完电话的蔡荣冲进去，见状怒斥：“干什么，一群人站着看他发疯呢？！”

　　警察顿时醒悟，纷纷冲上去三两下将接近癫狂状态的林郁深擒住。蔡荣走过去，沉着脸让人把林郁深关拘留室去，林郁深大吼：“关我？我不是犯人，为什么要关我？！”

　　蔡荣的目光落在一片狼籍的办公室，逡巡一周落到林郁深身上，面无表情地说：“妨碍公务罪，拘留五天。”

　　林郁深用吃人的目光死死地瞪着他，蔡荣想要不是三个警察齐齐制着他，他刷地一下就能冲上来一拳把自己揍翻。意志崩溃的人已经无法沟通，蔡荣催着人把林郁深带走了。

　　听着那阵暴怒的恶骂渐行渐远，蔡荣站在狼藉之中，狠狠地闭了闭眼，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他想起刚才那通市局打来的电话，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你们在查西岭的狗场？别查了，就此打住吧。”

　　话毕就挂了电话，蔡荣正要说话的嘴张了张，始终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五天后，蔡荣第一次踏入关着林郁深的拘留室。虽然被关着，但警局一直好吃好喝地供着，林郁深的身体状态显然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然而精神状态却让人担忧。

　　蔡荣站在门外看着那个苍白无力的年轻人，踌躇了许久，走过去说：“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林郁深倏地抬起看他，乌黑的瞳仁惊起涟漪不断，蔡荣一脸沉静地回望，背着的手握拳握得死紧。

　　“你们会继续找的对吧？”

　　五天了，他冷静下来居然还想着这个事情，蔡荣在心里长叹一声。

　　许久，得不到回应的林郁深低下头，嗤笑一声。

　　无法记下的罪恶，无力伸张的正义，没能拯救的生命，蔡荣为人数十年见过太多这样的无奈，而此下对这个年轻人来说确实太过残酷了。

　　那是足以摧毁一生信仰的黑暗。

　　可林郁深没想到的是这不过是一个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