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别传》白露粥

39、铁戟温侯

　　赵家祖坟就在常山上，赵云在墓地附近搭了个棚子住下来，搬进去很多书，想着扫墓练功之余多看点书吧，将来总能用上，技多不压身嘛。
　　小白暂时寄放在六婶家，因为现在是冬天，山上也没有什么草给它吃。赵云有时候下山拿点吃的，顺便看看小白，赵霖和夏侯兰有时也会上来看他。

　　这天赵云练完枪，想看看医书，毕竟身体比什么都重要，没个好身体就啥都干不了。
　　赵云熬了一锅小米粥，找出黄帝内经，随便翻开一处，边吃边看。
　　“胃中热则消谷，令人悬心善饥。”赵云吃了一口粥。
　　“脐以上皮热。”又吃了一口。
　　“肠中热，则出黄如糜。”赵云吃不下去了，这都什么比喻！用什么打比方不行非要用吃的，老祖宗写书的时候得有多饿呀！
　　赵云有点反胃，把碗一推，站起来，拿起弓箭，打算到对面的小山坡上透透气，顺便打个獐子狍子什么的。

　　赵云在小山坡上溜达，忽听下面一声暴喝：“张燕！哪里走！”
　　张燕？赵云听说过这个名字。张燕也是常山真定人，和赵云是老乡，在黑山起事，号“黑山贼”，势力越来越大，朝廷束手无策，最后只好封官来收买他。
　　张燕名义上接受招安，顶了个平难中郎将的头衔，实际不改强盗本质，仍然继续打家劫舍，算是有执照的强盗吧，东光之战后和公孙瓒处于半同盟状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念自己家乡的缘故，张燕还没有打劫过真定。

　　赵云探头往下面的峡谷看去，一人一骑在前面跑，从赵云的角度只能看见背影，后面十几个骑士紧追不舍，为首骑红马的黑甲骑士正是刚才喊话的，他还在喊：“张燕！站住！”
　　看来前面逃命的那个是张燕了，赵云想从前方包抄，帮那队骑兵抓住张燕。
　　这时张燕回头射了黑甲骑士一箭，黑甲骑士用戟拨开。一回头的功夫，赵云看清了张燕的脸，这不是柴禾大叔吗！
　　柴禾大叔是张燕？赵云想起以前大叔给的柴禾和黄头巾，立马改变了主意，想帮大叔一把。

　　赵云拈弓搭剑，瞄准黑甲骑士的马蹄子，连发三箭，都被对方一一挡开。
　　黑甲骑士双目微眯往山上看去，顿时，杀气扑面而来，灌木丛生生被压低一尺，赵云蹲下，躲在草丛里。
　　黑甲骑士不想为这个小意外放弃张燕，叫手下上山搜索放箭之人，自己仍然追击张燕。
　　赵云猫着腰换了个地方，连发五箭，继续射黑甲骑士的马蹄子。
　　这五支箭也被挡开了。
　　赵云又换了个地方，继续射。
　　七支箭宛若流星瞬息而至，黑甲骑士一一挡开：“哼！雕虫小技！”但他吃了思维定式的亏，适才射过来的箭都是三、五等奇数，以为这次也是奇数，七箭已过就放松警惕了，哪知话音未落，第八支箭到了，正射在马蹄铁上，“叮”地一声擦出耀眼的火花，“咴咴咴——”红马扬起前蹄表示抗议。
　　骑士连忙下马检查爱马有无受伤。赵云抄近路去追张燕。

　　仗着熟悉地形，赵云很快赶到张燕前头。
　　赵云拦住张燕：“大叔！”
　　张燕看了赵云半天，不确定地问：“小公子？”也不能怪张燕没有马上认出赵云，毕竟最后一次见面时赵云只有十岁，现在已经是十九岁的大小伙子了。
　　“是我是我，难得大叔还记得我。听说大叔这几年混得不错啊，朝廷封你当大官了。”
　　“小公子千万别这么说。”张燕下马。
　　“难道不是吗？还是说朝廷不给你发薪水？”
　　张燕说：“……对。”不发薪水也不要紧，反正抢劫来的钱比官俸多上百倍不止。
　　张燕又说：“小公子近来可好？大公子的病情有好转吗？”忽然看到赵云重孝在身，问：“莫非……”
　　“哥哥上个月去世了。”
　　“我能去拜拜吗？”
　　“好。”

　　张燕到赵霁墓前上了几柱香，问赵云：“小公子日后有何打算？”
　　“日后再说吧。”赵云不能确定张燕这么问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要拉他入伙吧，因此敷衍着回答。
　　果然，张燕说：“不如加入我们吧，小公子读过书，给我们当军师如何？”
　　赵云摇头说：“那可不行。”
　　“来吧，我这黑山首领的位子给你坐也可以啊。”
　　“大叔！我劝你洗手别干了吧！”
　　张燕摊手：“不干不行啊，我已经上了贼船下不来了，我自己倒是好说，可那么多兄弟都指望我吃饭呢。”
　　你也知道是贼船啊，知道是贼船还让我上。赵云说：“大叔，我是不会去的。你们这样下去也不是长远之计，哪能一辈子当强盗呢。再说那些被你抢的人，他们也要吃饭啊。”
　　张燕说：“别人我就管不了了。我也知道这不是长远之计，可过得了眼下，才有长远，过不了今天，还谈什么一辈子？”
　　赵云说：“就是为眼下考虑也不能当强盗啊，多危险啊，刚才要不是我帮你，你可真过不了今天了，那些骑兵差点就抓到你。”
　　“抓到了再说呗，大家都朝不保夕，死于非命的多了去了，我也没指望自己能得天独厚有个善终。来抓就来抓呗，他来打我我就打他，他死了我就赚了，我死了也算死的痛快，总比小火慢炖强啊。这个世道乱糟糟的，你见谁过上好日子了？”
　　“大叔，不会一直这样的。将来一定会太平的，到时候你还到我们家门口来卖柴禾。”
　　“我是等不到那一天了，人各有志，我们走的是不同的路，也许最终你是对的，但我没那个耐心等了。小公子不必再劝了。”
　　“大叔，好自为之吧。再这样下去我也帮不了你了，我也有我要守护的东西。”

　　张燕站起来说：“不用你帮我。”说完从马背上抽出刀，钻到树林里开始砍柴。
　　砍了一小垛捆得整整齐齐，放到赵云面前，说：“五文钱。”
　　“哦，”赵云掏出五文钱递过去，“给你。”
　　张燕接过钱转身走了，背对着赵云挥挥手：“再见。下次见面就是敌人了。”

　　赵云没心情打獐子了，又回到棚子里。说服不了大叔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九年前，自己和哥哥齐上阵也没能说服他，现在只有自己一个，就更说服不了他了。
　　赵云心里有点闷闷的，找出诗经来，想看诗经调节一下心情。所有的书里赵云最喜欢诗经，其中最喜欢的一首是《叔于田》，因为他觉得那首诗根本就是说他自各儿的。
　　“洵美且仁，洵美且好，洵美且武”，又俊美心地又好，又俊美酒量又好，又俊美武艺又好，不是他是谁啊！除了排行不太对，明明每一句都是说他的嘛！
　　赵云一边看一边换了双新靴子，把旧靴子放在火边烤着，墓地里有积雪，带大叔祭拜哥哥的时候靴子踩湿了。
　　看了一会儿诗经，心情好多了，赵云想把刚才没吃完的粥吃了。

　　伸手拿碗的时候，正好看见炉子里的火快熄了，就随便拽了一把大叔给的柴禾放进去。
　　顿时黑乎乎的浓烟冒了出来，赵云一边咳嗽一边说：“大叔当强盗太久了，忘了怎么干老本行了，这些树枝还是湿的呢。咳咳咳，呛死了！我得出去呆会儿。”

　　赵云端着没吃完的半碗粥边走边喝，虽然有点凉，不过他并不介意，只要没冻成冰就行。
　　不知不觉又溜达到先前那个小山坡上，那个黑甲骑士还没走，不过他的兵都不见了，只剩他一个人蹲在那里摸着马蹄子，嘴里还说着什么，好象是在哄他的马。
　　赵云往前走了几步，想看看马有没有受伤，那是匹好马，而且他和那骑士无怨无仇，也不想伤了人家的坐骑。
　　赵云倒不担心被认出来，他可以保证刚才放箭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到他，而且箭和箭筒也已经放在棚子里了，即使他们手里留有他射的箭也没法指认他。鞋也换过了，他们也没法根据脚印认出他来。

　　骑士耳聪目明，离着老远就听见了赵云的脚步声。抓起插在土里的铁戟站起身，“呼”地一下如同一道黑色的龙卷风一样冲到赵云面前。
　　真高啊，赵云惊叹，他觉得关羽已经很高了，这个人比关羽还要高。
　　骑士喝道：“什么人！”
　　赵云再次惊叹，嗓门真大啊，比张飞还要大。
　　“什么人！说，刚才射箭的是不是你！”骑士用戟指着赵云。
　　赵云忙说：“不是不是，我不是射箭的，我就是个喝粥的！”说完又吸溜了一口粥。
　　“哒哒哒”，红马跑到主人跟前，蹭蹭主人，斜眼盯着赵云的粥碗。
　　赵云把碗递过去，红马吧嗒吧嗒舔着，几下子就把粥舔干净了。

　　这时，那几个骑兵回来了，对黑甲骑士说：“将军……”
　　哦？他还是个将军，赵云再次打量黑甲骑士，发现他的武器盔甲虽然都是上好材料打造的，却朴素古拙，没有一点多余的花样，和公孙瓒的华丽风格大不相同。
　　黑甲骑士见属下空手回来，面色不善，说：“人没捉到？哼！没用！”
　　一个骑兵慌慌张张地说：“将军，不能再追了！开始我们顺着脚印追，后来那个脚印在山里绕来绕去，后来又有一个人和一匹马的脚印加入，后来……”
　　“直接说重点的，后来怎么样，后来不还是让人跑了吗！”
　　“不是啊，后来那些脚印都转到一块坟地里去了，我们就没敢继续往前。将军啊，不能再追了，射箭的不是人，那是鬼魂显灵了！”
　　赵云差点笑出声来，这些兵的搜索追踪能力倒是不错，不过这分析能力嘛……
　　黑甲骑士显然也对手下的分析能力深感绝望，斥道：“胡说八道！”
　　“不是啊，您想啊，张燕是本地人，他经常给那些山神鬼魂上香，他们肯定和他关系好啊，会帮他也是正常的嘛。”
　　黑甲骑士说：“闭嘴！走，回营！”说完用铁戟“叮叮”敲了敲赵云的碗边，说：“你很可疑，今天暂且放过你，下次就没这么便宜了。”

　　众骑士转身离去，赵云对着他们的背影喊：“请问将军高姓大名啊？”
　　黑甲骑士头也不回地说：“吕奉先！”只有三个字，没有多余的前缀后缀，不说全名，不报籍贯，不提官衔，仿佛只凭这三个字，全天下的人都应该知道他是五原郡九原人，奋威将军，温侯吕布吕奉先。
　　赵云指尖顶着碗底，滴溜溜地转着碗，说：“哎？他就是吕布？如此说来那匹马一定是赤兔了。真可爱。”

作者有话说

　　注：“出黄如糜”中的黄，是黄色，指代便便；“糜”，就是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