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练离歌》在蛋壳里仰望

5、精心谋划

　　格里本就在游泳馆露过面，和游泳队里的人也都有点头之交。只不过，那时候他所有的行为都是漫不经心的，别人喜或不喜，都入不了他的眼。可哪怕这样，对他有兴趣有想法的人也大有人在。

　　自从那次聚餐后，他出现在游泳馆的次数突然就增多了，这让很多本就蠢蠢欲动的人雀跃不已。他还变得更加容易亲近了，以往总是别人凑上去与他攀谈，现在他时不时也会主动融入到众人之间来。

　　在这种看似并非刻意的接触中，他会特别自然地化解掉大家的心防，让所有靠近他的人，感觉到被重视，被厚待。

　　比如想出国留学却苦于信息贫乏的小波。经由他的耐心讲解分析，对国外的情况豁然开朗。原本只是凭着一股子年轻人的冲劲想做成的事，经由他的引导，有了更加明确的方向。

　　比如对他无比好奇，却又羞于上前的女生们。他并不掩饰自己的风采，很坦然地接受她们投注来的目光。有人上前搭讪，他却会婉转地表明态度，不令爱慕之人尴尬难堪。

　　比如将他当成一块好肉，欲扒拉到自己碗里的人。他从不恼怒或轻视那些人的提议，也不会用父母做挡箭牌，去表明自己身不由己。他坦荡地显示自己现在是名草无主，可未来另一半的人选早已注定。

　　他是突如其来的天外来客，用明亮的光芒在刹那间占据所有人的关注。可他融入的方式又这么特别，如涓涓细流，如春雨绵绵，悄然潜入润物无声。

　　他风度翩翩，男人女人男孩女孩，没有谁的情绪不会被照顾到；他谈吐风趣，天文地理新闻旧事，是教练队员们在高强度训练中的放松剂；他专业严谨，国际规则技能痛点，信手拈来又浅显易懂。

　　他渐渐成了场馆里的常客，会给碰到难题的队员提点，会为学员放松肌肉，会入水陪练……他凭空出现，却又那么自然地融入，没有人觉得突兀、奇怪、排斥，好像这个人原本就是游泳队的一员。

　　“哇，格大哥，没想到你还得过那么多奖啊！太厉害了！”

　　“那是因为国外的学业任务没国内那么重。一般学生都会在课业之余，选一两项自己喜欢的活动，自由去发展，家长和学校都不会管束。我算是最无趣的了，当时学游泳也只不过想放松下心情，没想到能一直坚持下去。”

　　“那不是更厉害？业余能游出国际赛的冠军，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我算半职业的，在俱乐部有挂名。国外的运动员比国内自由些，可以到处轮转，只要赛季的时候配合训练就可以。有段时间，我在课题上碰到了障碍，特别郁闷，所以花了很长时间在游泳上。

　　就跟你们训练时一样啊，大家不能突破的时候总是会感觉暴躁。在这时候，不如把训练的事情暂时完全放下，转头认真去做一件毫无关联的事情。不用很久就会平静下来。你甚至会发现，原来的难题根本就不是个事。”

　　“你这想法挺不错的。格里啊，要不你加入我们游泳队得了。你有国外的新理论，又有国际比赛的经验，给大家讲解技术还好懂。你说我说得对不对田队？”

　　田建国其实这段时间一直有这个想法。格里在发达国家生活、受教育，有队里这几名老教练所没有的新视野、新观点，并且他还那么年轻，有股难得的锐气。队里原本循规蹈矩的作风，明显跟不上发展迅猛的新时代脚步了，想突破就得创新，格里就能做这股力量。

　　只可惜，格里原本的专业非常不错，在他那圈子里不但已经小有名气，还跟几个大型的医药企业有合作。他根本不可能放下发展得这么好的事业，转头来做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教练。

　　而田建国，也不可能这么自私，硬生生斩断人家的大好前程，就为了自己的荣誉和责任。

　　不过，田建国的心思还是被那人挑起来了。晚上两人在食堂吃好饭，慢悠悠回家的时候，他没忍住，小小试探了一下。

　　“格里啊，你这次回国有两三个月了，一直窝在体院，有没有想到哪里走走啊？田叔不是催你走啊，就是怕你一直闷在学校里，会觉得没意思。”

　　“田叔，我在这里过得挺开心的，你不用担心我。原先是有想到处看看，不过，这段时间在游泳队，和大家相处得挺愉快的。这已经达到我放松的目的，所以就不想动了。”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没有？”

　　夜色渐浓，格里抬头望了眼被法国梧桐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天幕，风从他略有些长的发梢拂过，带动发丝遮住了他光亮的前额。空气中有青草的香味，浅淡、清透，却又是不容忽视的侵略感，那么令人悸动且心生向往。

　　“我想留在游泳队做名教练，田叔你说好不好？”

　　“好，怎么不好？！可是，可是……你不是在德国还有工作吗？可以脱得了手？你爸妈会同意？做教练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要带那些小毛孩，责任大琐事多，辛苦又没什么前途。你也看到了，队里现在条件简陋，虽然院里给了不少资源，但相比那些大单位，这里并不是个好选择。你真想好了？”

　　田建国越说越觉得自己莽撞了，没事提这个话题做什么？只是他没想到，看起来一向稳重的格里，竟然也有这么跳脱的想法。

　　格里要真留下来，对游泳队当然是个好消息。但真要深入想，人生的选择又岂能这么儿戏？大好青年，前途无量，可不能因为他的自私断送了，到时候该怎么向老友交代？

　　“田叔，你不用这么沉重。”

　　格里好像看透了他的思虑。

　　“想做就做，花几年时间做件令自己愉快的事，不是很正常吗？德国那边的事也不是非我不可，哪怕几年后我后悔了，再重头开始不就好了。爸妈会支持我的决定，他们一向不干涉我的选择。”

　　“那你真想好了？哪里有你说的这么轻松，改变专业和单位，丢掉原有的成果，走错一步都会是你人生的一个大坑。”

　　田建国的眉头还是皱得死死的，这么大的事，他总觉得决定得有些仓促了。

　　“想好啦！那就拜托田叔帮我咯。”

　　格里没容许田建国继续想下去，很是愉快地下了结论。他的语气轻松随意，仿佛只是选择去哪个窗口打菜一样。可谁能知道，他为这个选择布局筹谋了多久？他像从前对待每一个新课题新项目一样，在脑海里为此策划、演练、计算，力求一击必中。

　　今晚的这场谈话，早在他的预料之中，连措辞、语气都在脑海里排练过无数遍。所以他的随意也并非刻意，完全掌控中的事，谁又会慌乱无措呢？

　　“只要你想好了，这倒不难办。队里本来就缺有比赛经验的教练，引进海外归国人才又是目前的大势所趋。这些你都不需要担心。”

　　“那我提个要求吧，田叔。你让我带那个好苗子，我保证给你带出个冠军来。那些老队员思想有些固化了，我怕他们对我的理念不太能接受。”

　　“你说那个云黎啊？我也有这个意思。那姑娘开朗，年纪又小，悟性又不错，可塑性很强，确实适合你的情况。”

　　格里的唇勾起来，他感觉愉悦极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田叔。我明天就给爸妈打电话，告诉他们这个消息。”

　　格里要进游泳队的事，像长了翅膀的鸟儿，飞遍了游泳馆的角角落落。

　　“格大哥，格大哥，这是真的吗？你真的要来教我们啊？”

　　小姑娘们最纯粹。想到以后能天天看到美景，时时与他同处一室，甚至还有可能让他贴身指导自己，忍不住就激动了。

　　“格里啊，不是听说你在德国是搞什么生物研究的吗？那可是高科技。放着大好前程不干，进我们这个要什么没什么的游泳队，可不是明智的选择。”

　　在这时，铁饭碗的说法还没彻底淡去，一个人一辈子做一件事，是极其平常的事，变化才是可怕的。再说，人往高处走的观念，始终还是主流。

　　“是真的，院里已经发聘用文书给我了。”

　　“哦耶！有格里，我们就可以去吃大餐了。格里，格里，你不说你在市里看到过一家不错的海鲜酒店，要带我们去吃吗？正好做投名状。哈哈……”

　　在固化的体制内，更多的是得过且过的人。格里愿意做什么那是他自己的事，能随意选择那就是本事。反正只要没有利害冲突，格里的到来还是能令大多数人高兴的，特别是爱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一定一定。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田队，这样不会触犯队里的规矩吧？”

　　格里从善如流，请新同事聚个餐特别自然不是吗？但他应承后，突然想起这里跟国外不一样，可能学员们并不能随意聚会，便扬声问站在不远处的田建国。见对方点头后，格里才笑着继续说。

　　“田队同意了，那大伙儿今晚都有空的话，就这么说定了。”

　　“可以带家属吗格里？”

　　听说有好事，周围的人都聚集过来，有人笑着起哄。

　　“可以，当然可以，欢迎大家带上家人亲朋一起来捧场。”

　　游泳队领导、教练、学员，加起来有四五十人，就算一人带一位，总数也近百了。这么多人，又是临时起意，格里虽然答应得轻松，但并不大意对待。他跟大家约定好后，又逐一去拜访了领导，邀请他们出席今晚的聚餐，还找校车队申请了两辆大型旅游车。

　　校内的事情安排清楚后，他便打车急速赶往酒店。

　　这家酒店是格里无意间发现的，在那次聚餐上也就随口提了一嘴，没想到就被人记住了。

　　他来这座城市已经好几个月了，大部分时间都在体院内消磨时间，也就刚开始时，出来转悠过几趟。那时候没想到会在这里长久待下去，看得不经心，只如一个旅人对陌生地方走马观花，哪怕有点新奇或感触，也都浮于表面。

　　他不了解这座城市，对吃食更没有研究，那次会与人约在这里，不过是调用了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印象而已。不过，这一次可不能这么随意地对待。这不仅是出于对自己所邀请的人的尊重，还因为，这是他同她，第一次在游泳馆以外的地方相处。

　　想到这里的时候，格里的情绪就变得不那么稳定了，有些兴奋，还有些陌生的忐忑。他耙了耙头发，没发现这样的动作在自己身上也是很少见的。他的表情中明显还有些懊恼，因为这一次的邀约，还是稍微脱离了他的计划，太仓促了些。

　　这些躁动不安对他来说是那么陌生，以前，他总是镇定从容的，哪怕面对的是全世界的目光。可是，这一次，远远站着的时候，他可以很淡定地谋划接下来的每一步，却在逐渐靠近时，变得慌乱了。

　　他想将步子走得更稳健的，刚开始的节奏也确实如他所设想的。温和地融入，自然而然地接近，她不再视他如陌生人，会自若地同他交谈，接受他的帮助，偶尔还会稚气地指使他。

　　被她信任，被她依赖，同她亲近，这样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妙。她就像他的磁石，越靠近，引力就越强，以至于现在，他都开始有些乱了手脚。

　　车子从偏僻空荡的街道，开向繁华的市中心，经过商业街的时候，连车道上都是来回穿梭的行人，司机不得不将车速放慢下来。那些行人肆无忌惮地在车头车尾穿行，惹得司机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刚骂完人，司机便再次抬眼瞄了下后视镜，仿佛怕自己的这句话污染了后座那位客人。他忍不住又在心里喟叹了一声，这样的人物，怕是冰雪铸成的，干净到让人不忍亵渎。可惜，就算是这样的人，好像也有什么烦心事，一路表情多变愁眉不展。

　　“你好！到了。总共31块，抹个零头，算你30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