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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惨烈岁月 ...

  •   田院长木坐在病床边,盯着点滴液发呆。

      医生说格里脑内出血,形成了一个血块,压迫到神经而导致无法苏醒。在生命体征稳定的情况下,可以先观察几天,血块能自行吸收掉最好,万一不行或出现突发危险,那就要做开颅手术。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田院长行伍出身,又曾经是游泳队带队教练,各种急救措施和受伤病症判断都有经验。那晚对格里的检查,他并没有发现危险的征兆。原以为就是气血攻心,导致一时昏迷,却不知竟会严重到脑出血。

      “田院,您回去休息下吧。白天我都休息好了,今天晚上我来守着教练。您放心,有什么情况我会马上通知您的。”

      云黎看了看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再看田院一身经过昨晚的混乱,皱皱巴巴的衣服,脸上的胡子也拉碴着,整个人萎靡不振,心里非常自责。这个事情,田院就刚开始的时候对她说了句重话,在医生将教练的情况稳定下来,送进病房后,他又非要让自己回学校。

      自己好像不是导致教练一直昏迷不醒的罪魁祸首,只是一个随便的路人,没有人再出面指责她。寝室里白天空空的,原来喜欢指桑骂槐、争强好胜的室友们都去上课了。阿辉她一时也不想见,训练也做不下去,在校园里游荡一个下午后,还是来了医院。

      田院长闻言,轻轻‘嗯’了一声,又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起身弯腰,将盖在格里身上的被子轻轻掖了掖,盯着毫无苏醒迹象的脸看了一会儿,才站直身子。

      “医生说格里的情况有可能会出现异常变化,得随时有人盯着。那今晚就辛苦你了。”

      他朝云黎点了点头,转身走出病房。

      正当晚饭的时间,大家虽然都因病痛而来到这里,在这时候却也热闹开朗起来。病房的走廊上都是来来往往,端着拎着揣着食物的人,整个楼层弥漫着一股食物的香味。田院长带着点茫然与更浓郁的悲伤,穿过人群,离开了医院。

      回到家后,田院长只将昨晚随手套在身上的外套,脱下来丢椅子扶手上,便歪在沙发上睡过去了。迷迷糊糊间听到敲门声,他惊得一下立直了身,才发现屋内一片黑暗,已经不知是夜里几点。

      敲门声还在继续,只是没有昨晚的动静大。他像突然反应过来一样,蹦起身来就往门口冲,这个时间有谁会因为什么来找他?他只能想是不是格里出了什么变故。

      因为刚从梦中惊醒,又起得太快冲得太猛,腿撞在茶几上,不知将上面的什么东西撞掉在地上,哐哐铛铛落在地板上,人也扑倒在地上,一时没能爬起来。

      门外的人想是听到了屋内的响声,有些焦急,敲门声变得急促起来,还有低低的问询声,听不太清晰。田院长摸黑爬起来,手上、膝盖上有些刺痛也没顾上,到门口开了灯,顺手将门打开。

      “师傅,您没事吧?刚才已经睡下了吗?怎么这么大动静?”

      门口的人絮絮叨叨要进来,田院长看清来人,往后退了一步,将路让开。

      “你怎么来了?”

      来人进来后顺手将门带上,把手上拎的袋子挂到门后的挂钩上,才转身过来。

      “我……诶,师傅您这是怎么啦?快快,流血了流血了,您到亮点的地方,我帮您仔细检查下……怎么啦这是?”

      她边说着边拉着田院长往沙发走,领着人尽量避开一地的碎片。将人扶坐在沙发上后,又拧开边上的台灯,凑近了仔仔细细从头开始检查。

      “我没事,只是绊倒了擦破点皮。”

      “什么没事?您看,手掌这里还插着几个玻璃渣子呢,膝盖也流血了。您坐着别动,我去拿药棉绷带过来。”

      “担心!别慌慌张张的,满地的渣子,别把自己弄伤了。我就这点伤口,一会它自己就好了,别瞎忙了。”

      可惜对方没听他的话,自顾自熟练地从柜子里找出她需要的东西,三两步走过来,强硬地拉过他的手,给他处理伤口。手上弄好了,又蹲到他跟前,打算将他裤腿撸上去查看膝盖。

      田院长本想抗拒的手,伸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呆呆看着为他忙碌的这个女人,全身像被抽空了一样软了下去。压在身上一天一夜无处发泄的悲愤,在这时候全爆发出来。

      “杨云今天中午给我打电话,说您出事了,又说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着急呢,给您办公室打电话,那人说您今天没去上班,在医院。我哪能不来?去了医院没找着您,又往这里赶,才晚了些。师傅,究竟出什么事了?”

      女人低头认真给他将膝盖上的几个毛玻璃渣子清理干净,再涂上药水,用棉球沾了酒精,把周围的血迹清理干净。膝盖上确实没什么大伤口,她将卷上去的裤腿又放下去,看到膝盖处有几个地方被磨毛了。她想着自己明天要出去给师傅再买几件合适的裤子,一个大男人过日子,总是特别粗枝大叶的。

      一直没得到回应,将裤脚整理好后,女人抬头看田院长。见他脑袋仰靠在沙发背上,一只胳膊抬起来盖住了上半边脸,以为他累了,便没继续追问。现在人好好的在她眼跟前,一整天的担忧疲累尽去,她打算给师傅好好清理下这凌乱的房间。

      将滚得到处都是的象棋一只只找出来,整齐地摆进盒子里;满地的碎渣子用扫把归拢到一块,扫进簸箕,倒进垃圾桶;茶几柜子上的物品摆摆整齐,到浴室搓了抹布出来,一点点将灰尘都擦净;搭在各处的衣服,卧室的床单被罩,都仔细检查一遍,该洗的都丢到浴室的水盆里,等下一起洗。

      房间里一时间充斥着各种细碎的声响,原本空寂的空间里,填满了生活的气息。

      “师傅,您要困就进房间睡,被子都换好了。”

      女人在浴室里,将刚才收进来的脏衣服,一个个口袋都搜一遍,确认没东西了,再泡进水里。一边还顾着一直坐在沙发上没吭声的田院长,担心他这样靠着睡不踏实。

      田院长挪了挪有点发麻的手臂,一点都不想动弹。勉强抬高了点手腕,看表上的指针,已经走到九点。想着她今天又是担心又是赶路的,估计吃也没吃好,休息也没休息好,便想起身给她煮点面垫垫肚子。

      “你也别忙了,那些衣服明天再洗。我弄点东西你吃,吃完早点休息。你房间的被子我前两天才晒过,干净的。”

      “您就别管……诶,师傅,这是什么东西?奇奇怪怪的,怎么在您口袋里啊?”

      田院长骤然想起,昨晚从格里身上解下来的东西,当时怕被别人看见,随手就塞自己口袋里了。

      “诶你别动!放着放着……我让你放下别动,听不懂吗?!”

      田院长三两步冲到浴室,将挂在女人手指上的东西使劲扯过来,迅速塞进自己裤口袋里。好像还怕它再跑出来,使劲用手指将它压到口袋的最深处。羞耻的情绪将这个已经四十好几的男人,弄得跟做错事的小学生似的,在老师面前死命低着头,绞尽脑汁找不出一点理由或借口。

      “师,师傅,这到底什么东西啊?”

      女人摊着一只手,目瞪口呆地看着师傅那只被手撑得隆起的口袋,又惊讶又好奇又有些好笑。自己的师傅从来都是一副板正的样子,还从没见过他什么时候这么慌张无措过。

      田院长这时候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面对她带着天真的好奇,心里刚刚被安抚住的悲愤情绪突然又涌上来。他抬起头直直盯着对方的眼睛,这双他只正视过几次的眼,这时候正带着笑意和纯净将他望着。

      他做梦都在渴望这双眼能注视自己。有多少个夜晚,多少个白天,在她远离自己的日子里,他靠幻想这双眼坚持下去。昨天晚上的云黎,不正是有这样一双天真的眼么?多么惊人的相似,又多么悲哀的复刻。只不过现在的格里可以借助外物,十几年前的自己能怎么办呢?

      “你真想知道?”

      女人被田院长语气中的决绝吓住了,下意识摇了摇头。她忽然觉得浴室太过狭小,两个成年人站在里面,空气仿佛都不够呼吸。

      “你不用怕的。你怕什么呢秀秀,我从来不会伤害你,也伤害不了你。”

      他一步步逼近女人,女人一步步后退,直到臀部抵上洗脸槽,再无路可退。

      “你想知道那是什么,我告诉你。那是,让男人无法伤害女人的东西,是绑住满身欲望的绳索,是能将满腔渴望死死捂着的监牢。”

      他从口袋里,将原本死死压着的东西勾出来,摊开在手掌上,就那么展露在女人的眼中。

      “现在多好呀,这样的东西都有。可我那时候,没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的意志。”他拿手指着自己的脑袋,眼里满布绝望。“我舍不得放下你,舍不得不爱,又克制不住满腔的渴望。意志都不起作用的时候,我只能让它死去。”

      说出自己最阴暗的秘密后,他好像彻底放松了,有点神经质地笑起来。

      “呵呵呵……你不知道,那个年代,连这样的药都不好买,我找了好多地方,才在一个江湖郎中手上得了方子。他看我态度坚决,还以为是要拿了去害人,要了一大笔钱就跑路了。哈哈哈……害人?我是要害自己!我得让自己无欲无求,才能留你在身边,才能不让自己的念头害死你和我。”

      他平生第一次,不顾女人的意愿,死死抓紧了她的手臂,将人半拥在怀里。

      “可你呢?你走了!说走就走,不要荣誉了,不要游泳队了,不要我了。你为了那个男人,为了自己的欢喜,抛下我走了。知不知道我有多痛啊?你走得那样远,我连假装遇见都做不到,偷偷在角落里躲着看一眼都不能够。我只能等着,日日夜夜等着,你哪一天就来了。”

      女人被骤然箍紧进一个坚实的胸膛里,一时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动作。只感觉到脖颈处有湿热的液体,一点点渗进肌肤里。

      “你每次用‘您’称呼我,每次来都像女儿给老父亲照顾一样做事,毫无芥蒂地睡在客房里。呵呵呵……都是在对我用刑啊!我只比你大五岁,我不想做你的长辈,不想做你的父亲,我只想做你的爱人,你的男人。你明不明白?明不明白?”

      他哽咽到再说不下去,水槽上方的镜子中,照出一张被绝望扭曲了的脸。他死死按着女人的背,不让她抬头看到。哪怕今天已经要被执行死刑,哪怕他不后悔今晚的冲动,也不愿看到她眼中的鄙夷、唾弃。

      一直生活在地狱里的人啊,哪怕一点点的幻想,都还期望能不过早破灭。

      “秀秀,秀秀,能不能求你抱我一下啊,轻轻的,一下就好。你不用怕,我真的无法伤害你的。就轻轻抬抬你的手臂,放在我的腰上,一下就好。我只有你的笑,你的身影,在梦里你总是冷的,总是聚散不定的。我想感受到你啊,哪怕只是梦里也好。”

      他平静下来的轻声细语,响在耳中反而像惊雷一般,炸得女人的身躯瑟瑟抖将起来。

      “秀秀,秀秀,我没骗你,不要怕啊,我不能伤害你的,相信我好不好。”

      她的抖动仿佛被放大到他的身上,心中的猜想到了最坏的程度。还有什么是比,自己的爱意令她害怕厌恶更无望呢?

      “你别怕,我就放开你,就放开你,再也不碰你,再也不说这些了。秀秀,你别怕。”

      他的手有千斤重,要松开怀中的人是如此令人痛不欲生,胸口堵得喘不过气来。这将是他最后的欢愉了吧?这是他将死时为自己挣来的唯一慰藉吧?从此与她不会再有亲近,从此不能再期待她的到来,从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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