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练离歌》在蛋壳里仰望

11、如烟往事

　　“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格里，是我，你郑大哥，想找你今晚出来聚聚。吴哥那边刚到了些好货，几个老朋友一起喝个小酒。有空吗？”
　　格里对人的评价很理性，并不会因田建国的一句话，而改变自己的判断。他对郑端这人印象还不错，热情却有分寸，谈吐有些内容又不过于炫耀，保持真诚的同时又带点圆滑，有心思同时也不把别人当傻瓜看，是个秒人。
　　和这样的人相处，你不用费心思表达，只用一个词一句话，他便能领会你的情绪或意思，自然就把话题带到你希望聊的内容里。他的境界并不高深，他的言论也不特别，但就是能接上你的话茬，让谈话变得很顺畅。
　　格里虽只是那次聚会跟郑端有过一次接触，两人谈不上什么交情，但他还是答应了对方的邀约。这些时，他跟云黎越发亲近，心里感觉甜蜜的同时，又有着巨大的负担。无法言说的爱意，并非一直如他想的那样，可以完美控制。
　　他需要有释放情绪的机会，总一个人到酒吧喝闷酒，只会让情绪发酵得更厉害。郑端这人自然洒脱，与他交流很能放松心情，是个不错的选择。更何况，上次让对方那么费心，他也着实应该带上礼物，好好表达一下谢意。
　　“阿黎，今天你自己吃饭啊，里哥约了人，不能陪你。记得，胡萝卜要吃，牛奶也要喝，不能挑食。”
　　“知道啦知道啦，里哥你就放心走吧，我又不是小孩子。”
　　“格教练你放心，我帮你盯着小黎。她要胆敢将胡萝卜挑出来，我一定报告你知道，让你惩罚她明天吃双份的。”
　　马诺听说云黎今天会独自用餐，赶紧贴上来，忙不迭给格里做保证。她已经很久没能跟云黎吃上一餐饭了，原本形影不离的好姐妹，因为格里硬生生插进来，硬是让她们除了睡觉时在宿舍能匆匆见上一面，其他时间竟像相隔万里似的。
　　虽说格里是她的偶像，虽说云黎进步飞快她也高兴，但马诺内心里还是对格里总霸占云黎的时间有些怨言的。今天好不容易见云黎落单，她当然义不容辞上去帮忙脱身。
　　格里哪里看不出小姑娘们的这种小心思，马诺怎么想他当然不在乎，可云黎也一副急着赶人的样子，他的心就酸得不行。可他又能怎么办呢？谁让他比小姑娘早生那么多年，谁让他一入情海便难以自拔。
　　看着面前的两小姑娘，如同收到最心仪的礼物一般，没心没肺欢闹起来，格里只好尽量收起自己低落的情绪，再次叮嘱了几句，才万般不舍地离开。走到办公室门口，刚好碰上田建国也要下班，便一起出了游泳馆。
　　田建国见他今天破天荒不陪着徒弟进餐，下班跟自己一起回家，一时还有些不习惯。听得格里说晚上要赴郑端的约，脸就沉了下来。
　　他一声不吭在边上走着，格里哪里感觉不到他的不快，一时间也有些沉默。他不觉得自己交友需要得到田建国的认同，但这几个月的相处，他是很喜欢父亲这位老友的，并不想因自己的原因给对方造成困扰。
　　“田叔，你们究竟有什么不愉快？你一向对人友善，郑大哥这人也洒脱，你们俩能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正是因为他太洒脱了，我才不喜他。”

　　田建国和郑端是战友，因为同是文川人，两人便比一个班里的其他人更亲近些。退伍回到地方的时候，田建国被分配来那时刚成立的省游泳队，郑端分到了制造厂。
　　两人单位离得不远，这份关系便保持下来，经常会一起聚聚喝个小酒。几年下来，两边的朋友算认识得七七八八，成了一个小团体。
　　有次乔秀比赛失利，心情不太好，田建国便想着带人出去散散心，也有那么点想介绍人的不可言说的心思在里面。只是这一次的行为，并没有让他体会到将心爱之人介绍给好友的欢喜，反而成了挖心之痛，也是他与郑端产生矛盾的开始。
　　这次聚会，不但田建国带上了新人，郑端也带了个人。大家都是经年的老友，介绍个新朋友进来，所有人都喜闻乐见。乔秀的出现更是引来一班大老爷们的起哄，听说是田建国的徒弟，大家表面上才息了心思。
　　热热闹闹坐下，酒过三巡，话题自然就聊开了。
　　田建国和郑端交好的人，大多都过了而立之年，家庭事业上都有着不小的负担，但也都还没彻底失去雄心壮志。这几年，随着越来越多人在体制外获得成功，特别是见郑端出来后搞的这个小酒店，干得有声有色，大家便免不了有些心动，都起了脱离单位的想法。
　　每次聚会，大家说着说着，总归还是要谈论到出路上去。今天也不例外，没多久，话题又绕到了丢不丢铁饭碗，丢了后怎么寻门路上。这是人生大事，男人们谈起来后，便不再特意关注乔秀了。
　　只有那个郑端带来的张桥，一副风流的作态，眼神一直放在乔秀身上，令田建国非常不喜。
　　据郑端介绍，这是某位公子，在广州搞贸易。听说已经开了家大公司，这次回来要在本市找些人手过去一起干。郑端的样子很有些心动，今天请人到这个团体里来，也是希望能给朋友们提供点机会和思路。
　　郑端这样做很仗义，现在人人都在想办法找更好的出路，有个引路人带着能少走很多弯路。但田建国完全没这方面的心思。他不好因为自己的情绪，便打断郑端的费心安排，只能尽量自己揽下对方敬给乔秀的酒。因为心情实在不好，又这样一杯杯闷酒，田建国很快就有了些醉意。
　　当张桥再一次用言语挑逗乔秀时，酒意上头的田建国便没忍住，给了对方一拳头。部队出来的人，又在游泳队常年锻炼，加上喝昏了头，完全没控制力道，一拳差点没打断人家鼻梁。幸好身边坐着的郑端眼疾手快挡了一下，让他的拳头偏了那么一点点。
　　聚会当然是不欢而散了。
　　郑端第二天赶过来跟乔秀道歉，田建国也对自己破坏了他的安排表示歉意。表面上看起来，这一对老友尽释前嫌，但双方的心底都埋上了一根刺。
　　田建国是觉得郑端太急功近利，那样一个人并不值得相交，不应该把未来寄托在那样一个人身上。郑端更直接些，他有意无意表达出一个意思，那就是，田建国如果有心要与乔秀好，可以直接挑明了说，没必要这么遮遮掩掩。
　　田建国能怎么反驳？他无法坦诚相告，自己对女弟子有心思。
　　人言可畏，他与乔秀的关系，注定了不能向前迈出一步。可以想见得到，如果他将自己的心思公之于众，会引来多少龌龊的猜想。他不愿因自己给心爱之人带来无尽的流言蜚语，将她推进他人异样的眼光之中，甚至有可能被逼退出游泳队。
　　他只能紧紧捂住这份心思，日日承受煎熬，等待着最终心碎一刻的到来。
　　张桥只是第一个，随着乔秀变成大姑娘，出落得越发明艳，光芒四射，狂蜂浪蝶随之也会循迹而来。他有心理准备的，只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没料到仅仅因为爱慕者的几句言语，就能将他打进地狱。

　　田建国以为张桥只是不值一提的过客，心底的烦闷在与乔秀的日日相伴中慢慢消解。可没想到对方竟是如此无耻之徒，没多久后，便日日来学校纠缠乔秀。而单纯的乔秀，好像也有了变化，随着那人的花样百出，开始变得有心事起来，对训练也不上心，喜欢打扮，会在不经意间露出那种娇羞的表情。
　　他一幕幕看在眼里，害怕、心酸、嫉妒，只能变着相加重她的训练任务，期望因此能阻止两人交往。可陷入热恋的女孩，又怎么是他的手段能控制得住的？他又能以什么名分去阻止她的恋情？
　　他规劝过乔秀，告诉她张桥这样的人太过风流，又在社会上闯荡，不是个好人选。他也痛斥过张桥，让他滚远点，不要觊觎乔秀。他甚至迁怒过郑端，苛责他不该跟这样浪荡的人来往。他种种努力，没有能阻止得了两人的相爱，反而引来乔秀探究的目光。
　　他害怕了。他怕自己的爱恋会遭唾弃，怕乔秀会厌恶自己，怕两人的关系就此断裂。他像懦夫一样收回了所有的触角，摆出一副为她好的长辈姿态跟她说教，用义正严词掩盖自己的居心。
　　他像一个变态一样，跟踪、偷窥着乔秀的一举一动，在暗处看着他们欢笑，牵手，相拥，热吻。他哭过，痛过，怨过，求过，漫天神佛都抛弃了他，任他撕心裂肺，眼见自己心爱的人，一步步走进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他妥协了。他告诉自己，从对自己狠下心肠的那天起，这一天只是早晚的事。只要乔秀能开心，只要她能找到好归宿，怎样都没关系的。可他不知道，临死一击来得那么猛烈，乔秀自愿退出游泳队，要跟随张桥去广州。
　　他无法相信这是真的，他可怜的唯一的一点奢望，就是能像从前那样与她相处。不被爱没关系，他一个人爱就可以，做亲人也没关系，还能看她欢笑就可以，看着他们恩爱也没关系，他可以用幻想替换成自己。
　　他只求能时时见到她，他只求在她需要的时候自己还有价值，他只求她的欢喜成功还有自己的一丝影子。这样卑微的心思也成了奢望么？
　　心如裂谷，风割沙掩，无尽的冰冷幽暗是埋葬他的坟墓。
　　在她抛下他一走了之的那些年，他只能用冷漠掩饰内心的血肉模糊。
　　他越发醉心于游泳队的工作，他心不在焉地继续和郑端等人交往。
　　他听说张桥事业做得很成功，他听说张桥的父亲升了官，他听说张桥跟以前一样潇洒风流。他只能听说，微笑着听说。他怕听不到她的消息，他又怕听到她过得不好的消息，煎熬着自己，却无能为力。
　　可能因为乔秀与他的关系毕竟不同，也可能郑端以为过去已经过去。有一天郑端私底下跟他说，张桥与乔秀两人正闹离婚，因为张桥外面有人了。这消息犹如雷击，直劈得他心神具碎，踉跄不能站稳。
　　他慌慌张张想离开，想马上飞奔去广州，想给那人抚慰。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儿啊，怎忍心任他人如此糟践。
　　“田建国，你给我站住！你想干什么？你以为你是谁？你知不知道，他们争吵的开端就是你！你以为你那些心思张桥会看不出来？你以为谁都像乔秀一样单纯？别把别人都想肮脏了。全世界就你们俩干净！
　　你对乔秀事事上心，比他爹还疼她，她便也对你处处关心，这些年听说寄了不少东西过来给你。你得明白，张桥是个男人，还是个傲气的男人，自己的女人跟一个全心爱慕着她的男人藕断丝连，你让他的心气怎么顺得了？
　　他喝醉了跟我诉苦，说乔秀拒绝与你断绝关系，这让他很挫败。这样窝囊地处着，他不如找别人，落得个自在，情义什么的，谁还提不起放不下了？”
　　“放屁，那是他没种，有人爱慕说明自己的女人足够优秀！不忠就是不忠，连这点都不敢承认，还算个男人？”
　　“行，你有种，你有种当初怎么跟个缩头乌龟似的不吱声？你有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之人他嫁？田建国，我今天告诉你这个消息，只是不忍心看着你继续这样自苦。既然放开了手，便不要再掺和进他人的婚姻。如果他们真离了，我举双手赞同你再去追求人家。”
　　看着决然离去的背影，郑端大声嘶吼。
　　“田建国，你他妈要敢去掺和，我们就绝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