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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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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这句随口说的承诺,陈灵遥翘首以盼。待十六日真正来临,萧嘉佩不停搅扰她对镜涂抹脂粉,两手抓着她的衣裙撕扯。陈灵遥抱起女儿,萧嘉佩站在她的膝盖上去拿口脂,边玩弄瓶瓶罐罐边用童音问:“爹爹是怎么认识阿娘的?”
陈灵遥反问:“为了哄你睡觉,娘亲不都告诉你了吗?”
萧嘉佩捏紧拳头“咚咚咚”地捶打桌面,表示:“佩儿想听,要再讲一遍!再讲一遍!”
陈灵遥用温柔的声音娓娓道来:“那时你爹尚在国子监读书,是卫国公的长子,而娘只是一个翰林院侍读的庶女。门不当户不对,本来娘这辈子都无缘认识你爹的……”
萧嘉佩打断她的讲述:“翰林院侍读是个什么官儿,有爹爹的官大吗?”
陈灵遥摇头,如实相告:“你爹现已袭爵,又任朝中兵部要职,投挂太子一脉,自然年少英才,无法相较。”
萧嘉佩似乎听懂了,恍惚地点头感慨:“啊,那还是我爹更厉害!”
“是。我爹,你的外祖,发迹迎娶了卫国公的嫡女,便是你的姑祖母我的嫡母,于是你爹阴差阳错成了娘的表哥,才有机会结识。”
萧嘉佩虽聪明伶俐开慧极早,但生养府内三年并未怎么外出,甚至都没见过那个既做了她的外祖母又做了她的姑祖母的萧氏。所以听得糊里糊涂,催促着道:“不要听这个,我要听……”
陈灵遥知道女儿要听什么:“六年前,我记得很清楚是延和十八年,你爹和娘的三哥同岁登科,成了两家天大喜事。陈家摆宴,你爹过府坐于一处,家中堂姊妹兼娘亲四人悉数仰慕这位卫国公爷,只恨平时见面不多,那日却可光明正大地送礼庆贺。然后……”
萧嘉佩插话道:“然后爹爹只收了阿娘的礼物,还将一柄玉如意转赠阿娘。”说罢,她感动于父母的爱情,歪托小小的脑袋露出一丝神往。
陈灵遥牢记那份荣耀,一幕幕历历在目,发着光。
丫鬟端上四位小姐的礼物,陈二小姐陈安湘送的羊脂白玉佩最贵重,萧绎看也不看,却拿起她针脚粗糙的香囊爱不释手。玉如意则是嫡母萧氏奖励筵席间作诗的彩头,萧绎得来,众目睽睽之下递给她作回礼。
那柄玉如意价值不菲,谁都看出卫国公爷属意陈家哪位小姐。为此其余姊妹神情难看,建立在这些嫉妒她羡慕她的痛苦上,陈灵遥受宠若惊脱颖而出。
之后,惴惴不安的她想把玉如意归还嫡母,萧氏婉拒。这样物件便被当做定情信物妥善保管至今。
少年郎是小姑娘的情窦初开,十三岁时的情根深种。少年郎十七袭爵,十九入朝,青云直上,小姑娘依旧是养在深闺的庶女。再过一年,传来少年郎迎娶高尚书嫡次女的婚讯。家中姊妹幸灾乐祸明嘲暗讽,小姑娘大哭一场。
小姑娘及笄后,家中张罗婚事皆是不愿。一日,嫡母萧氏受托,问她可愿嫁予萧绎为妾,她想了想,点头。十七岁的她便被安排抬进卫国公府,与他隔着一位正妻成为夫妾。
陈灵遥想,哪能十全十美万事如意。他那么高贵那么优秀,她能嫁他,便已很好。就连家中姊妹都觉如了自己的意,艳羡高攀上了。
正月十六,萧绎前来寻她。陈灵遥已经装扮好了。她的样貌性情倒真处处应对那个“灵”字,身量纤瘦,鲜妍活泼,花骨朵含苞待放似的水灵灵。即使为他生下女儿,在他眼里仍像一个可可爱爱的小姑娘。
刚出院落,老远传来萧嘉佩喊着要爹娘的鬼哭狼嚎。平时女儿与她寸步不离,现在突然看不见她,屋里的奶娘怎么都哄骗不住。
萧绎眉心一皱,已有厌烦:“别理她,这个小机灵鬼,是想跟着出去。”
陈灵遥虽内心牵挂,到底决定不予理睬女儿的哭闹。街上人多又乱,把她带出去并不安全。况且再过半个时辰,她该睡了,睡前哭一顿也就是了。
萧绎答应偷偷和她溜出去逛,就两个人。果然,他领她从花园后侧偏门出府,没有惊动任何人,一辆挂着萧府标志灯笼的马车静静停在无人巷道,两面相距逼仄的高墙上升起西边的月亮,圆润如盘,光辉皎洁。
车辕上只坐着一个执鞭的赶马小厮,萧绎体贴入微地扶她上车,自己紧随其后。陈灵遥靠在丈夫肩头,一言不发地听车轮辘辘行驶的声音。安心、快乐、惬意、自在,这些涌入的情绪已使她忘却方才对女儿的顾虑。
渐渐,车外转为人流熙熙攘攘的吵闹。突然,马车停住,小厮探头进来道:“公爷,二夫人,遇着了陈家的马车。”
萧绎询问:“是陈府的三公子还是四公子?”
小厮回答:“小人不知。”
萧绎掀开车帘,一座灯火辉煌的巨楼赫然矗立,莺莺燕燕站在长长的阑干边,或执扇凭栏或三两扎堆,个个高声笑语眉目传情,脂粉香味浓郁。陈灵遥也瞧一眼,判断:“‘觅春’,是座寻欢作乐的妓坊,那肯定是四哥了。”
萧绎很快放下帘子,似有不悦:“既是如此腌臜地界,不便带你相见。你若思念家人,得空我陪你回府,正好也去看望姑母。”
陈灵遥没有异议,她自小接受闺阁淑女的训导,嫁人前端庄恪守,嫁人后相夫教子。秦楼楚馆确实不方便进入。
陈家后辈中最有出息的是三公子陈灵运,与萧绎齐登科甲,如今也已顺利入了翰林院做编修。而四公子陈灵迁却不喜读书,连国子监的门槛都踏不进去,成日与三教九流之辈称兄道弟,放浪形骸,习得一身好武艺不愿用在前途,倒擅在京城呼朋唤友走马斗鸡,一口一个义气长一口一个义气短,把他的各路长辈搞得非常绝望。
陈家已经彻彻底底放弃培养这根苗子,不肖子孙、离经叛道……惯用这些不好的词形容陈灵迁。
陈灵遥却不憎恶陈灵迁,因为二人同年同月同日同胞出生,是对龙凤胎。她嫁人前在府邸与四哥朝夕相处,觉得四哥除了不思进取不爱读书并没很大的毛病,只是不解,为什么四哥偏不肯走正途?
见陈灵遥同意,萧绎吩咐:“去相国寺。”
相国寺正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大殿前专门搭设乐棚,两廊有诗牌灯,其他各院亦像灯烛比赛似的,争光夺彩,直至天明。萧绎携她挂带设灯为公府上下祈福,陈灵遥在佛祖前跪下许愿:“愿与表哥情深似海,生死不离。”
回头见丈夫讪讪而立,她问:“表哥没有愿望吗?”
萧绎笑道:“鬼神之事,向来不信。祈福之事乃母亲所托,推却不过。”
陈灵遥讶异:“原来母亲知道今夜你我偷偷出来?”
萧绎伸手扶她起来,回答:“正是。”
高随情乃权臣嫡女,出身高贵,做派难免自大骄矜。婆媳之间你想压我一头,我不愿被你压一头,很不对付。不像陈灵遥伏低做小,日日跟前悉心侍奉,为朱氏偏爱。因而儿子暗中宠妾灭妻,她竟会默认。
坐在大殿门口的小和尚守着功德箱,叫住这对刚迈出殿门的伉俪:“两位施主,抽个签,抽个签吧。”
陈灵遥走近,抽一支签,抹开手指,红彤彤的朱漆“凶”字。她差点拿捏不稳,但又想起萧绎方才所言,安慰自己鬼神之事不可全信,便赶紧把签藏入衣袖,免得旁边等候的丈夫担心。
离开相国寺,二人又去朱雀街的长灯会逛了逛。街头巷尾,千门万户,车骑人流,热闹繁华。等到归府,已是亥时。
奶娘守在侧房门口,愁眉苦脸地告诉她:“陈姨娘,婢子无能。二小姐……二小姐她哭了一宿,现在都未能哄睡。”
陈灵遥推开房门,三岁的萧嘉佩还在床上地下四处打滚,嗷嗷叫唤。见到她一副见到叛徒的表情,仇恨控诉:“阿娘坏!不带我出去玩,你们不要佩儿了,呜呜呜呜呜……”
养孩子是件劳心劳力的事。陈灵遥拿出街边买的用青竹竿挑起的荷花灯笼,好歹哄得女儿肯再让自己抱,又为她洗澡擦身,哄她入睡。
外头夜已寂了下来,屋内烛火单薄。昏沉沉的帐内,陈灵遥一边轻轻拍打女儿身子,一边柔柔哼着歌谣:“摇啊摇,摇啊摇,佩儿乖乖要睡觉。摇啊摇,摇啊摇,我的佩儿睡着了……”
温柔的声线哼着温柔的曲调,高高低低,起起伏伏。不知过了多久,消气的萧嘉佩终于闭眼进入梦乡。
陈灵遥亲吻女儿额心,用手整理好她的被子,长舒一气。起身才发现萧绎正安静立在帐外,悄无声息,没有打扰。
“睡着了?”他先询问。
“是。孩子大了,下次带她一起出去吧。”
“唔。”萧绎不置可否,道谢,“遥儿,照顾孩子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