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唐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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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静悄悄的，云层密布下连一丝月光也没有漏下。
唐之川如常在桌前温书。一抹蹊跷的光晕在他书面上跳动了一下，一晃眼又一切如常。唐之川怔了怔，伸手去摸刚才跳动的光晕。没什么别的感触，还是些许粗糙的纸面。唐之川暗自松了口气，转头看过去，烛台好端端地搁在桌角，烛火燃成稳定的一束。
鬼小姐没来。
上门索命的女鬼没有赴约，本来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唐之川却是皱了眉头，心里莫名有些难受。他竟是在巴望着女鬼早些来，哪怕是上门来取他的命，也早些来的好。
心里装着事，唐之川看书也就心不在焉起来。他好不容易沉下心，定睛去温书。书册翻到这一页已经许久了，上面的文字，他竟是看着仍旧陌生，一点没有印象。唐之川伸出一根手指，指尖点在书页上，逐字逐行地划过去。他一边轻划一边回忆自己到底看到什么地方了。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似有若无的冷气在他的后颈溜走，冷冰冰的女声实实在在地砸在唐之川的耳边。唐之川忽地一抖，他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僵住了。
“不是这里吗？”冰冷的声音还在他耳际，“我刚才看你就指到这里。”
唐之川的指尖明明什么都没有触碰到，却是明显感到一股凉意。他放在书页上的手指不敢收回。唐之川整个人僵直不动，眼都不眨地盯着他的指尖前方，逐渐由透明无色变成发白的一根纤细的手指。紧接着，书册纸面上显现出一个惨白的手掌，再接着是惨白的胳膊，再后来是一颗惨白的头颅。
头颅被安放在惨白的手掌上，手掌下的惨白手肘抵住桌面。唐之川壮起胆看过去，正对上一双嵌在白面团上红彤彤的眼睛。
“鬼……鬼小姐。”唐之川强自镇定，声音却是在发抖。索命女鬼竟然已经进了他的书房，还有好一会儿了。
“怎么了？”女鬼歪歪头。她忽的笑了下，说：“以为能挡住我？”
唐之川还在愣神，两张黄纸从天而降，在他眼前缓缓飘落，最终仰面躺在他桌前摊开的书册上。两张黄纸上朱砂墨迹突兀地断在中间，各自不规则的一边能拼凑起来，显然它是被撕成了两半。
唐之川彻底不敢说话了，他缓缓看向女鬼。
“你以为凭这张符咒就能制住我？”女鬼笑说，“你是不是让人给骗了？”
“你把符纸撕了？”唐之川似乎不可置信，他立即抢白道，“这可是李山玄道长的符咒！”
女鬼没有回应，她在思考“李山玄”这个名字是不是在哪里听过？片刻后，女鬼越过桌面凑近唐之川。她粲然一笑说：“哪来的骗子，怕不是个假道士？”她说这话的时候就直勾勾地盯着唐之川，直到看到他微微发抖，她才得逞地别开眼，绕着书桌挪走。
唐之川赶紧从椅子上站起身退后两步，恭谦而巧妙地保持着和她的距离。唐之川没有忘记，女鬼这次来是要取他性命的。
“他骗了你多少？”女鬼收了笑容，木着脸问他。唐之川一时不敢答，他支支吾吾的，拿不定女鬼是什么意思，或者他说多说少会有什么不一样的结果？
女鬼没有再向他多走，只又继续问：“连一个穷书生的钱都骗？你能信他的？”
眼见着唐之川磨蹭不答，女鬼终是失了耐心。只一瞬间，她就闪身到唐之川面前，居高临下直视他。唐之川紧张得呼吸停滞，他被迫看向索命女鬼，这也是他第一次认真看她的模样。除开惨白的肤色，索命女鬼长了张漂亮的脸。唐之川甚至有些恍惚，会觉得她是世上顶漂亮的鬼。
“我帮你把钱要回来好不好？”女鬼俏皮地眨了眨眼。
唐之川别开眼，摇摇头，叹气道：“鬼姑娘今晚不是来取我性命的？”说完这话，唐之川也没有继续看她。
紧接着，唐之川听到女鬼轻笑着说：“不急的，可以拿回你的钱，再拿你的命。”
天真好听的声音平淡地对着自己说着残忍的话，唐之川的心脏狠狠地撞了一下。
“在你死前，我帮你主持公道。”女鬼笑说。
“主持公道？”唐之川觉着讽刺。女鬼不明不白地就要杀他，也算是公道？唐之川最后站直了身体，看向她说：“好，我带你去找他。”
夜色变得晴朗许多，悬在高处的月亮显得异常皎洁。整个世界，整座城镇都变得寂静，就好像从来没有人存在过一样。相比起白天的热闹，唐之川更喜欢夜间沉眠的城市。他可以自由自在，毫无拘束，一如现在。
唐之川正提了一盏白灯笼在城中穿行，他脚踩着青石板路上，悄无声息地朝前赶路。道路延伸向前，黑漆漆的一眼看不到头，路面上结慢细密的霜花。只在唐之川的灯笼光照到的时候，霜花才显现出月光的本质。
今晚的唐之川无暇顾及这些。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不大自然地抚在自己的胸口。他走在女鬼身前，时不时就回头看看。女鬼落在他身后半米远的位置，不疾不徐地跟着他。唐之川注意到她的脚，竟然学着人一样落在地上往前走。明明女鬼是可以悬在半空的，就像在书房里时候，她飘起一些居高临下看着自己。唐之川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要学着人一样走路。
怪哉。
“你胸口有什么？”
女鬼停下步子，凝眉盯着唐之川抚在胸口的右手。唐之川“啊”了一声，整个人一慌，左手攥着的灯笼柄也差点掉在地上。
“没什么的。”唐之川下意识否认，催促说，“我们快走吧，我知道李山玄道长在哪里。”
女鬼抿着唇不回应。唐之川看着她的脸色，自己逐渐紧张起来。只一眨眼的功夫，女鬼就在唐之川的眼前消失。再一眨眼，女鬼已经将要贴上唐之川的脸。
“是什么？给我看看！”
女鬼的问话从唐之川的左右耳里贯穿而过。还没来得及惶恐，唐之川的手腕突然有一圈奇异而冰凉的触感，女鬼的手握住唐之川的右手腕，不容他反抗地往外拉。
“鬼小姐！”唐之川惊叫起来。左手里的灯笼已经落地，火光照的石板路愈发白得可怖。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右手，却是慌忙用空闲的左手伸进自己的衣襟，从胸口拿出个什么东西胡乱地往自己手腕上按。
女鬼被刺得松开他的手腕，唐之川紧张地踉跄后退了几步。他把左手里的东西展开，竟是一张完整的符咒。之前在书房里看到李山玄道长送的符咒后，唐之川自己临了一张，故意贴在门口，半遮半掩得好叫女鬼发现。现在他手里的这张真正是李山玄道长送他的保命符咒。
“你骗我！”女鬼怒不可遏地大吼。
唐之川顾不上许多，他转身就跑，没迈出几步路，女鬼又闪现在他眼前。唐之川赶忙举起手里那张符咒。符咒的震慑立即起效，女鬼恶狠狠望向唐之川，一双眼睛红得几乎要落下血泪来。
唐之川被迫停在原地，此处人烟罕至，但离李山玄交代他去的破庙还有好一段路要走。显然，女鬼是不会放他跑到那里的。唐之川一时百感交集：喜的是道长的符咒有用，悲的是道长的符咒不知道能起效到几时。一旦女鬼反应过来，他今夜就要血洒长街。
过了近半个时辰，女鬼始终都一言不发地保持在距离唐之川一米左右的地方，一人一鬼如此这般僵持在半路上。
如果捱到天亮，或许我还能活。唐之川警惕着女鬼的同时估算了一下时间，至多还有三个时辰就能天亮了。可是能捱过？唐之川莫名有些担忧。‘
女鬼忽然笑了一下，渗得唐之川有些惊慌。他紧紧捏了捏手上的符咒，下意识地警告女鬼说：“你杀不了我的！”
女鬼听了又笑，说：“杀不了你，就因为你有一张符？”
唐之川直觉不妙，忽而又听到她说：“可符画在纸上，纸破了，符就毁了。”说完，女鬼缓缓朝唐之川迈步走过来。
“你确定符咒还有法力？我已经感受不到了。”女鬼笑说，“是不是你已经弄破了？”
唐之川心里有些慌乱，一面觉着女鬼的说话不可信，一面又忍不住松手展开手里的符咒看看。
完整的！没破！
唐之川借着月光看了清楚，道长的画的符，笔触仍旧是顺滑完整的。突然，符纸中间裂开，一根细长的尖利的指甲从裂开的符纸中间穿出。破开符咒的指甲一面消散，一面艰难地向前破出。
唐之川大惊失色，又听到女鬼嬉笑道：“唐之川，你的命给我吧。”
再不等唐之川反应，一柄宽面杀猪刀劈斩下来，落在唐之川胸口前。刀尖一顿，将要直直贯穿唐之川胸口。
唐之川抖如筛糠，女鬼轻声安抚道：“不怕，只要刀插.进去就好了。”
唐之川无声挣扎间已然绝望。时不待我，岁不与我，罢了。他认命地闭上眼，忽的一卷从远处打来的拂尘，拉直成笔直的一条，白色的长须缠绕住女鬼的手腕，一点点地收紧。
女鬼已经拿不住刀了。
“哐当”，杀猪刀落在地上。唐之川当机立断，弯腰捡起地上的刀，矮身往旁边跑了两步。这里是郊外荒村，无处可逃，唐之川只能倚着半面土墙蹲下。
女鬼的右手忽而化作扁平的一片刀，忽而化作更为细瘦的骨头，白森森的几乎辨不清和拂尘的差别。只是这全都没什么作用，卷在女鬼手腕上的拂尘越收越紧，几乎要嵌进肉里。
女鬼摆脱不了拂尘的纠缠，拂尘也不能更进一步。两厢僵持不下，看得唐之川颇为揪心。如若李山玄道长也不能制服女鬼，他唐之川定是在劫难逃了。
正当唐之川忧心忡忡，绷得笔直的拂尘忽然寸寸断裂，丝丝缕缕全都毫无生气地飘落而下。
唐之川紧张得心跳骤停。绝望如一张湿透的纸牢牢贴在唐之川脸上，覆盖住他的五官，一点点地消解他的生命。
完了，道长败了。
他全然崩溃之际，恍惚间看见地上还落了个东西。压抑着绝望，唐之川看过去，竟是一只白瓷般的手，手腕上是干净利落的断面，还有一圈紧密的白色须毛——李山玄的拂尘。
唐之川看向女鬼，她的左手化作一面黑气腾腾的刀，右手腕下什么也没有，只剩一团稀薄逸散的黑气。
至此，道长和女鬼是两败俱伤。一个失去了拂尘，另一个断了一只右手。
唐之川再看拂尘打来的地方，此刻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站在月光下，正是道长李山玄和他的徒弟稚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唐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