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雀》庚子

3、君子剑

　　狂风裹挟着暴雪砸得客栈大门吱嘎作响，只听着就让人感觉骨头缝都凉飕飕的。不过，因为老掌柜畏寒，客栈里炭火烧得正旺，暖呼呼的让人想睡觉。

　　白之下来的时候一楼静谧地不可思议，除去门外狂风肆虐砸门板的声音，就只有蜡烛燃烧时产生的“滋啦——”声。

　　店小二应该已经去休息了，老掌柜也没见身影。

　　白之去后厨一看，饭正放在锅里温着。

　　她也不打算再端上去了，直接把饭菜收拾到大堂桌子上。

　　饭菜不算复杂都是些家常小菜，但白之了个干干净净，汤都不剩。

　　真的是香，这多长时间没吃过一顿这么正常的饭菜了，吃的她简直是眼含热泪！

　　忽然，桌上蜡烛忽闪一瞬。

　　白之抬了抬眼，就放下了戒备。

　　“掌柜，您是认识我还是认识我师父啊？”白之快速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回头问道。

　　老掌柜依旧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走到白之身旁扶着桌子坐下，“小姑娘怎么这么问？”

　　白之放下筷子，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一般老人的眼球暗淡又浑浊，泛着黄，但他的眼睛不一样，虽然从他的脸部皮肤来看，老掌柜确实不年轻了，但清透的眼球则表明，这个老掌柜是个习武的高手。

　　习武之人所习武功招数，只要出自名门正派，那基本都有明目健体的益处，眼球通体清透，这个也是区分普通人和习武之人的一点。

　　而且更重要的是掌柜眼里的情绪，不一样。

　　再者掌柜明明腿脚不灵便，走路的声音却比很多腿脚灵便的人脚步声更轻，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老掌柜沉默一瞬，定定地打量了一会儿眼前初入江湖神采奕奕的小姑娘，随即咧开了嘴。

　　“哈哈哈年纪小小的，眼力挺好啊！”掌柜抚掌大笑，语气感慨“太久没遇见熟人喽！”

　　白之起身郑重地向掌柜行了一礼。

　　“诶，坐坐坐！”老掌柜按着白之肩膀，温柔却带着不可反抗的力量。

　　“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啦…说起来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你当时可就这么大小——”老掌柜脸上满是回忆之色，语气熟稔，边说着边两手边比划着，“当时你还在我胳膊上咬了好大一口呢？”

　　白之自己虽然完全没有印象，但是却听到师父说起过这么一件事，她记得，那时师父说的人好像是......

　　白之眼睛睁大，直愣愣地从长凳上蹿了起来，老掌柜似乎意料到了，再次把她按回板凳上。

　　她不敢置信地从上到下把老掌柜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

　　说实话，她真的没有办法将眼前这位掌柜和传说里的十年前那位潇洒恣意、名满江湖的君子剑联系起来。

　　十年前的江湖那可算是真正的神仙打架，武学各家呈百花齐放之势，而其中的君子剑更是首屈一指。

　　何为君子剑？“君子道者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当仁义、当无惧、当智。”而君子剑知危而不惧，为仁由己，智勇双全，执剑者当属武林中的清流，因此在当时一出世便受无数人推崇，而后几年江湖中人大有将其推为武林盟主的意思，只是他却不受世俗侵扰、不畏强权、不谈利益，只行正义之事。

　　至于他的名字似乎很少被人提起，只是以剑代称，这也是对他人的最好褒奖，君子剑…君子…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声名赫赫的君子剑一夜屠尽当时的武林盟主周家，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解释，有人猜测他为报私仇滥杀好人，随着传言甚嚣尘上，他却始终没有出面，仿佛默认了他以仁义闻名于世的君子剑，行了不义之事。

　　自此之后，君子剑之名就彻底成了一个笑话，他再也没有出现在江湖上，时间久了，曾经口口相传风光一时的君子剑在江湖上的身影也渐渐淡去。

　　有人说他令君子剑蒙羞，羞于出世，也有人说他失去剑心，功力尽散，泯然众人…然而世间传言纷纷也只随时间淹没在武林。

　　这些都是白之从师父口中所了解到的。她记得师父说起君子剑的时候脸上流露出来的的复杂神色。

　　但是令白之怎么也令人想不到的是，曾经的君子剑会来到北境幽州城，成为了一家默默无闻的客栈里的默默无闻腿脚不灵便的老掌柜，甚至老得再也看不见曾经的一丝俊逸和潇洒，这明明也只过去了十年而已。

　　这十年发生了什么？时过境迁，如今坐在这里，白之虽然好奇，但她却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资格和身份过问，只能作为一个普通的后辈表达对前辈的尊敬。

　　就在白之尚处在震惊纠结中，就见老掌柜从怀里取出了一个老旧的布袋子伸手递给了白之，似乎是早就准备好了。

　　她接过来掂了掂，里面似乎是什么比较硬的东西，重量也不轻。

　　白之在刚要打开，老掌柜就按住了她，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打开的时候。”

　　还分时候才能打开？

　　“前辈，这是什么东西？”既然不能打开，白之隔着布袋仔细摸了摸，凹凸不平、奇形怪状的。

　　“这是能够改变…无数人命运的东西，你收好。”

　　无数人的…命运…

　　白之惊诧地瞪大眼睛，带着迷惑的神色不解的问道：“那这个东西，为什么要给我？”既然这东西这么重要，怎么会交到她这个初出茅庐的小菜鸡身上嘞？？

　　“因为，它能带你找到你想要的东西。”老掌柜的眼睛紧紧注视着她，里面掺杂了太多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这只是其中一个，只有找齐全部…才能…找到你想要的真相。”

　　想要的东西？钱？功法？什么东西？

　　门外的风雪声更大了，白之来不及问出更多，就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

　　老掌柜摇了摇头，白之暂且放弃询问脑袋里的一堆问题。

　　这么晚了，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子还在呼啸的风雪中赶路。

　　白之仔细听了一会儿，能听出来，门外只有一人，是个男子，步履缓慢，踩在积雪上吱嘎作响，狂风中偶尔传来几声闷咳，不知是被风呛得，还是身体不好。

　　又过了好一会儿，大门外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声音缓慢且匀速，听起来颇有些话本里奇诡故事的感觉了。

　　回忆起故事里的妖怪鬼魅，白之手臂上鸡皮疙瘩起了一片。

　　老掌柜撑着桌子起身，慢慢悠悠、不紧不慢地往大门处走去，脚步声拖沓又懒散，比外面那人来时的脚步还要慢，听起来倒真像一个从未习过武的普通人的样子，只是这速度未免太慢，慢到白之都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揉了揉眼角溢出的泪水，老掌柜总算到了门后。

　　门外的人似乎是听到了老掌柜的脚步声，低咳了两声后开口：“咳咳，掌柜的，住店。”

　　门外男子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进来，声音清冽，带着些许的沙哑，竟出乎意料的年轻。

　　之前白之听着那脚步与咳嗽声还以为会是个老者呢。

　　老掌柜听见这话并未立刻开门，将一个胆小怕事的老板形象气质拿捏的死死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过了好一会，听到门外咳嗽声愈发剧烈起来之后，老掌柜才不紧不慢地开了门。

　　门外漆黑一片，只能看清一个高挑的身影立在门外。

　　一开门，狂风夹杂了雪粒子霎时间闯了进来，卷走了屋内让人昏昏欲睡的热乎气儿，让白之脑子都一瞬间清醒了不少，到嘴边的哈欠硬生生堵了回去。

　　同时，桌上的烛火也晃晃悠悠，白之不由得担忧这烛光能不能挨过这阵狂风，果不其然，下一瞬，可怜的烛火一闪，回光返照一瞬后，没有捱过去，“滋啦——”一下灭了。

　　屋里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耳边只听得到有如鬼嚎一般的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