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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出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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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结束,严戈跟着走出作战局,何院长很有眼力,提前离开了。
严戈站在台阶上,赵澜颂站在雪中,回头望着他。雪下得太大了,严戈看着一片又一片的雪花落在赵澜颂的头发上、眼睫毛上。
“下雪了,回去吧。”
赵澜颂呼出的热气蒸红了严戈的眼睛,他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被赵澜颂那毫无血色、快要白过雪的脸晃了眼睛。
严戈清楚,赵澜颂这样一个从小缺爱的人,却总把基地人类的生存放在第一位,明明心里贫瘠得像一片荒漠,还偏偏为了证明似的,挤出一点又一点的真心。
可他一点气都生不起来。
一年了,严戈也成了一个隐忍的人,他有太多的话想说,却始终说不出口。
他想说,自己用了一年,变成了一条疯狗,也变成了作战局排得上名号的人。他还想说这一年他学会了抽烟,又开始喝酒,整夜整夜睡不着。
他想问问赵澜颂,可看到他这副模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严戈明白,顾大山把赵澜颂放在监狱,是因为这把刀只有离开赵澜颂才能如此锋利。
他恨啊,自己与他相遇的时候,压根没有能力保护他。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拐弯抹角地留下他的命。
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严戈便开始一阵又一阵的耳鸣,而他也早已习惯伴随着耳鸣声,只是偶尔晃神,才发现耳鸣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有的时候是一阵阵蜂鸣,有的时候是发动机的轰响,更多的时候像水声,不是滴滴溅落的声音,也不是冰河解冻的声音,大概是海浪的声音吧。
“该做的我已经都做了。接下来……我们两不相欠了。”
赵澜颂轻轻“嗯”了一声,点点头,头也不回地坐上了车。
三年后,严戈的职位没有变动,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已经是作战局的二把手了。上任四年,严戈把权力牢牢抓在手里,把不服的人要么踢出局,要么放任他们厮杀个头破血流。
这几天,基地里发生了件大事。
雪季快结束时,先遣队在东南边巡逻时,居然在植物园发现了一只异种。对比《异种对抗手册》,这只异种的身形更加庞大,动作却灵活。更可怕的是,经过勘察,这只异种似乎将植物园当成了繁殖地。
先遣队不敢贸然处理,只能返回上报情况。
一只和辐射源共存的异种,一时间风言风语和小道消息瞬间传遍了基地。
作战局连夜召开秘密会议,严戈也在几年后再次见到了宋夏溪。
大约是预备学校的生活还算太平,宋夏溪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变化,只是眼角多了两三条皱纹。
“宋老师,辐射源的苔藓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语气有些咄咄逼人的是研究院生物组刚升上来的老骨头,没什么研究成果,单靠着熬资历爬了上来。
“前几年我还能知道大致情况,这几年早已离开了植物组,现在问我?”
总有些人不长心,被宋夏溪的温和笑容骗了,实际上的他也是一身反骨,只是他清楚,还没到自己出头的时刻。
严戈笑了笑,当年年纪轻轻参加考察队的那批人,哪个是善茬?
看着一群人叽叽喳喳讨论着异种存在的可能原因,严戈只觉得讽刺又无奈。几年了,研究院没一个拿得出手的。
何院长早在三年前便看到了那份研究,也早已知道是什么情况,此时一言不发,揪着眉毛,不停叹着气。
但凡赵澜颂能转移到后勤部,这些年研究院也不至于这么被动,他虽然听了严戈的警告,可终究是没放在心上。可惜几年里明着暗着提了很多次,顾局始终没松口。
一位研究员被推出来发言:“呃,我们推测大约是异种跌入植物园,又正值繁殖期,所以可能有这种情况。”
严戈冷哼一声,抿了口热水:“出过外勤吗?”
一时间没人出声,严戈笑了笑,放下水杯:“看来研究院这些年真是走了回头路。”
“这样吧,今天研究院各个组长也都在,我就直说,植物园那只异种谁来负责?”
严戈伸出一根手指,一下一下在桌上敲击着,平静地扫视了一圈,最终停留在新上任的生物组常组长身上。
“没人说话,让我来负责吗?”
严戈说着,嘴唇只是微微动着,可低沉的声音传遍整个会议室。研究院哪见过这样的兵痞,几位组长立马被吓得冷汗直流。
“我们组的裴琰东和李飒,都是好苗子,可以……可以负责研究。”
严戈撇了一眼,只说了一句:“你好意思吗?”
正巧这时候顾大山走进会议室,所有人赶紧站起身等着他落座。
顾大山摆了摆手,让参会人员坐下,他这些年的体型倒是缩了点水,虽然年纪大了,走路倒是顺当不少。
“讨论得怎么样了?”
生物组的常组长刚被严戈说得羞愧难当,如今只能缩着脖子干瞪眼。严戈看了他一眼,没露出什么多余的的表情,只是神色淡淡地喝着水。
顾大山也知道什么情况,扭头对着副手说着:“把他叫过来。”随即转过身,对着严戈说,“这件事你全权来负责。”
严戈明白,自己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又是一阵“哐当哐当”的脚链声,严戈装作不经意地看向门口。
四年不见,赵澜颂更瘦了,如今连胸膛都好像瘪了进去,他拄着拐杖,摸索着靠前的椅子,撑着膝盖缓缓坐下。
严戈偏头看去,他的鬓角满是斑白,看起来真是有了四十几岁的样子。那面容上浮现的沧桑感不是因为风餐露宿,大约是被蹉跎的岁月摧残成这样。
李飒跟着先遣队出去了一趟,出示了一份基本的资料,顾大山递过来,赵澜颂伸出手接,严戈这才发现,那手指在不断地颤抖,而他的手背上还扎着留置针。
赵澜颂一手拿着资料,隔了些距离眯着眼远远看着,看着封面露出了个不易察觉的微笑,严戈察觉到,大约是他看到了李飒的名字。
“赵澜颂,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常组长以前在研究院就一直被赵澜颂压着一头,如今看着他这样落魄的样子,直接脱口而出。
赵澜颂一个眼神也没给他,依旧是自顾自看着材料。
严戈把水杯放在赵澜颂面前,抬起头撇了一眼:“不如你先说说?”
等到赵澜颂安安静静看完材料,他才开口说着:“繁殖地?很有意思。”他抬起头,似乎是看不清,在对面的一群研究员里茫然地搜索着何院长,“何院长,时间差不多成熟了,可以研究了。”
好像是太累了,赵澜颂每说出一个字,都带着气声,一点一点从胸膛里挤出来,听起来像是一个个破碎的音节。
严戈轻声问道:“这件事,你能负责吗?”
赵澜颂摇了摇头:“我没有办法出外勤了……”
尾音的气声延长了很多,一句话用光了气息,严戈在那声轻轻的尾音里再次回到五年前的雪夜,那是最后的宁静。
赵澜颂靠在椅背上,精神很不好,迷迷糊糊地偏了偏头,一下下缓缓地眨着眼睛,他的眼睛已经不再是一片清明,像是无法对焦一般,总是蒙着一层水雾。
顾大山发话:“研究院里出个负责的,跟着出外勤。至于赵澜颂,关了五年,接下来就戴罪立功吧。”
会议结束后,赵澜颂解下了手铐,轻轻揉着手腕,似乎在思考着自己该何去何从。严戈没给他反抗的机会,直接把人拉起来,裹上自己的外套,连搂带抱着带回自己的宿舍。
开了灯,赵澜颂打量着四周:“处长级别的宿舍这么小吗?”
严戈的宿舍也就是一室一厅,摆设很少,大有当年赵澜颂宿舍的极简风。一张沙发,一张床,加上衣柜、书桌也就差不多了。
“一个人住,不需要太大。”
严戈把钥匙放在桌子上,拉着人进了卧室,放倒在床上:“睡吧,一切一切明天再说。”
赵澜颂推着他的肩膀,想着反抗,可那力气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严戈叹了口气,把他塞进被子里,自己压着被角闭上眼睛:“我已经很累了。”
等到再次惊醒,严戈看向窗外的天光,大约也就睡了三四个小时,他低头,赵澜颂在一边侧躺着,并拢的两条腿向一侧曲着,胳膊弯曲着紧紧贴着胸膛。
严戈轻轻把他搂进怀里,下巴贴着赵澜颂的板寸头,又把那只还扎着留置针的手放在自己腰上。
一晚上,赵澜颂还是浑身带着冷意,两只手冰凉冰凉的,严戈只能放在自己手里一点点暖着。
可赵澜颂还是醒了,迷迷糊糊地动着,嘴里还喃喃着:“响铃了吗?”
严戈抚了抚他的背,可摸到的只有突起的骨骼,甚至有些硌手。赵澜颂的呼吸很微弱,严戈偏着头,用耳朵靠近他的鼻子,感受到那微微蒸腾的热气,才真的放下心来。
“睡吧,睡吧。”
可自己终究是不敢再闭上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