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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道横 ...

  •   临安新城区与老城区的交分路口,是一座年代不远的教会济慈院,主要用来收留一些没有父母或者父母因为各种原因无法照料的孩子的。当年修建的时候新城区还未规划,这里本是临安旧城的郊外野田,所以选址规划也就十分容易。
      据杨刚说,在这座济慈院修好之初,人们本来邀请专程回临安的王女题词的,却被她拒绝了。
      她说:“在我看过的许多故事里,像我这样的人,无论到了什么地方或者完成了什么事情,总是要给自己立块碑写些东西的。但写来写去,无外乎也是些希望天下万民如何如何的陈辞。以前觉得爽气,也幻想过这样的时刻,但如今细细想来,与那在城墙上用刀刻“到此一游”的人又有什么区分呢?再说作词题句,我身边的二位似乎更适合。”她说的便是陈汝能与吾庐老人。
      所以这事也就作罢了,不过她的这一番谦逊姿态又受到了更大的推崇,这间济慈院到现在一直都是年轻书生的圣地,每年都有许多公学的学生自发组织前来教小孩念书写字,也算是临安一景了。
      今日也是上元,有父母的孩子一般会被安排与父母共度;没有父母的,则通常被带到本地的一些官家、大德、名士家中,共进晚餐以及留宿,待第二日早晨再送回来,走一番温情的过场。往年若是没有公干,霹雳那下面的几个队长家里,都会接纳一两个小孩。所以此时的济慈院,确是一个人也没有了。
      “你不用同师门一起去船上吗?”卢云直问道。
      杜鹃红坐在秋千上,双脚踩着沙石杂草地,轻轻摇晃。这是济慈院的操场,是王女坚持要加上的,最初规划时人们听说要有一个专门给小孩疯跑活动的地方都觉得吃惊,因为当时这里四周本来就是野地,最不缺的就是空间。三十年间商业发展新城区规划,人们才确实发现有一块专门的活动场地是多么珍贵。
      “如果真能办成这件事,回头被师父师姐责罚又算得了什么呢?”
      听得出她也没有多少信心。
      “卢师兄,你看这济慈院与我们那时的多不一样。”
      “临安毕竟是大城。”卢云直回道,“我们那里比起来终 归太小了。”
      “那上京呢?”杜鹃红又问道,“你说你在江湖上闯了几年,可有去过上京?”
      “没有。”
      “真想去看看呀。”杜鹃红又托起了双颊,“卢师兄,我从门派出来一路东行,见过的东西比在山里好几年都多。”
      卢云直笑笑:“那是自然,这世界大着呢。”
      “而这跟整个新朝比起来又只是很短的一段路,临安风景如此,那上京呢?塞外的黑水城呢?
      卢云直摇了摇头,这是他也没去过的地方了。
      “再大过去呢?听一些人说神使是从星星上来的,这可多么神奇,那星星上又是什么光景呢?”
      卢云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但他也不知道如何应答,只好默不作声。他本来抱着剑靠在挂着秋千的铁架上,站了一会儿也干脆走到杜鹃红旁边的秋千上坐下。
      “卢师兄,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
      当然记得。
      卢云直苦笑,那应该是他最无忧无虑的日子了。受洗之后灵体离开身体,人就丧失了许多的情感与本能,很多非常浅显的危险也没有办法下意识躲避,所以需要被非常良好的保护起来。这些小孩除了日常的读书锻炼,很少会有特别丰富的童年活动。但相反的,灵体回归之后虽然让人拥有了力量,属性的不同又直接影响到各人的生活,就像现在的卢云直有了更多的时间与自由,却又要时刻提心吊胆地生活着。
      “有时候我会非常羡慕那些话本里的人,我感觉在他们描述的人生最美好的童年时光里,我却像动物一样被人看守着。”
      卢云直安慰道:“也不必如此,至少你现在也比寻常人厉害不少。”
      他很自然地拍了拍杜鹃红的肩膀。
      杜鹃红突然笑了起来:“卢师兄,你知道很多灵体都会影响到人的日常生活吧,那像一些大点的门派,通常都会训练弟子养成一种暗示,也就是说在日常的时候尽量抑制灵体的影响,只在需要的时候才发挥出来。”
      “像我,”她拿自己举例,“灵体是愤怒,如果一直保持那种状态,恐怕只能被师门的人锁在地牢里。所以我现在也只会在特定的时候生气。”
      “这还真不知道。”卢云直有些不好意思,他被门派放弃,很多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好在他的灵体总是运气很好,所以也一直平安无事。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特别高明的东西,”杜鹃红又说道,“谁如果整天不正常,都总是会想办法控制自己的,只是大一点的门派方法更系统一些。”
      “那你知道我在什么时候会愤怒吗?”她看向卢云直。
      卢云直摇头。
      “被男人碰的时候。”杜鹃红还是笑着,但脸却变得有些红,声音也小了些,“所以在门派里每次师姐和我比斗,都会找个有男杂役的地方,然后想各种办法把我推过去逼我发怒。这样我虽然力气变大了,但是没有办法保持理智和她过招……”
      后面的话卢云直没有听太清楚,他满脑子都是那句“被男人碰的时候”,特别是想到他刚刚才拍了对方的肩膀,还有今日白天二人接触也不下一次,而对方却没有发怒。
      “所以我就很奇怪,”杜鹃红声音已经快要听不见了,“在那容易居里,你刚一见面就拉住我。我虽是动手打了你,但心里却没有真正生气的感觉。为何你就……”
      卢云直心跳陡然加快。
      但这并不是因为杜鹃红的话语。他的灵体“紧张”带给自身的危机感原本有节有序地维持在一个可控的幅度,突然在此刻迅速放大,冲击着他的心智。
      他握着剑陡然起身,盯着宽广空旷的操场的另一端,月光在这个时候透出云层洒在地面,空气中细小的尘埃颗粒如盐点般清晰可见。
      “来了。”卢云直沉声道。
      ……
      ……
      谭追已经开始意识到前面这个小黄毛有点棘手了。
      赶到治安衙门后,他本以为凭借对方之前的嚣张姿态会与他过上两招,但没想到对方甚至话都不搭,拔腿就跑,临跑时还顺走了夫人手上的玉镯子。
      要知道谭追眼瞅着四十了,与夫人婚后多年也算恩爱,却偏偏没个动静。前年有同僚从上京公干回来,说那石头寺请了西域的活佛过来讲经,百求百灵,只待两个月。二人便专程包了架马车赶去上京,花重金求了这一对玉镯子,要夫妻一起戴上七七四十九个旧历月。这被那黄毛泼贼拿去,怎可忍?
      谭追虽然过了年纪没赶上受洗,但能当上霹雳第三队的队长,也是有一些能耐的,尤其是他们惯常执行的任务就是在二队击溃目标主力之后对敌追杀,所以腿脚功夫又是尤其擅长。再考虑到何志已经去找许飞增援了,即使对方真的有什么埋伏,也不必太害怕。
      再说了,在这临安城内,又能有什么埋伏呢?
      但前面的黄毛也确实邪门,谭追跑着跑着就发现不对,他虽然跑得踉踉跄跄,看起来也没有任何轻功身法,却总是能在快要被抓住的时候消失不见,然后不一会儿又出现在视线边缘的某处。
      应该是受过洗礼的人,谭追心里有了答案,而且是对危险感知比较敏感的灵体类型,比如紧张、比如怯懦。
      若真是如此,那此次追捕恐怕比自己想象中更危险了。随着黄毛的又一次消失,谭追停了下来,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时不时带着疑惑地看过来,让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除了他以外,其余无关的人是没有注意到那个黄毛的,这是一个非常老练的猎物。如果对方真的只是想逃,那早便可消失地无影无踪,偶尔显露的痕迹只是为了把他引到特定的地点。
      临安城里什么时候有这种人物了?
      他们霹雳既然驻扎在临安,早就有了临安城内受洗过的所有人的一手资料,可据谭追的记忆,他并未见过这样一号人物。
      看来过后需要提醒组长,加强对这类型灵体的重视程度了。他已经打定主意,不再继续被目标牵着走,而是就在原地联络何志,等后续的人来了再说。反正现在对“乳燕飞”的任务已经没办法按时展开了,不如先想办法抓住这个黄毛,作为突破口查一查对手的底细。
      再往前就又回到旧城区了,谭追记得这间济慈院,他与夫人因为没有孩子,平日都经常来做做义务工,照料一下没有父母的小孩。特别是有一些受了洗礼,需要特别保护的,对谭追来说,说不定还是未来的下属或者徒弟,所以他总是爱抽时间多看看。
      耳讯里又传出所谓的电流声,还有从另一侧传来的风声呼吸声。
      “找到许飞了吗?”他问何志。
      “快……快到高……高楼了。”何志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没有受过洗礼,又不会武功,自然不像谭追那样游刃有余。
      “到了告诉他,到济慈院来,对方很可能有埋伏,务必多带点人。”
      “明……呼……明白……”
      既然决定要等,谭追干脆找了一处街边路檐,他将背后暗红色的短袍随手一撩,那印在衣服上的长弓像真的一样晃动起来。接着他拍拍裤子,干脆原地坐了下来。
      这也算是一种心理战,他当然明白对方在一直在暗处观察着他,还不如表现得从容一点,告诉对方自己一点也不急,所有的事情都在按计划进行着,来看看对方到底有何打算。
      毕竟说回来,这里始终是临安。
      乒!
      一声脆响,对方果然坐不住了。
      但谭追也坐不住了,因为他当即就听了出来,那是玉镯子撞在金属上发出的声音。
      他刚站起来就看见了满脸慌张的黄毛贼,那贼人回头瞄见他站了起来,又是踉踉跄跄地一顿跑,然后拐进了济慈院的大门。
      “直娘贼!”谭追目眦欲裂,手上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直到一个跺脚,大步跟了进去。
      “俺非拔了你的皮!”
      ……
      ……
      前方脚步匆匆,杜鹃红也听到了动静。她站在卢云直身边,紧紧捏住手中的长剑。
      这次埋伏是杨刚想出来的计划:如果最后不得不与霹雳的人对峙,他们需要一些筹码在手中。
      比如抓几个霹雳的队员。
      “来,来了,来了个大的!”前面传来了那个黄头发的声音。当时珂叔介绍的时候就专门说过他是最厉害的一个,所以这个任务也是只告诉了他,省的万一出了岔子连累另外两人。
      “大的?有几人?”卢云直对着喊道,他的灵正在告诉自己,事情好像有点超出他们的预期。
      黄头发跌跌撞撞,脚都快抬不稳了,一路又是带起了不少细尘,飞扬在夜幕下的空气之中。他跑近二人,一把抓住卢云直的衣袖,喘着气说道:
      “是……是个大的……是谭……队长……谭追……”
      队长?
      还来不及消化,卢云直就立刻侧身出剑,空气中“咻咻”两声,接着就是金属交碰的脆声。三人的前方,松软的沙草地上插着银色的匕首。
      再一看,黄色头发已经不知何时躲到了秋千后面。
      “小崽子们。”谭追踏着步从扬尘中走了出来,暗红色的霹雳短袍竟在月光下微微翻亮,如无声燃烧的夜火,要在下一秒钟吞噬它的敌人。
      “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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