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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潮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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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
何志飞快地跑着,心中的不安像湖面涟漪般一圈圈滑过,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傍晚七点不到,作为记录员的他按照安排,跟随三队队长谭追爬上了旧城区的一座高塔。日头渐西,晚饭带着湖水的潮润扑面,他的任务是在高处用全局的视野监控整个霹雳对“乳燕飞”号的行动,并做如实记录。
记录员在很久之前地位颇高,在新朝初期还属于单独的“记要司”统属。王女在的时候,认为所有的行动都需要完全独立的事件记录,于是提议成立“记要司”,独立于各组织,从牧府、教会和三大组分别抽调人员,并行运作,不但要记录各部门的大小行动,还要负责居中统筹协调、监管制衡,防止有以权谋私的现象。但后来吾庐老人归隐、王的失踪、两位神使相继离开,记要司的地位就显得尴尬:成立的过程本就是王女出于构想,觉得“应该有一个部门”,缺乏实际运行的经验;从各机构抽调人员之后又保留成员的原统属,就导致司内天然存在了派系;强势领导人不在之后,大小矛盾愈演愈烈,问题频出,记要司也就顺理成章转“司”为“科”,只作事件记录之职能了。
到了何志公学完毕科举试罢加入霹雳,已经没有独立的机关,只是每个部门还保留着小小的“记要室”,一些如他一般不会武功的或者重要成员的亲属在中任职,只记录本部门的行动,事件结束之后再交给独立的“档案科”归档就好了。何志去过传说中的“档案科”:老旧的木楼还算干净,但员工很少,都是些上了年纪的爷叔辈,找一个卷宗可能就要耗费一天的时间,与成立的初衷相去甚远。
但何志从来没有太过沮丧,他本不算一个很有野心的人,并且也非常清楚,自己能从贫寒的家世一直达到现在这番境地,本就是王朝初期的一系列革新红利所赐。
当然,人总是渴望着一些机会。
风声哗哗穿过耳际,伴随着的还有谭队描述的“电流”声。
“滋滋……到哪了,有什么情况?”
是谭追的声音,贴近鼓膜,就像在脸庞说话一样。
这是一种被称为“耳讯”的东西他也是第一次见。据谭队介绍,是很多年前仿造着两位神使的传音工具制造的,共用一对的人隔着数十公里都可以彼此联系,整个新朝一共也没有几对,今天也是任务重大,特意申请了一对,就给了他一只。
谭追还特意嘱咐,这个黑色的金属薄片不用放在耳朵里,稍微用力贴在耳朵外侧就好。
真是神奇!
先前他随三队的人登上高塔--据说便是维持耳讯通连的中枢--本来是观察四周,耐心潜伏,等待冲锋上传的舒震给出信号之后即刻支援的,却突然接到飞报,说新城区有人闹事,而且事情还不小。
年年上元都是平安无事,偏偏这个时候出了岔子,而且恰好新城区的捕快又都被抽调了过来。在塔顶的所有人都能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
“我去吧!”何志直接就自告奋勇,倒不是因为他多渴望立点打工,而是这里少一个不会武功的记录员对局面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你自己千万不要硬上,这极有可能是针对我们的一个陷阱。”谭追沉思了一下:“你走凤鸣路,穿过青石大街,去高楼上面找许飞,他会带人处理的。”
“如果找不到,可以问问附近的叫花子。”
原来许队都是这么打探情报的,何志感到略微神奇,到组里好几年了今天他才第一次知道。
“马上路过治安衙门了。”何志大声回复着,害怕说话声音小了隔着一个城区的队长听不见。
没有太听清那边回了什么,因为何志已经开始感觉到了不对劲,其实这种感觉从一开始进入新城区就出现了。他是“老临安”,虽然进入霹雳以后时有外出公干,但总会想办法回家过节。上元确实讲究一个家人团聚,不过许多愿意赚辛苦钱的人力车还是有的,而今天他除了在老城那一段搭了马车,新城里一直到治安衙门,一个人力车都没见到。
身旁多了不少和他一样向前跑着的人,他努力往前一看,不远处的治安衙门门口,十数辆人力车无序随意地仍在路边,平日总是恨不得争分夺秒多赚点钱的车夫们,伙同不少各样的路人围做一个大圈,像是在看什么热闹。
何志自知没有看热闹的时间,但快要经过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那许多人围成的圈里看了一眼:穿着贵气的中年妇女衣冠不整,侧坐在地上不喊不叫,只是用手帕抹着眼泪;另一侧躺着的夫人完全昏迷,胸口的衣服被大大扯开,雪白的肌肤露在外面,像是月光铺在上面一般;年轻的男人--显然就是凶徒--嘴里叼着一根不知名的野草,随意坐在花坛上,手中拿着女人的发簪拨来弄去;另一位夫人站在不远处,一手捂着胳膊,眼里尽是愤怒;几个路人和车夫想要上去制服他,但又似乎有所顾忌不敢进一步上前。
这个男的他还见过,白日去“杯汝”还杯子的时候,正是这个男子怒气冲冲地从店里出来,还撞了他一下。何志做记录出身,本来就记性好,更加上这男子有一撮显眼的黄色头发,他更是忘不了。
“谭队,好像有人当街行淫。”何志对谭追说道,声音还是很大,引来了一些人回头。
“是霹雳的人!”有人认出了他的衣服。
“快!快抓住他,这恶贼武功不低,俺们几个人都被他打了回来。”一个年轻的车夫上前拉住了何志的胳膊。
“你自己……去……飞……”
那个年轻人的声音也是又尖又响,让何志又没有听清楚谭队在说什么。不过他大概能够明白,就是让他自己不要上,尽快去找到许飞带人过来。
“你们继续围住他不要让他跑了。”何志扯开车夫抓住他的手,“我去叫人过来!”
“不消的!我们这么多人,还有那位夫人也会武功,加上你足够了!”这车夫有些不依不饶,又扯住了何志的衣服。
“我不会武功!”何志只好无奈解释道,“我现在去叫霹雳的人过来,你们围住他就好。”
“怎可能!”这车夫显然不相信,“霹雳会有人不会武功?就是那位戴绿手镯的夫人,听人说是你们霹雳哪个队长的婆娘,武功都了不得哦!”
“什么?”谭追的声音从耳讯里传了出来。“你刚才可是说行淫?”
何志有些发愣,那心中一直泛动的涟漪霎时翻涌,形成波涛,滚滚沸腾。
也就是几个呼吸,人群围住的正中心,如同狮子咆哮般的女人嗓音爆炸似地传出:“我家那位爷是霹雳三队的队长谭追,你这淫贼今日别想有好下场!”
连一直吹个不停的夜风似乎都静止了。
“贼娘直!”何志险些把耳讯给拔了,那边谭追气急败坏的吼声直冲耳膜,“治安衙门是吧!给俺等着!”
“谭队!谭队!”
这是他最后听到的声音,一些队员应该是在身后劝阻,但显然谭追并不吃劝,因为他连耳讯都拔了。
何志稍微思考了一下,挣脱车夫,继续往高楼跑去。
……
……
几刻钟后。
红色的信号烟花从西湖的乌篷渔船中发出,在天边炸开。
不到一会儿,离得不远的一座高塔上,另一发信号烟花迅速升起,只是变成了黄色。
情况有变。
陈汝能本来凝重的眼神变得颇为奇怪起来,他的嘴边似乎多了一些笑意,盯着奇袭上船的舒震一言不发。
说来也是舒震立功心切,按照之前霹雳组内的预演,应该是二队发出信号,待后续增援的三队回复没有问题之后再行登船强攻。
“这么大阵仗,有什么事?”陈汝能还是坐着,终于先开了口。
他当然清楚两发信号颜色不同的含义。
在场其他的人却并不知道。剑拔弩张的气氛虽然因为陈汝能的开口缓和不少,但不少拿出兵器的武林人士已经随时准备先行出手了,更有甚者,有那么一两个反应快的,已经跳水逃走了。
背着锤子的一男一女架在两侧戒备,舒震面色并不轻松。不过作为队长的她也是久经战阵,大大小小的局面都经历不少。
“徒儿舒震!”她两手一挥,引得旁边紧张的人群又是一阵慌乱。不过挥出的两手却没有去拿那两把铁锤,而是划到身前抱握成拳。
“前来恭贺师尊英雄大会圆满,适值上元,也祝师尊节日安康!”
说完,她向前俯身,行了一个大礼。身旁一对男女也随之俯身,向陈汝能行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陈汝能抚掌大笑。“你是公差,不要搞师徒这种江湖习气。”
“都坐吧!“他朗声说道,“也不必甚么恭贺了,今日这个英雄会,是白事。”
一帮人还没有从刚刚舒震的登船回过神来,就听到陈汝能说的“白事”,又是觉得如坠云雾,料想不到。
舒震将架势一收,引着身边的两人就要上楼落座,却看到陈汝能身旁已经坐下了两位峨眉派的女子。年长的一位面目慈祥,另一位却是年轻美貌,不近于人。
她想了想,只好转头走到一侧船弦,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身边的两人很自然地站在她的左右。舒震随意打量了一下,旁边原本坐着的男子不知道是什么门派,手里捏着一块铁疙瘩都快出汗,居然有点像是资料里的手火铳。
铅山县铁膛门?真让他们做出来了?
舒震有了思考,不过她现在更疑惑的,是三队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坐在上面的陈汝能轻咳一声,甲板上又立刻变得安静起来,待他正要讲话,身旁的李英红却突然站了起来。
舒震也立刻发现了不对,她转过头看向身后,黑暗中的水面多出了许多响动,甚至比她来时的动静还要大。
“黑水城圣女应邀参加许先生英雄大会,祝许先生上元安康!”
空中有人报了名号,啪嗒啪嗒的踩水声渐渐清晰起来,这时不少人才又想起陈汝能发的英雄会请帖上化名是许先生,来自他当日写下的“此恨如许”,竟然确实是白事。
随着一段舒缓的乐声,十余女子从水上翩翩跃起,落至甲板中心。她们统一用薄透纱丝巾遮住下半脸,穿着浅黄色的贴身短袍和挑跟单鞋,让纤细的半截小腿和足弓露在外面,短袍的两侧又裁剪开衩至膝盖,修长的双腿随着她们的舞姿若出若隐,让不少在场的武林人士直咽口水。
为首的女子比其他人都要略高,双眼似梦,纤肤如雪,她的身躯窈窕,姿态勾人,时而隐入淡薄的月色,时而又似月亮被其他女子在中心捧出,即使隔着薄纱也难以掩盖销魂。
就这样待到一曲散罢,为首的女子上前一步行礼,目光却是先与站着的李英红对上。她浅笑一下,随即开口对陈汝能说道,声音如夜莺般好听:
“黑水城沈轻莹,应邀赴会,望许先生上元安康。”
“客人来了,就请落座吧。”陈汝能点头示意。
李英红冷哼一声,旁边一直带着笑意的玉娴师太却面色不渝地站了起来,于此同时,沈轻莹身后,就连刚刚舒震登船都保持安坐的许多武林尊者也都充满敌意地站着。
“黄衣圣女。”开口的是少林禅师觉智,“魔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