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燕飞》阿吉席地而坐

15、路分

　　别看谭追出场的气势憋得十足，但他心里是没底的，很简单，他一下就认出来那位峨眉派的弟子。霹雳队长的名头固然唬人，但总归是没有接受过洗礼，真要把对方逼急了以死相搏，他恐怕要把命交在这里了。
　　但是能跑吗？他心里直摇头，先是玉镯子在对方那里，真弄丢了回家立刻就能见到夫人以死相搏；再者既然霹雳队长的名头已经亮了出来，就相当于已经被架了上去，除非真的有性命之虞，万没有临战先走的道理。
　　只能是拖，他在进来的时候已经从耳讯里听见了许飞的声音，对方不消一刻便可赶到。
　　这也是为什么谭追要把气势装得如此之大，如果能让对方有所顾忌，对他就是最好的局面。
　　嘭！
　　天空中红色的烟花炸开，是西湖的方向。接着在众人抬头被吸引之后，又一发从旧城区某处发出的烟花接着升空爆炸，这次是黄色。
　　谭追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时间，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平时做事风风火火的舒震不要出岔子。
　　……
　　……
　　舒震当然出了岔子，而且还不小。
　　但万幸的是，现在局面还处于可以并不危急的时刻，因为焦点并不在她身上。
　　如果是不知内情的人，定会认为整个大会是一场针对魔教的绞杀陷阱，因为自那沈轻莹登船不到半刻钟，已经与中原武林的高手们交手几个回合了。
　　沈轻莹虽被称为“圣女”，来的时候动静也大，身边十余美貌女子俱是轻功踏水而行，然而真正懂得内情的人早就看出了不少端倪：比如舒震，她坐靠船弦，目力又极佳，非常轻易就看出“乳燕飞”的外围不远处有一圈小船，显然黑水城的人是乘船而至，轻功凌波的距离并不远，不似她从河岸直接“飞”过来一样。
　　果然，在少林的禅师觉智刚说出“魔教”二字的时候，就有衡山派三长老莫长空按捺不住，口呼“妖女”上前直取。衡山派是使剑大派，这莫长空却偏偏使一对双刀，一招一式又尤其板直，俱是衡山剑法真传。所以从观感上来看，似剑又是刀，劈、砍时刚猛方正，刺、挑时又飘逸邪异，难以捉摸。
　　沈轻莹赤手空拳，不及刀兵，面对莫长空的穷追猛砍只是闪躲，也不还击。她身形曼妙，脚步流转，硬是一下也没被对方碰到衣角，这般游刃有余也就不过十余回合，莫长空气力就跟不上了。只见他一个闪身翻到沈轻莹的背后，臂上青筋暴起，手中大刀快似雷霆般砍向对方后背。沈轻莹冷哼一声，斜过身子躲开刀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截丝缎，像银蛇一般就要缠上莫长空的手臂。却不料衡山长老刀砍得快，收得更快，这刀势还未用尽，自己就已经变换步伐，闪身回到门派之中。
　　要换平日，莫长空这招“舍身求活”用在女子身上，定会招来不少白眼和笑话。但今时不同，众人还未来得及细想，就见甲板另一头，一位不知名的小门派头头，提着剑就劈杀过来。沈轻莹冷眼流波，身形潇洒，似乎连对方跑动带来的空气都不想沾到，就闪身避看，手中带着的丝缎拂过空中，不偏不倚恰好缠上那头头的左臂。
　　只听“乒”一声脆响，那头头左臂被极快扭了一下，手中的长剑掉在地上，他刚要挣扎，沈轻莹已经再次出招，霜白如玉的小腿从袍子里踢出，似划出一道月光般就要踢到那头头的胸口上。那头头虽然气势凶猛，武艺却实在难以恭维，竟直直愣在原地。沈轻莹眉头微皱，脸上露出嫌恶的神情，在半空中硬生生将打出的招式收了回来，随后手上的丝缎一抖，看似轻松写意，却不料那头头整个人被带飞起来，又在最外沿飞出，重重地撞在船舷上。
　　“好……好得很……”
　　那门派帮众赶紧过来扶起自家头头，只见他受伤极重，背后的衣服全部撞得稀碎，骨头怕是也断了不少，嘴里裹着咕噜噜的血泡含糊不清，但脸上却是挂着满足的笑意让人意想不到。他连说几句“好”，声音竟也不小，连坐在最上面的陈汝能都能听到。
　　“无耻。”
　　李英红低骂一句。旁边的玉娴师太自然知道她骂的是什么，神情也颇为纠结，只是这大会的主人陈汝能却看起来像是没事一样，眯着眼一言不发。
　　“好胆妖女！还敢伤人！”
　　就像狼群见了血，这边那受伤的门派头头根本震慑不了场面，好几个小门小派的领队人物也一边要喊着一边提着兵器就要上前。玉娴师太叹了一口气，手中长剑婉出一个剑花，正欲下台，却见场中见的少林觉智禅师已经先行一步。
　　那几个刚迈出队伍的小门派带队赶紧收住势头，有的人想要“除妖”，有的人想要“博名”，在场的人只要不傻，都看得清楚。但博名总得有东西博，“魔教妖女”名头大，出手又不致死，自然是笔赚钱买卖，可要是谁抢了少林禅师的风头，日后江湖路怕是不好走了。
　　这些小门派拎得清，沈轻莹当然拎得更清。觉智的步伐刚动，她就露出得意的笑容，竟是迎着觉智的双掌就往上靠。众豪杰看得热烈，却见这着黄衣的女子果如名字般轻盈，一个闪身，纤腰细柳就掠过了掌风，随后不管不顾身后的少林禅师，金莲踏月几步向前，竟是直取那少林众人所坐的位置。
　　少林随行的年轻弟子又哪是沈轻莹的对手，本来有一位受过洗礼的好手“憨和尚”，刚刚又恰好被武当的静云打伤，此时正在内舱疗伤。一时之间，沈轻莹翩跹略影，手中丝缎翻飞，面对一众和尚，竟让人产生了天魔临世，鹰扑羊群的错觉。
　　“魔……魔教！果然是魔教！”
　　“大胆！”
　　“卑鄙！”
　　众豪杰又惧又怒，但鞭长实在莫及，只能在一旁干吆喝。觉智心知中计，来不及细想，只能单手掐诀，口称“罪过”，随即将胸前那白玉念珠一把扯下，奋力掷向沈轻莹后背，力求让她分心。
　　这念珠也是掷得巧妙，觉智禅师加了内劲。那串联几颗白玉念珠的线已经被扯断，但念珠在空中却偏偏不散，而是仍然团作一团。沈轻莹听得仔细，手上阵势不减，脚下步伐却是先慢三分。待到那念珠将将要击中她的后背，她手上缠着，向前漫舞飘动的丝缎也就要绕上少林众人中最前面小沙弥的脖颈。
　　众人又恼有惊，恨不得即可飞身赶往，那小沙弥本是跟着师父师叔出来见世面的，现在也可以称得上“又见阎罗又见仙”，额脸吓得全然翻白，狼狈不堪。就连一端的觉智大师都无奈闭上了眼睛。黄衣的圣女莲步一踏，玉手一翻，便是前向朝后，手中的丝缎绕出好看的弧线，端地飘出穿过空中团过的念珠。
　　念珠来得势大力沉，武艺高强如沈轻莹也不敢迎接，只得一边绕着丝缎一边退后。那后面的小沙弥早已吓得愣住，被旁边的师门一把拉开。
　　蹬，蹬，蹬，蹬，蹬，蹬。
　　一连退了六步，即使在一些行家眼里可能有些狼狈，但大部分人都被这一连串的优雅动作完全打动，觉得就算是瑶池月下也不过如此。沈轻莹手上月光翻飞，那一串白玉念珠本来是挂在脖子上的，这时却被她巧妙地收紧，缠在了手腕上，珠玉沙沙，清脆玲珑。
　　“禅师的一片心意，小女先谢过了。”
　　沈轻莹满脸桃花，非常乖巧地向觉智行了一礼，手中的念珠还跟着摇了摇。
　　“可惜是个和尚，年纪也大了点。”
　　旁边不知是她的哪位随行侍女多嘴说了一句，霎时就有人笑了起来。
　　但同时，还在沉浸中的众豪杰立刻也清醒了过来，一时亮兵器声、大骂声又响了起来，只是鉴于觉智禅师还在场中，没人愿意上。
　　“阿弥陀佛。”觉智道，“施主若只是喜名贵珠子，改日可登少林，老衲自亲送施主一副更珍稀贵重的。只是此副实乃先师……”
　　“好你个和尚！”沈轻莹微微一笑，身旁的侍女又叫了起来，“刚刚喊魔教的时候你怎么不是这语气？现在打输了，东西丢了又开始好声好气了？圣女什么贵重的东西没有，稀罕你那破山破庙的东西？跟你讲，这珠子还就不还了！”
　　“阿弥陀佛。”觉智叹了一口气。
　　沈轻莹脸上只觉好笑，手中摇晃着这珠子正犹豫要不要还，突然二层台上李英红大喊一句：
　　“住手！”
　　众人目光一转，沈轻莹也立刻就发现了动静，脚下一踏就往另一边船舷奔去。原来黑水城的人里，沈轻莹自是武艺高强，其余随从侍女就要差上许多，不然也不会要把船开近了再跃上乳燕飞。沈轻莹早就料到了一场恶战难免，所以也提前吩咐了手下届时两两分散，互相照应，免得被误伤到。谁知道圣女上船连落几位中原好手，那站在二层甲板下方的两位侍女竟是盯出了神，几个不知道什么门派的弟子按捺不住，偷偷提着刀绕到了她们后面。
　　随着李英红的呼喝，那几个想要偷袭的人也是当场一愣。但也仅仅就是一下，他们很快便回过了神来，两位侍女刚要提手防卫，却不料这几个江湖中人也是有些武功，而且又占了先机，竟抢先将她们制住，随后明晃晃的大刀就要架到脖子上。
　　“妖女，且停住！否则……”
　　那为首的一人一边反抓着侍女的手背，钢刀凭着对方肩膀靠近脖子上的雪肌，一边对沈轻莹大喝道。
　　两位侍女面色不改，沈轻莹也丝毫不慢，像是根本不将人质的安危放在眼里，只拿行凶者出气一般。她脚步连点，身上的丝缎跟着在空中翻飞，几步就要近到前来，那凶徒一咬牙，手中的钢刀眼见便是砍下。
　　“妖女还敢逞凶？！”
　　众人只听一声怒喝，二层甲板上却是玉娴师太动了。她嘴上喊着“妖女”，手中提着的银色宝剑跟着出鞘，整个人纵身下跳，重重踩在那持刀胁迫黑水城侍女的江湖人士头上，再顺势借力，一个飞身向前跃起，与沈轻莹交手起来。
　　那江湖人士本就紧张，被玉娴师太用力一踩更是招架不住，手中的钢刀“咣当”掉在地上，自己也跟着向后倒去，还顺便撞翻了与他一并、抓着另一位侍女多同伙。
　　两位侍女眼见脱身正要逃走，周围却又围上来了几位江湖好汉。
　　电光火石，只在一瞬。
　　沈轻莹看在眼里，玉娴师太余光也没落下。她一个腾挪，竟是直闪到沈轻莹背后，随后跟着就是一剑刺出。
　　沈轻莹连忙闪开，刚要还招，师太的掌风又已至前。她不慌不忙，眼角闪过一丝狡黠，手中掌印一结便与师太对上。但这一掌却是没用全力，而是借着玉娴师太的掌力，整个人向后飘飞，直直抵入人群。
　　那群江湖中人一开始喊打喊杀个没完，但见到沈轻莹背身飘至，竟是齐齐闪身躲避。待他们恍然清醒，沈轻莹早已抓住自己的二位跟班，轻功纵身，跃回了甲板中间。
　　“还不快谢谢师太？”
　　沈轻莹眼似秋月，唇噙笑意，对二位侍女说道。
　　玉娴师太冷哼一声，收剑回鞘，再一个翻身回到二层坐下，一眼便知刚才的交手没有讨到便宜。
　　“一群废物。”
　　李英红暗骂一句，声音很轻，但偏偏这两层露天甲板上的人又都听得真切。江湖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魔教妖女登船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诸多高手轮番打了个遍，却是又谢方丈又谢师太的，看起来好处还捞了不少，这要是传出去，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光彩事。
　　“够了！”
　　终于陈汝能的声音在上方响起，一些深谙世故的老人便知道这场闹剧该要结束。玉娴师太正坐起起身子，她看见下方甲板上觉智禅师微微躬身，眼中神色无悲无喜，回到了门派之中。
　　顺着她的目光继续远去，在西湖粼粼的波光之上，月光正如水光倾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