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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暗 ...

  •   老去凭谁说?
      有不少的人认为,时间是一场骗局,年岁不过是人类族群为了一些短视的方便而强加到自己身上的符号锁链,所以先哲们并不凭借年龄和数字来判断自己是否衰老。就像那个并非是从王女嘴中流出,而是本身就为大家熟知的故事:孔子久不梦见周公,便叹曰“甚矣吾衰矣”。
      陈汝能当然也知道另一个故事:孔子站在激流的河舟上,感叹时光流逝如水,不分日夜。如今龙威易减,虎步难横,他也到了做出同样感叹的时刻了。新朝是讲究门路的,而作为整个王朝最有门路的人之一,他还知道更多的秘辛,比如假使王女与神使未曾出现在这个世界,他的人生本该怎样。
      新朝建立之后的时光算不上激荡,在临安的日子与三十年前比起来甚至可以说是静止,就像与孔子行舟下的流水相比起来,这沉谧清澈的西湖。
      “陈大人。”
      与湖面湿润的风同时拂面,是年长的女性的声音。陈汝能微微抬头,峨眉派玉娴师太引着女弟子,二人俱着白衣,向他行礼。
      “已经不是大人了。”陈汝能呵呵一笑,学着江湖人士的样子拱手致意。峨眉派近些年自称受了些教化,所有的女弟子都直称真名而非法号,玉娴师太是最后一代还以法号相称的弟子中最了不起的一位,新生的许多武林散人都曾接受过她的庇护与照顾。而她身旁的弟子,眉清目秀神采动人,想来便是被冠以各种“仙子”头衔的李英红了。
      “劣徒贪玩,在城中多逛了一会儿,希望陈大人不要见怪。”玉娴师太先开口道歉,又拉了拉李英红,后者随即鞠躬,但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一点歉意。
      乐天。
      陈汝能心中已知道对方的灵体,他曾经认为如果自己有机会接受洗礼的话,最合适的灵体一定是这个,所以面前的这位女娃倒显得有些亲切了。
      “无妨。”陈汝能笑道,“来得正好,我看那武当的小娃娃在会前切磋已经连赢了七场,现在正好大败山西神拳门下大弟子,连衣服都没弄脏,二位不妨在此层安坐,看看他能否尝到一败?”
      所谓的英雄会,至少目前来看,其实就是各门各派应邀登上“乳燕飞“号,一应的侍者侍女上些小吃果饮,至于陈大人具体有何目的,这些人都还不清楚。只是本来请帖上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了有一会儿了,庞大的“乳燕飞”号也慢慢远出了西湖岸边,但陈大人却一直没有宣布大会开始,只说是等人,然后不停招呼大家吃好喝好,说些客套话。
      这些江湖人士们倒也不见怪,他们本就懒散不服管教,平时办个盟开个会说好的时辰也没太多人准时,再加上现在确实也不时有散落的客人自己驾着小船靠近,所以有人便提出不如先围个场地切磋斗乐。这些穿着千奇百怪服饰的男女索性把原本安排好的会场重新布置,围着顶层甲板的船舷四方而坐,将中间空出,好让英雄们有地方施展拳手。
      陈汝能则在甲板的上一层端坐,也不制止,只默默欣赏这热闹。
      他刚夸完武当弟子,李英红便转头望向下方的会场,那武当派弟子青蓝布褂,腰间也别着一柄长剑。倒在地上的神拳门弟子捂着肚子,连续几次用力都没有撑起来,坐在一旁的门派老人一边干笑一边让两个跟着的后辈跑上去将他扶走。
      武当派弟子也听到陈汝能谈到自己,转头来看,与李英红正好四目相对,却见她冷哼一声,嘴里嘀咕了一句,提起剑就向自己飘来。
      这武当的弟子神色一变,李英红已经落至身前。
      “且让我来试试!”李英红喝道。
      “静云小心!”坐着的人中有人喊道,显然是静云之前的表现收获了不少仰慕者,但很快大家发现对手是李英红时,为仙子打气的声音就压了上来。
      不过二人都不在意这些场外的声音,李英红欺近静云,长剑一打做个虚晃,然后顺势转身,抬肘就向对方脖颈击去。静云虽是迟了一手,但也勉强避开,他满脸通红,斜着的右手刚要摸到佩剑,李英红的脚尖早已踢到,只听“乒”一声脆响,那带着金属剑鞘的云纹佩剑随即飞出,咣当咣当落在远处的地上。整个甲板上霎时无声,有一两个离得近的想把佩剑捡起来还给静云,但看了看李英红的样子又缩了回去。
      “这二位之前可认识?”陈汝能有些惊讶地问,“你那弟子下手如此之狠,可是跟静云有什么私怨?今日在此用我这薄面做个调解也好。”
      “陈大人真是说笑。还以为我是当年躲在桌下的小孩?”玉娴已经在他身旁坐下,“堂堂龙共虎,跟我那未出世的徒儿使诈,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哈哈哈哈哈哈!”陈汝能被当面识破也不恼,大笑起来,“使诈谈不上,只是想印证下心中疑虑,想看看即使是同一种属性的灵体,不同的人还是否会有不同。”
      “这世上还有让陈大人疑虑的事情?结论呢?”玉娴问道。
      陈汝能笑而不语,沉默片刻又突然开口:“当年峨眉派大殿佛案下面,藏着的人就是师太吗?”
      “正是。”
      “如此看来,也是一出缘分。”
      那边随着静云的佩剑被踢飞,打斗胜负就已经产生,李英红略有失望地说了句“承认”,便回身飞上二层玉娴与陈汝能身边。下面的静云甩着被踢到的右手,脸上表情几近扭曲,好一会儿才长吐一口气,然后左手掐诀,口中念念,回到带队的师叔身边。
      “你可知为何会败?”武当派带队师叔长须长袍,微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如一尊坐像。
      “徒儿知错。”静云低头答道,“徒儿不该动了拔剑的念头。”
      “今夜须在舱内打坐,养心明性。”
      “是。”静云点头躬身,随后便自顾自离了甲板,下到内层的舱内去了。
      “你有些得意了。”这边虽是赢家,玉娴却也训起了徒弟。
      李英红赢得轻松,本是觉得有些乏味的,但她余光看见那几个想捡又不敢去捡静云佩剑的人,脑海中就想到白天在容易居的光景,所以又不免有些得意。
      “使了点小诈。”她对玉娴答道。
      “哦?”
      “神拳门专注练体,在江湖上素来以力量著称。静云几个招式打得对方爬都爬不起来,我想他可能是和师妹一样的愤怒灵体,力大无穷。所以我在起身之前,嘴里骂了一句脏词,想让他怒火攻心,难以冷静。现在看来,应该不会错了。”
      “出家人怎可造此口孽?!”玉娴听了有些无奈,只好对着陈汝能说:“我看她倒更像是你的弟子。”
      李英红口中称错,脸上的得意却半点没减。
      陈汝能看在眼中,便笑着问道:“你说静云被你扰乱了心智,才输了交手,可他若真的是愤怒,力大无穷,那如何又会被你一脚将佩剑踢飞?”
      “因为像武当这样的大派,自然有方法抑制灵体的负面效果。所以要完全发挥力量,肯定是有激活自身的法门。我观他动手,佩剑虽然挂在腰上,但摸都不摸一下,心中便有几分确定了。”
      陈汝能不禁拍手:“所以你先出恶言乱他心智,后面的一连串招式虽然看起来狠辣但都是虚招,就是等他气急败坏去拿佩剑,随后一击分出胜负。真是后生可畏啊!”
      “不敢。”李英红面若春风。
      “那既然说到这里,陈某又想多问一个问题。”
      “陈大人请讲。”
      “李仙子知道很多灵体有益有衰,比如静云的愤怒虽然力大,却无法冷静;比如那紧张虽然让人难受,却天然能够预知危险。那这乐天之人如龙如虎,本身素质就超越常人,又对周遭情形细节成竹在胸,不知可有任何对应的缺陷?”
      玉娴师太听到这个问题,也是会心一笑。
      “这……”李英红一时眉头锁住,难以回答。
      三人在一边谈笑,甲板上确是有些尴尬。按照之前的规矩,切磋赢的一方都会留在场上,等着下一位挑战者上台,可方才李英红轻松赢了静云,转身便退了出去,在场的晚辈们也自认没有人有本事叫得住她,长辈们参与进来又觉得失了面,转头想再让静云上来,却发现静云早早离场回了下层的舱房。
      但是更多的人,还是疑惑这大会为何迟迟不开始。此时时日已晚,深黑色的薄幕早已笼罩,船体四周除了一些本就徘徊的乌篷渔船,已经再没有小船靠近了。月色虽还尚暗,但天光已然不复,“乳燕飞”号甲板正上方,牵挂在桅杆端头的细丝线上吊着的十数个红烛灯笼燃着暖红色的光辉,与浅疏的星月光辉一同洒下,正是上元的好夜。
      言金玉有些无聊。本来一同作为领队的还有二师兄言金秀,可他今日一早开始就显得奇奇怪怪,更是在白天闯了祸,已经被他呵斥回了山门,其余一众弟子又与他差着身份不好说话。他打量着四周,像自家铅山县铁膛门这种小门派自然不必多说,少林武当崆峒峨眉等大派都已在场,实在想不明白还有什么人有面子让陈大人等到现在。
      要不上去过两招?言金玉自己笑了笑,之前上台的都是小辈,带队的门派老人全部在下面观望,而且他们铁膛门本来也不擅长打斗,总不能上去拔铳吧?
      正想着,一些奇怪的声音从后方的水上传来,像是快速的风带过水面,引动了声响。他转过头去,但粗一看又什么都没有,只有几艘乌篷渔船摇摇悠悠,似沉似浮。
      “那个,先不等了吧。”雄浑低沉的男子嗓音从在一层甲板上响起,本来窸窸窣窣的甲板在一个呼吸间就安静了下来,这是陈汝能开了口。对于许多年龄大一点的江湖人士来讲,这更是许多年来深藏在他们噩梦中的声音。
      言金秀忙看过去,穿着黑色宽大袍子的陈汝能仍然坐着,长须长发皆已花白,但双目炯炯仍如燃烛。他抖了一下双手,让衣袖自然滑到手肘处,似乎有青筋可见的双手举在身前,神情郑重地准备开场词。一旁的玉娴师太就坐在原处,没有带徒儿下楼随大众落座,李英红闭着双眼,似乎有些无聊。
      甲板上针落可闻,大家都等着陈汝能接下来的话,李英红却突然睁开了眼睛。陈汝能仰着头,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眼中的神色有些复杂。
      “有高手。”说话的是一个少林的和尚,坐在言金玉的身前,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拿起了念珠,略有颤抖地盘着。
      言金玉终于听清楚了那水声,他刚要抬头看,一声大喝从后方上空响起,似要撕裂他的鼓膜。
      “来!”
      是女人的喊声。
      还未等众人抬头去看,那人已经重重的落在了甲板上,“乳燕飞”号如平地般平稳的甲板剧烈地晃了一下,让不少人险些跌倒。陈汝能背着手看着来客,他早就认出了这暗红色镶有金边的短袍,以及熟悉的短袍主人。
      天边有一发信号弹炸开,是从离“乳燕飞”号不远的一艘小船上发出的。接着又有一艘小船靠近,与刚才来人穿着同样制式的两人也跳上船来。
      这二人一男一女,背后各背一沉重铁锤,脸上的表情也如先登的女子一般桀骜,视场上所有人如无物。
      “是……是霹雳!”有些认识的江湖人士慌忙喊道,“这里有诈!”
      就像时下流行的美食,将裹上面粉的腌制好的肉放入油锅之中,原本沉静的甲板突然炸开沸腾,武林人士对这个名字藏着血液深处的恐惧瞬时被完全激起,金属声、吵闹声、脚步声混作一团,连言金玉也握住了手火铳。铅山县离临安不远,对于目光中心的人物他比其他人更有了解。
      霹雳,舒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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