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他的昨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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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民宿里，已经八点半了。肖汀直奔主题，一进门就摆弄起手中的照相机，把照片导出至手机上。
池昹把门轻轻带上，眼神扫过床头柜上那些抗抑郁药物，微不可查的皱皱眉，然后看似随意的走了过去，拿起一个药瓶紧紧攥在手中。
雀跃的心跳忽然慢了速率。
这一定是他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夜晚，却也是原本不属于他的。直到此刻，手中的白瓶子把他拉回现实，于是猛然醒悟，灰暗无光的墙壁，才是应该他的世界。
那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摆脱这些。
这些凿壁偷光的时间。
想到这儿，池昹有些郁闷的挠挠头，他向来不喜欢复盘自己的病症，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去思考这件事。
再思来想去，就像是在解一道需要分类讨论的题目了。他摇摇头，把药瓶放回床头柜，动作顿了一瞬，似乎是在想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然后脚步一转，一头栽进了浴室里。当找不到事情做的时候，他一般会把将来要做的事提前一段时间去完成。
他不喜欢这道题的答案是无解的，所以干脆不想了，就这样吧。
而这边，肖汀正兴致勃勃的在研究P图软件，他调颜色饱和度调的正起劲，突然屏幕上弹出来一条消息。
【爆炒鱿鱼】：艾玛脑子终于清醒了，给你看个东西。
【爆炒鱿鱼】：那啥，哥你能帮就帮一下，谢谢[抱拳][抱拳]
【爆炒鱿鱼】：[视频]
看到这熟悉的套路，肖汀还以为姜柏又要发什么拼多多帮忙砍个价之类的，无聊的点开视频，但看着看着，他的表情就逐渐认真起来。
第一幕就是姜柏那张大脸，镜头晃得厉害，但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四周的安静，然后就听到姜柏小声讲话的声音：“现在是早上六点半……老陈已经到学校了，希望这个手机可以扛到放学……”窸窸窣窣，画面又是一转，一个把书举起来，人躲在书后补作业的身影一下映入眼帘。
少年的短发干脆利落，整个人都是朝气蓬勃的，眼中没有盛着人情世故，只有独属于青春的张扬和怕被老师发现的小心翼翼。
姜柏还在旁白：“喏，这位就是咱班班草，星哥……早上好班草！”他话音刚落，那少年就条件反射般缩了缩脖子，又抬头，确认没被老师发现后才看着镜头，压低声音道：“草你妈草，小声点……我真的困死了，放假一天怎么那么多作业…”
“就是啊……不让人活了！哎呦我去，老陈站起来了，快快快……”
一个天旋地转，手机似乎被姜柏塞到了书包里，画面黑了一瞬，再起亮起来时，一下冒出好几个人头，一个女生举起大拇指说：“我靠大柏，手机到中午还没被收啊，甘拜下风。”
“嘿嘿……不敢当不敢当，哎你们看到池昹去哪了吗？吃完饭就没看到他。”
“他好像去老陈办公室问黑板报主题了吧……哦来了来了。”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看了过去，从拍摄的这个角度看，有几个女生甚至红了耳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几盒颜料“啪”的一声被放在桌子上，池昹探头看了一眼镜头，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眼尾上扬，笑嘻嘻道：“搞直播啊，来，我当网红。”午时的阳光从窗户的玻璃折射进教室，斑斑点点，散落在他的身上。
原来他真正笑起来是这样的，有种一往无前的气魄。
肖汀现在看这幅画面的情境非常奇妙，明明视频中的这个人就在他旁边，却又好像无法有任何一个共性点可以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他看着视频中在黑板上作画的少年，色彩的斑斓也是其眸中的底色，而这是如今看不到的，乃至消失殆尽的。
抑郁症的触发点有时是日积月累的小事，自己都无法感知到。算算时间，其实也不过两三年，但对于负面情绪的累积时间来说，足够多了。
对世界丧失希望，从来不是一瞬间的事。
肖汀还记得他第一次治疗的是一位重度抑郁患者，治疗时长半年，那人离开这个世界前给他发的最后一条短信是：谢谢你，医生。但我觉得，走的洒脱也是一种解脱。
那天晚上，肖汀独自坐在心理咨询室里，呆了一个晚上。那时刚刚上手这份职业的他，内心涌起很多质疑的声音，是不是他的能力不够？如果换作表哥来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挽回？一晃几年过去，直到现在，他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能接受最坏的结果，以为早就可以非常好的平稳自己的情绪了。
但他依然不希望看到那样的事情再度重演，而自己还是无能为力。
肖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郑重的打了几个字。
【水丁】：我会尽力的。
【爆炒鱿鱼】：[谢谢] [好人牌jpg.]
几秒种后，才记起来自己好像是来休假的肖汀后知后觉的发现，从形式上来说这算不算也在“工作”？仔细想想，唔……好像有点道理。
果然打工人即便在天涯海角都是在打工的，泪。
五分钟后，池昹刚从浴室里走出来，肖汀就看似随意的问了一句：“你会画画吗？”闻言，池昹拿毛巾擦头发的手顿了一下，他偏偏头，并未直接回答：“怎么了？”
“没事，拍了一张很好看的照片，感觉画出来会有不一样的感觉。”肖汀说着，随手翻了几下，把手机举起来。池昹走过去看了一眼，面色有些不自然：“……你确定？”
肖汀心说我就随便翻了一张，应该没什么吧。然而把手机转过来之后，看到那张照片，他终于明白池昹为什么露出那么古怪的神色了。
这居然是他用延时摄影拍的视频的其中一帧，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截下来了。而这张照片上，除了沙滩和日落，就是他们两个人的剪影。
很好看。
肖汀：“…………”这概率，他可以去抽彩票了，绝对特等奖。
看着眼前人一脸吃了辣椒的样子，池昹好整以暇的继续擦着头发，说：“我会画啊，改天画完给你看，医生。”肖汀这下是真的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他抹了一把脸，勉强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就是觉得你可以重拾一下以前的兴趣，有帮助的。”
“姜柏告诉你的吧。”池昹随手把毛巾搭在肩上，沉默了一会，说，“他的确很关心别人，但是我的话，就不必了。”水珠顺着缕缕发丝滑落，断断续续，把他的后衣领染湿了一小片。
他无奈的耸耸肩：“你说，我能画什么呢。”
这问题问得好，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刚才不是说了吗，”肖汀厚着脸皮把手机递给他，道，“画这个。嗯……人就别画了，景色也确实挺好看的，对吧？”
池昹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空气就这么凝固了几秒，就在肖汀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单方面社死时，忽然听到上方传来一声轻笑。那人似乎也是被他这种行为逗乐了，回答说：“行吧，我试试。”
晚风卷起窗口的帘子，飘动。
“那我把照片发给你，加个微信吧。”
听到这话，池昹迟疑了一下，才拿出手机。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用过“加好友”这个功能了，竟有些生疏，好像生活突然又与世界接上了轨，磕磕绊绊，怪不适应的。
他的微信名也很简单，只是两个字，星星。
“嗯？你这名字取的和我有异曲同工之妙啊，”肖汀说，“都是本名的解释。”
闻言，池昹低头看了一下屏幕，念道：“……水丁？”他似乎是认真的想了一下，然后诚恳的说：“是不是有点耿直？”
“懒得去想了，当初试了十几个名字，就这个没有重复。”肖汀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点了几下屏幕，然后说，“发了啊……困死了，我先去洗，你早点睡。”
池昹应了一声，然后躺下身，举着手机，难得把目光放到了朋友圈上。但因为他高中那会换了个手机，后来也没加过多少人，所以动两下手指朋友圈就翻到两三天前了，根本没有什么可看的。
而且，大部分都是买车买房的广告。
他感觉有些无聊，正准备把手机拿去充电，忽然一个消息框弹了出来，看到那个许久未见的备注，原本想按下退出键的手指顿了一下，他呼吸一滞。
【妈妈】：听说你去海南了，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心，他不知怎么回应。想了一会儿，在对话框中输入了很多信息，埋怨的，冷淡的，但最终，他还是又一个字一个字的删去。
【星星】：嗯。
他其实想说，自从你把我抛弃了之后，我过得都不好。有人会打我，骂我，羞辱我，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但你从来没有来救我。
但凉薄的话在嘴边绕了无数次，他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早就不在那个可以哭闹的年纪了，妈妈也已经不是从前的模样。或许这消息，只是她闲来无事时的一时兴起，那自己又何必自作多情，死命抓住这虚假的关怀。
【妈妈】：之前把你丢给那个人，是妈妈不对，对不起。
到头来，最先提起这件事的人，竟然是她。
池昹看着屏幕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忽然就有些烦躁。
没有人打心里愿意回忆糟糕的事，更何况，他害怕再一次，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星星】：我不想听。
他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又慢慢松开。眼前的暖色墙壁慢慢扭曲，时间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永远不会迎来黎明的晚上，他不顾朋友的阻拦，径直冲进了那个夜店里。
穿过一群人纸醉金迷的世界，他看到那个平时都衣着保守的女人，此刻却穿了件大红色的、松松垮垮的裙子，坐在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中间，那吞云吐雾的样子，他从未见过，一时间竟有些陌生。
“缨姐，这位是……”
“啊，”王楼缨掸了掸烟灰，瞥了他一眼，轻蔑道，“还不是池昇军那狗东西的崽种。”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他的昨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