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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昙花一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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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昹至今还印象深刻的,是她眼中的轻视与不屑,这给他一种错觉,仿佛之前十几年的和谐相处都只是他的臆想。
“妈,”他尽力稳住自己的声音,“你……不要我了?”他问得小心翼翼,像迷路的孩子寻找回家的路,却还是听见了他最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别,别叫我妈,”王楼缨抬头看他,眼里却是全然的冷漠,“咱俩现在没啥可说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出门右转,好好回池昇军那儿待着去。”
“等等,缨姐,”一个抽着烟的男人打量着池昹,突然挑了挑眉,“反正池昇军也不要了,让他侍候侍候烟碧房那几位客人呗,还能赚几个钱呢。”
“放屁,”王楼缨一拍桌子,瞪了那男人一眼,“他要是把人伺候不高兴了不是砸我招牌吗?你就尽出馊主意……你小子,快滚快滚,别耽误老娘做生意。”
她看着池昹转过身后,一直紧握着玻璃杯的左手才慢慢松开,暗红色的酒面上倒映出女人复杂的神情。屋顶上斑斓的光影交汇在一处又散开,把更多人的影子拉入不求后果的寻乐中去。
童话从那天开始就破碎了,或者说,家的真正模样,他从未感受过。
屏幕上没有再回复的消息,池昹翻了个身,没有目的地来回翻着微信,思考了一下,然后抱着有些好奇的心态点开了肖汀的微信。
毕竟他之前也加过几位心理医生的好友,微信朋友圈里全都是关于人生哲学的思考,其实一直灌输着那些大道理,也挺没意思的。可哪怕只是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池昹下意识的觉得,肖汀不是这样的。
浅蓝色大海作朋友圈背景,粼粼波光上一轮弯月隐匿在云丝绸后,是安然静谧的夜。这个朋友圈的主人似乎很佛系,个性签名就是一个感叹号,发的内容大多是摄影,配上一些积极向上的文字,直至把时间线翻回到三年前,一抹刺眼的白忽然闯入。
白色的床单,灰色的墙壁,高高挂起的点滴瓶,可是手上还插着针的人却笑的没心没肺。他的配文是:重获新生啦,果篮就别送了,谢谢大家,但吃不下欸!
池昹沉默了一瞬。
似乎,谁都会面临生活的打击啊,即使对它再有期望的人。
可是有人能从淤泥中很快挣扎出来,甚至还能云淡风轻地与人说笑。可大多数人陷入的是沼泽地,找不到方法摆脱,也会越陷越深。
是前者一定强于后者吗?
池昹其实很羡慕这样的洒脱,这样对他来说遥不可及的乐观。从前多少个没有阳光透进来的日日夜夜啊,他耗费了大多数时光在审视自己上,审视自己的懦弱,封闭,然后自由下坠到另一个空间里,继续沉沦。
这样找不到出口的迷宫,他早已习以为常。可现在不一样了,身边忽然多出一束阳光,开始觉得刺眼,后来终于神圣,他恍然意识到,仅仅一天的时间,自己就对这束光产生了依赖,哪怕是名义上的借光。
他思考得入神,直到洗手间的门打开,肖汀扫了一眼时钟,又看看被窝里映出的一圈荧光,再次提醒道:“不早了,要早点休息啊。”或许是职业使然,他的语气中不经意间带上了一点安抚的意味。
碎语被缱绻着的风拾走,捎去谁的耳廓旁,竟一时糊涂,分不清温柔的是夜,还是夜月下的人。
池昹“嗯”了一声,关了屏幕,手指一勾台灯垂下的细线,夜深了。
他之前在书上读到过,有极少数的人,仅一面之交就能让对方敞开心扉,彼时他还觉得好笑,而今才不得不承认,亲和力是真的存在。
这是他近些年来觉得最美的夜晚。
一夜好梦。
肖汀言出必行,既然决心要帮助他人,就一定会列好周全的计划。平日里没什么事,他就拉着池昹到处逛,近到民宿楼下的夜市,远到海南岛的另一边。
池昹还是很少说话,大多数时候就是跟着他走,偶尔肖汀与他聊天才会张口。
不知不觉已经在半个岛上留下了他们的足迹,这样慢慢走着,竟然溜走半个多月的时间。这里天气阴晴多变,可总是有一束微光,洒进不生长绿植的街角。能让人收获一天好心情的,或许,是一杯咖啡,一束花,一封信。
这天恰逢大雨,他们便在一家常来的咖啡店里消费下午。
店里人少,倒也乐得清闲。肖汀从随身带的包里抽出一张白纸,写写画画,又对照着手机看了一眼,然后立起白纸,说:“你看,我画的海,是不是很好看?”闻言,池昹放下手中的本子,抬眼,片刻后勾起嘴角道:“嗯,好看。”
其实,只是几片云,一轮日,一汪洋构成的图画,线条简单,在专业领域来说真算不上美。
“你还能笑得再假一点……”肖汀无奈道,刚想再说什么,忽然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望着他起身去接电话的身影,池昹疑惑地用手指扯了一下嘴角,自己刚才假笑得那么明显?
大约过了五分钟左右,肖汀才走了回来,笑着说:“我哥说我爸妈要过来度假。”谈到父母,他是欣喜,开怀的。
闻言,池昹愣了一下,有些感慨:“你一定,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他没有见过幸福,所以只能从他人的口中得知,可也不得不承认,他也曾奢望过这样的生活。
咖啡店的老板看起来很年轻,是个自来熟,喜欢和来访的客人们说说笑笑。暖黄色的墙上挂着多样的照片,大多都是花草,只有一张照片上是一个小孩伸手接雪的身影,像素很低,却发着美好的光晕。
不免让人觉得,这家店的主人,应该也有阳光一般灿烂的生活。
可池昹却注意到,老板在休息时看着窗外渐晚的天色,眉宇间会细细流露着愁苦,他有一双孩童般清澈的双眸,总是在透过玻璃向远处望着,好像在望什么人。
雨声变小,因故逗留与此的人们都重新踏上了新的征程,风铃声声,不多时,店里的客人只剩肖汀他们二人。
“老板,这张照片的背景好像我家那边,”肖汀看着那张小孩的照片,不确定道,“我小时候在那儿住过一段时间,是燕子矶吗?”
闻言,老板抬眼,微讶道:“是,但那里后来拆迁了,有时间我还是想回去看看的。”说着,他眼中盛满笑意,店开在异乡,碰到家乡客,自然是欢喜的。
于是,两人便就着故乡聊了起来,看着季节抹胭脂的栖霞山,碧波荡漾的玄武湖,言语中的赞叹快要溢出,再一对地址,其实都不是老城南人,但长在城北的南京,也不失为另一种风味。
夜在家长里短中被拉下,肖汀看看时间,和老板道了别,转头一看,某人双手环着个抱枕侧躺在沙发上,睡得正酣。
他不禁失笑,眼前的人让他想起自己从前养过的一只小猫,总是在他和朋友聊天的时候窝在沙发里睡着,好像无论什么动静都不能吵醒它,只独自守着那一处凹陷。
“醒醒啦,”他轻轻地拍了拍池昹的肩膀,“雨停了,我们回去吧。”
池昹大概是还没睡醒,睁了眼看见面前坐着个人,条件反射般往后缩了一下,看清是肖汀后紧绷的背部又放松下来,挠挠头应着:“哦,好。”
他们刚要走出门时,发觉店里的灯光一下暗下来,老板收拾着东西,拎起一个包,似乎也准备出门。
肖汀有些奇怪:“老板,今天这么早关门啊?”
“家里有聚餐,要早点去,”老板说着,和他们一起走出门,挥挥手,“下次见咯,拜拜!”
雨后的空气很清新,耳边还有水滴敲打地面的声音,叮叮当当,给人一种入画的错觉。走了一段路后,池昹忽然道:“你一年之后才回去吗?”
“是啊,回南京,”肖汀歪歪头,“你呢?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闻言,池昹顿了一下,小声道:“我不知道,可能还有半个月……寒假过完我得回去了,不然毕不了业。”
不管怎么说,对于这里他还是留恋的。留恋伸手便能触碰的暖风,逗留许久的落日,还有温柔如朝霞的人。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人生中错过是常态。
接下来的半个月,池昹倒是经常一个人出门去,一去就是大半天,肖汀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是莫名感觉他的心情最近好了不少。言语之间,竟有时可窥见当年那个肆意张狂的少年。
直到临别这天,收到一幅油画,肖汀才恍然他这些天忙忙碌碌一直在干什么。原来随口一说的一句话,真的有人会放在心上。
“不开心的话,微信随时找我。”
池昹拉开出租车车门,听到这句话,回头笑了一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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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一年里,肖汀依然在捣鼓他的摄影装备,却经常想起那个邂逅一个月的朋友,他的名字安静地躺在微信里,没有掀起一点波澜。
忘记也好,不想聊也罢——肖汀一向认为遇见是缘分,至于后面的事情如何也就随风去了,毕竟人生的旅途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什么时候找到,又什么时候丢失在人海,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每天回来看看对面的空床铺,想起那个他,不免会感觉有些失落,个中缘由连他自己都想不清楚。
后来终于忍不住给他发了信息:最近怎么样?
只是,一直得不到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