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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郑垚顺着漆起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是一座平平无奇的石碑,一个黄色小提琴琴盒静静倚在其旁。
      漆起的手往右移动:“那是我爸爸的。”
      旁边的石碑更高一点,其前放着一把已经快锈成黑色的小号。
      “为什么?”郑垚轻声问。
      “车祸。”漆起利落道,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普通而习以为常的事。
      他将手放下,接着道:“他们都是很优秀的乐手,当初他们就是在乐团认识,然后相爱。其实,他们一开始想让我学长笛,但是当时我很小,去琴行的时候总觉得越大的乐器越好,就选了低音提琴,他们一直都支持我。后来我加入了学生乐团,我总是,我总是不想拉伴奏,但是只要是乐团表演,不管我拉的是什么,他们总是特别为我高兴。”
      “我们有时候也会在一起三重奏,但是他们总是让我拉旋律。你也知道,高音乐器一般才是旋律,低音乐器才是伴奏啊。直到他们走的那天,他们跟我说,如果我想他们了,就带上低音提琴到这,把谱子放在墓前。他们视奏很厉害的,很快就能跟我合上。我后悔了,我应该,我应该多拉一点伴奏,我想为他们伴奏,我想听他们拉琴,听他们拉旋律……郑垚,我,我一直觉得,把伴奏拉得很好听,是,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漆起的声音变了调,睫毛重重一颤,两滴泪水便啪嗒一声打在了衬衫上,迅速晕开一片。
      郑垚嘴唇紧抿,看着漆起不知所措。
      漆起用手臂拭去泪,转向郑垚,费力道:“所以,所以你不要,伤心,你爷爷他,他,他很好……”
      哭成这样还去安慰别人,漆起嘴唇扁扁的,满眶晶莹在阳光下闪烁。他抬头望着郑垚,似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郑垚伸手,盖住了漆起的眼睛,掌心瞬间一片湿热,泪水沾了满手,不断往下滴着。
      他轻笑一声:“你的泪腺怎么这么发达。”
      漆起拍掉郑垚的手,三两下抹掉眼泪,气急败坏地踢了他一脚:“滚,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好了好了,我什么时候说我伤心了,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郑垚表情平和,重新看向前方。
      他们一起往坡下走去,边走边聊天。
      “我爸妈不喜欢我。”
      “因为你哥哥吗?”
      “对。我哥哥一直是那种……很优秀的存在。可我从小一直生病,几次差点夭折。”
      “啊……”漆起有些紧张。
      “哼,不是所有父母都会在给孩子治病这件事上耿耿于怀。如果不是我的奶奶,我可能……我也不知道我会怎样。”
      “你的奶奶?她今天没来吗?”
      “她去世了,很早的时候。”郑垚转头,目光在一排排墓碑上扫视,可惜她不在这里,在W市。
      “抱歉,我……”漆起连忙道歉。
      “没事。”郑垚看向漆起,浅浅一笑,“她一辈子,没经历过什么,也没出过市,没有什么遗嘱遗言。在她去世后好几天,我才得知这个消息。其实在此之前,家里没人管我。哥哥因为考研,爸妈不让我影响他。我在四中,那里风气不好,我……跟着学坏了。”
      郑垚说这话时有些迟疑,但很快觉得这没什么说不出口的。
      “抽烟,喝酒,逃学,赌博,无恶不作。不过后来我戒了,赫尔墨第一条规定就是不准沾染恶习。”
      漆起偷偷瞥了一眼郑垚的神色,他听出来郑垚隐瞒了什么。他曾经去过一次赫尔墨,一进卫生间就是一股烟味。
      “嗯……”漆起揉了揉鼻子,“你很厉害。”
      “什么?”郑垚一愣。
      “你的起跑线在后面,但是你能跑在别人前面,真的很厉害。”
      “我怎么就跑在前面了……”郑垚眼神往一侧瞟去,手不自觉摸向了后颈。

      等脚步踏上坚硬的石阶,两人一起朝漆起父母的墓碑走去。
      “妈,借你琴拉拉。”
      漆起先是拍了拍琴盒上的灰,随后将深褐色的小提琴拿了出来,从夹层里掏出擦琴布和一盒松香擦拭着弓毛,试着调了调音,然后不着调地磕磕巴巴拉了一首不知名的曲子。
      “贝斯的弦按久了,没想到按小提的弦这么轻松。”漆起嘟囔着,坐在一旁仔仔细细地擦着琴。见郑垚一直盯着那把小号,便示意可以随便看看。
      郑垚拿起小号,前后左右瞧着,不时按动着活塞。
      “如果没锈的话,这把小号应该价值不菲。”
      “就因为锈了,所以才没人去偷嘛。”漆起随口道。
      郑垚摇摇头,道:“F市被誉为音乐之城并不是浪得虚名。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有很多优秀的乐团,更重要的是‘音乐改变人生’。”
      漆起从小在F市长大,自然知道F市以音乐著称,但对后面这一句话几乎没有印象。
      郑垚专注地注视着手里锈得发黑的小号,低沉缓慢的语调如同讲故事一般:“有很多人都认为艺术是高深莫测、遥不可及的东西。但是艺术,就是把人内心的想法用不同方式表现出来而已。比如文学,它相对来说比较直接,可以用文字表达自己的感情。美术和音乐则要抽象一些,但正是这样,同一种音乐有无数种理解方式,同一种感情也有无数种音乐去表达。我们聆听音乐,相当于是在读一本变幻无穷的书,所以我们……呃……”
      郑垚发现漆起正愣愣地看着自己,像是没听懂一样,只好转移话题:“嗯,不知道这把小号能不能吹响。”
      漆起脱口而出:“你可以试一试——”
      “算了,这是你父亲的东西。”郑垚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
      漆起擦好琴,一跃起身,道:“好了,我该去干活了,你也赶快去陪你哥哥吧。”
      “我……”郑垚不好意思说他和郑焱的关系差到了何种程度,踌躇半天,道:“你们乐队还缺人吗?”
      漆起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你带号了吗?”
      “……没带。”
      “你会吹小号吗?”
      “……不会。”
      “那你来干嘛?帮忙打拍子,还是翻谱子?”
      “那……你什么时候下班。”
      漆起低头看了看表:“一刻钟之后再去上面拉一首就没了。”
      “那我中午请你吃饭吧,就当是感谢你。”郑垚一句话下来说得莫名其妙,令漆起有些摸不着头脑。
      “什么……赫尔墨报酬这么高吗?”

      这回下葬的是位因病逝世的教师,看得出他们家并不富裕,但他的家属同事学生都来了,乌泱泱一群人站满了树林中央的空地。
      震天撼地的哭声甚至盖过了奏乐声。乐曲一结束,漆起就赶忙背琴走人,弓着腰在一群蓝白色校服中间乱窜。
      “借过。”
      “借过,谢谢。”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人群后面有一道黑色的高大身影,漆起抬头一看,是郑垚。
      郑垚一笑:“走吧。”
      “笑你个头!”漆起压低嗓音气汹汹道,“小心那群学生冲过来一人一拳,揍死你。”

      此时正值中午,阳光更加耀眼,气温有所上升。一上公交车,郑垚就脱去了厚重的外套,露出了里面干练的卫衣。
      “一会儿去吃什么?”漆起坐在郑垚后座,低着头打游戏。
      “你定。”郑垚自从成年起便几乎没碰过游戏了,坐在车上不是刷点短视频就是看着窗外发呆。现在他便将胳膊肘搭在椅背上,侧头看着漆起玩,另一手扶着漆起的低音提琴琴盒。
      “那就喝汤呗。”漆起头也不抬。
      郑垚原以为漆起会说中餐西餐或者快餐之类的,但结合先前漆起讹诈他的行为来看,他说的极有可能是鱼翅汤或者燕窝汤之类的。
      “什么汤?”
      漆起抬头看了郑垚一眼:“到时候去看看呗,乌鸡汤鸽子汤什么的。”
      郑垚松了口气,没有让自己砸锅卖铁。
      他盯住漆起手机上的那些五颜六色、身着奇装异服的虚拟人物,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漆起选择的餐厅的规模比郑垚预想中还要小上许多,一家二十几平的小饭店,门口立着一个灰色的大瓷罐,从盖沿飘出缕缕白雾。
      店内只有几张几张四人桌,此时一个顾客都没有,厨师收银员清洁工都是同一个人。饭店后门连接可以住人的小屋子,有些破败的墙壁上挂着缺角的菜单和老旧的时钟。
      这里的饭菜都是由小瓷罐子装的,热气腾腾,吃着十分舒服,没开空调的小店也变得暖烘烘的了。
      “欸,你今天怎么了,干嘛请我吃饭啊?”漆起将一只粉笔粗细的水煮鸡腿丢进嘴里,不到一秒就吐出来一根什么也不剩的骨头。
      “说了感谢你。”
      漆起仍然不解,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能让郑垚去感谢的事。
      郑垚结账时发现足以将两人撑饱的一餐饭仅仅五十块左右。他惊讶地回头看去,却发现漆起将饭扒得一干二净,连着郑垚的那份土豆汤也一并喝得只剩残渣。

      郑焱从上午一直守到了下午,几次差点歪在石头上睡着了。
      王春和郑军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前者对着墓碑连叹三口气,后者则立在碑前偷偷抹眼泪。
      王春一把将郑焱拉到一旁,看着儿子的黑眼圈,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然后问:“郑垚来了吗?”
      郑焱低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半晌道:“没来。”
      “这个死孩子,真是没心没肺。”王春骂道。郑焱轻握住她的手腕,道:“我跟他打了电话,他很忙,以后会回来看我们的。”
      “回来干什么回来?趁早别回来,我还想多活几年。”
      郑焱用微笑安慰着母亲,眼底却渐渐闪过一丝阴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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