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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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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温越来越低,树枝已经结霜了。
排练厅的灯开得不多,仅仅能看清谱子和乐器。笛管在这样的光线下也如银锭般华贵。
这段音乐以木管为旋律,弦乐和声。长笛的高音尖锐嘹亮,上下吹奏着分解和弦,中提琴和大提琴跟进旋律的和声,曲调正式中伴着温柔,营造了一种焕然一新的音响效果。
乐曲结束,谱务小姐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依旧是扯着她那副声音比小号还要洪亮的大嗓门:“来来来,乐器收好,安静地去剧院门口集合,听清楚没?不准吵啊,厅里还在演出,来迅速迅速。”
一旁的低音提琴乐手徐雨碰了碰漆起:“欸,像不像小时候春游?”
漆起有些紧张,只能附和着笑笑。
尽管前几天谱务问有谁不去团建的时候漆起没吱声,可现在租的客车都停在门口了,他却开始犹豫到底去不去。
他没去过歌厅这种地方,也不会唱歌喝酒,更不想花钱,可这样显得自己不合群。
漆起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铜管乐器收号时要处理掉号管里的冷凝水,往往需要更长时间。
漆起上了几级台阶走到舞台靠后的地方,那里是铜管乐组的位置。
“喂,你去不去?”漆起小声道,不自觉抠起了指甲。
“什么?”郑垚不急着收号,而是翘着二郎腿低头聚精会神地摆弄手机。这样做的结果往往是整个乐团都在等他一个人。
“你去不去?”漆起的声音略大了些。
郑垚抬头,看着漆起,好半天才从手机的世界中脱离,道:“去。”
“哦……”漆起走了回去,觉得自己问了也是白问。郑垚比他有钱多了,多到都能随便请他吃饭了,他去也是理所当然。
漆起还在犹犹豫豫,徐雨却已经在排练厅门口喊他了。
漆起无法,回头看了一眼郑垚,这才跟着去了。
谱务小姐承担了乘务员的工作,站在车头清点人数。车里乱哄哄的,指挥也不管事,这让她的暴脾气很快就上来了,尤其是当她发现少了一个人时。
“郑——垚——”
车厢内瞬间鸦雀无声。
此时的郑垚才慢悠悠朝这边走来,踏上客车。
谱记狠狠一跺脚,司机心疼起了这辆车。
“怎么了?”郑垚无辜道。
“怎么了?!你有没有点时间观念,啊?知不知道所有人都在等你一个?磨磨蹭蹭的,啊,迟到,拖,哪次不是你?想不想去?不想去是吧?不想去滚!”
她愤怒地一挥手,嘴角撇出一个坑,眼睛瞪得老大。
徐雨贴着漆起耳朵悄悄道:“听说张谱务,曾经当过老师。”
漆起以瞪大双眼表示震惊。
郑垚皱了皱眉,不知道该不该上车。
“看着我干嘛,上去啊!服了你这种鬼人。”
车里的人又开始窃窃私语了。
郑垚上车,坐在了指挥旁边,垂下眼帘:“她怎么总是盯着我……”
指挥笑笑:“她以前当值周生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今夜的月亮倒是很显眼,城市繁乱的霓虹灯使夜色亮如彩色的白昼。
客车堵车了,司机早已习惯这样的路况,一手扒着方向盘,一手开着微信跟别人一条一条地发语音。只有谱务急得不行,三番五次地问还要堵多久。
“大姐,你看这确实是动不了哇……”
漆起坐在靠窗的位置,支撑不住困意,脑袋砰的一声撞在玻璃上。
过了十分钟,前方的车流才渐渐有了松动。等挨过十字路口,路况便好了起来,歌厅的彩灯在城市中最为显眼。
漆起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湿漉漉的自己发呆,半晌才用袖口擦掉水渍,把自己的中分头弄得整齐些,慢慢走进入口。
乐团定了套极大的包间,甚至有二楼,容纳几十人绰绰有余。乐手们听惯了古典乐,弄起流行乐来别有一番风味,低音炮震得人耳朵疼。
漆起简单环视了一下,中心舞池四周都有卡座,再者便是吧台和桌上足球等,就连点歌台都有专门的工作人员负责。
几个活跃分子此时已经在捏着话筒嘶吼了,其余也多多少少乐在其中,只有郑垚还是缩在角落的沙发上玩手机。
漆起先是站在舞池旁边观望了一会儿,然后走到角落的卡座,坐在郑垚对面。
“喂,你唱歌吗?”
郑垚头也不抬,应该是音乐声太大没听到。
“我说,你唱歌吗?!”漆起大声嚷嚷,还是不见其动弹。
“郑三土,不讲道理,懒惰成性,出尔反尔,蛮横无理,欺人太甚,自私任性。”漆起见他专注于手机,小声说了点坏话,之后便自讨没趣打算起身走人。
郑垚站起来,将手机丢进口袋,俯下身道:“我唱。”随后大步走到乐呵呵的圆号手那,拍了拍他的肩,凑在耳边道:“点歌,漆起要唱《勇气》。”
圆号手来了精神,“漆起要唱《勇气》”的吼声带着回音迸发而出,众多目光短暂搜寻后齐刷刷朝这边瞧来。
事发突然,漆起只来得及坐直身子。上一首歌刚好结束,点歌员手速飞快,前奏已经响了起来。
徐雨一刻也不停地录像,挥手道:“漆起,上去啊!”
漆起眼神呆滞,机械般走上台,嘴巴微张,接过递来的话筒,大脑一片空白,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参加低音提琴比赛那会。
歌词忘得稀碎,漆起只能靠字幕勉强哼唱,大白嗓前后不知移了多少个调。
郑垚看上去心情还不错,倚在柱子上看漆起唱歌,也拿出手机录了段像。
好不容易挨到一曲结束,漆起腿都软了,满手都是汗。他赶紧蹿下台,随便找个人把话筒塞了过去。正准备逃到角落去,又被徐雨拉到了大提琴和低音提琴乐手坐在一块的沙发。
“好听。” 大提琴乐手朝漆起比了个大拇指。
“我真的……”漆起苦笑着。
“没事没事,你声儿好听,有潜力。”徐雨道,众人大笑。
漆起平常的声音不亮不厚,不高不低,倒是十分温和。
台上又有人点歌。
“来。”一位乐手端起桌上的玻璃杯,杯里暗金色的酒液微微晃动着,在歌厅的灯光下璀璨而迷离。
其他人纷纷拿起自己的杯子,漆起手上一沉,徐雨塞来了满满一杯。
“不是,我……”漆起面露难色。
“没事儿,不要钱,随便喝。”徐雨知道漆起的家境,悄悄道。
其他人已经喝了下去,漆起无法,只能低头抿一小口。
淡淡的酒气飘来,有些冲,但好像仅此而已。徐雨倒的酒没什么酒味,度数也低,喝起来跟饮料也差不多了。
漆起放下心来,便舒舒服服靠在沙发上,跟同事们有一搭没一搭聊天,或是看台上的人唱歌拉琴,遇到会唱的跟着哼两下,没事便凑在一起打牌玩游戏,再者时不时喝点酒。
渐渐地,漆起只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变得有意思了,他的话多了起来,说出来的更多是不经大脑思考、随心所欲的话。他唱歌的声音越来越大,酒杯慢而又尽,尽而又填,而后变成整瓶。他不知道这酒哪里好喝,但这嘴巴好像就是喜欢酒液浸泡的感觉,他的脑子里只剩下想喝。他低头看手机,却怎么也看不清上面的字了。
漆起觉得奇怪,四面看时,绚烂变幻的灯光已经模糊成了色块,震耳欲聋的音乐揉成一团,他打了个嗝,手里握着的酒瓶子随之洒出来一点。
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叫他,声音还有点熟悉。
漆起回头看去,如近视眼摘去了眼镜。
“干嘛?”他叫了声。
那人又说了什么,可漆起实在听不清,只是举起酒瓶,又要一饮而尽。
手腕被猛地拉住,漆起没喝成,脸上瞬间显出愠怒之色。
“……回去……有事……”漆起迷迷糊糊听见这么几个字,大手一挥:“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郑垚火了,伸手掐住了漆起的脸,低吼道:“跟我回去,现在!”
漆起清醒了一点,但只是一点。
“什么事嘛……”
“先回去再说。”
漆起大大点了个头,再次举起酒瓶:“那等我喝完……”
郑垚忍无可忍,厉声道:“不许喝!”
几个乐手好奇地回头朝这边看了看。
漆起身子抖了抖,低头依依不舍地盯着那半瓶酒。郑垚拎起他的手臂,就要把人拉走。
“等一下!”漆起叫了声。郑垚不耐地回头,迎面怼来一个棕色的瓶口,下一秒,凉丝丝的混有浓烈酒气的酒液涌了过来,灌进郑垚口里。
郑垚一惊,松开漆起后退几步,还未擦掉脸上的残液,漆起却跟了过来,故技重施。
“帮我喝完——”他懒洋洋地叫道。
“咳咳,漆起!”郑垚再退一步,靠在了墙上,漆起还想跟来,脚下一绊,扑在了郑垚身上,顺势抱了起来,像树懒拥着大树,只露个深棕色的发顶给他。
“怎么样,好喝吧?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咦……好暖和。”
郑垚本能地将人推开,漆起没骨头般踉踉跄跄,只是一个转身,额头就撞上了柱子。
郑垚喘了两口气,一时有些呆滞。
漆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妈呀,血啊……”
郑垚赶紧过去一看,柱子上凸起的装饰物把漆起额头擦破了。
“闹够了没?跟我出去。”郑垚简单用手擦了擦冒出来的一点血。
漆起伸手在兜里掏了掏,竟掏出一个创口贴,递给郑垚,不客气道:“来,帮我打开。”
郑垚叹了口气,撕开包装,递了回去。
漆起低头看着他撕,却没有接,只是吊着嗓子道:“你帮我贴——”
“你……唉……”
“这下可以走了吧?”郑垚无奈道。
跟低声部的乐手逐一打招呼道别的漆起脸上乐呵呵地,一拍郑垚的肩膀,高兴道:“走吧!”
一出歌厅,室外的冷风袭来,漆起缩着脖子,打开手机去扫共享单车。
“不用,”郑垚双手插在衣兜里,“有车。”
过了几分钟,还是那辆黑色轿车,还是那个司机,漆起却说不什么都不肯上去。
“骗子,上次骗我说送我回家,结果呢?”漆起气鼓鼓地声讨郑垚。
“这次真不骗你。”郑垚帮漆起打开后座车门。
“不要。”漆起看都不看一眼,刚好一辆出租车经过,他伸手拦了下来,车停在面前。
漆起上了车,道:“去B区……”
郑垚紧跟着也上了车,坐在了漆起旁边,朝司机道:“不好意思他喝醉了,去琴冠路26号。”
“好嘞。”车调了个头,逐渐加速。
“喂,你干什么,下去,你下去啊。”漆起推了推他。
“安静点。”郑垚拍开他的手,给自己的司机打电话让他先走。
“我们要去哪?”
郑垚看了漆起一眼,犹豫几秒才道:“赫尔墨。”
漆起愣住,许久才反应过来,醉醺醺的眼直视郑垚,道:“你不是……要送我回家吗?”
郑垚食指弯曲抵住鼻尖,眼睛看向窗外:“任务……”
漆起如撮盐入火,凭借着酒劲,嗓门不自觉大了起来:“你骗我!说好了送我回家,你没一句实话!你是不是整天只知道任务?我要下车!”
司机看向郑垚,后者摇摇头。
漆起尖叫:“我要下车——”
郑垚嘴唇紧抿,翻身而起,双手撑住座椅,俯视漆起。
漆起被阴影笼罩,当他看见郑垚捏紧的拳头伸到面前时,赶紧闭住了嘴。
“再吵,就是这个。”
喝得再醉的人都有危险意识,漆起不再闹了,只是低着头,偶尔嘀嘀咕咕着什么。
郑垚抹了抹额头。他今晚本来是打算来放松的,可赫尔墨临时通知,要漆起来领拉普勒军工厂的秘密资料的原文件。其实郑垚可以选择明天再把人叫来,可当他找到漆起,发现他喝得那样醉时,便不知从哪来的执着劲让郑垚还是坚持把漆起带走了。
郑垚看着窗外的景物飞快移到后方,漆起抱住自己的感觉和他刚才吱哇乱叫的声音一遍遍在自己脑中重播。
司机在车里翻了翻,找出一盒解酒药,递给郑垚,又送了一瓶矿泉水,道:“看看药过期没。”
郑垚看了看,便抠出几粒,塞到漆起手里,然后打开瓶盖,将水伸了过去。
漆起端详了一会儿,抬头看着郑垚:“你要毒死我?”
郑垚皱眉:“醒酒,快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