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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请大家按区域就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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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田宇西好像经常能在D大校园里看到楚稚。她要么披散着长发,要么戴着深色的帽子,她有时跟在楚付身后,有时站在别的人旁边。田宇西认识楚付,倒不认识那些别的人。期中来临,她有书要背,有论文要改,每一天都像穿越了一整个世纪,以至于她总觉得,楚稚和楚付在一起的时间,每一刻都有三生三世那么长。
“渣男。”
陈见加嚼着冰块,一瞬间怀疑自己耳朵坏了。
“渣男。”田宇西又说了一次,只是这一次,手上的力气太大,杯里吸管触壁反弹,溅了自己一脸水。
陈见加挑挑眉,慢条斯理:“就因为他不喜欢你?”
田宇西眼神一冷,笼罩在陈见加脸上,仿佛崴了脚的人依旧自欺欺人地跑着马拉松,不假思索,并且理直气壮:“对,不喜欢我的,都是没眼光的渣男。”
“……”陈见加勉强附和,“对,他是渣男,大渣男,玩弄别人的感……”
蓦然一道声音插足对话:“渣男?谁?”
陈见加脸色倏地一变,回身一看,只见楚稚笑眼靠在门框处,左手拎着包,空闲的右手被她抬起,人畜无害地冲她们挥了挥。
田宇西抬眼,还算镇定:“有事吗?”
楚稚干脆迈进来,拉过一个凳子在她们旁边坐下:“街对面看见你,好奇,就来了。”
田宇西盯着楚稚这一连串不见外的动作,还作势要点一杯饮料加入她们,她朝椅子后面一靠:“你好奇什么?”
“好奇你啊,好奇你怎么倒追的楚付,”楚稚不以为意地翘着腿,温柔地看着田宇西,“我怕走弯路。”
楚稚的直接和没礼貌让田宇西一瞬间生起气来。
陈见加紧张地看着对面两人。她其实不认识楚稚,只偶尔从议论楚付的八卦里蹭过这个名字。她不知道原来田宇西和楚稚认识,甚至是能随意坐下来一起聊天的关系——难道是她格局小了?陈见加下意识在桌子底下打开手机,信息输入到一半,又被她删了大半,好不容易编辑完,想了想还是又换了个收件人。等陈见加一顿操作结束,楚稚点的冰拿铁被店员端上来。
陨石一般的配色,被玻璃杯子装点地十分清澈。楚稚一笑,飞快用吸管在杯子中央,搅起一道小小的漩涡,本一眼到底,明朗的故事,迅速浑浊起来。半刻后,杯中只余上下胡乱分层、颜色不均、却其实更加适宜入口的杰作。
她含上吸管,面颊上显露了些尝到美味后自然的欢悦表情。
“我打听过你,楚付的高中学妹,听说见到楚付的第一面就喝醉了,喝醉完就告了白,”楚稚的语气客观中肯,以一种最冷眼旁观的姿态描述着田宇西余生想忘掉画面的第一名,她说到这里,还不忘拿出备忘录,好似真的要随时要记些笔记,“告了白却拍拍屁股走人,整天别扭来别扭去,让楚付不明不白遭了一段时间闲话……田宇西,你这是喜欢他吗?你是不是跟他有仇?”
要不是微信突然闪出一个新消息,陈见加肯定是要站出来帮田宇西骂回去的。她低头,是白漉回了信:需要通知楚付吗?
田宇西听完,意外没有反应。只见她不紧不慢“嗯”了一声:“然后呢?”
“然后?”楚稚嘴角一弯,像是温柔学姐开学致辞一般,连眼睛都笑眯眯的,“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或者因为我的唐突而受到冒犯,你完全可以说出来。”
陈见加:???这是什么不要脸的话?
“你向谁打听的我?”田宇西回以十分好奇的神情。
“楚红榆的同学们。”
陈见加:什么玩意?谁?同学又是谁??
噢,田宇西想起来,汤棠的确跟她提过一嘴楚稚和楚红榆的关系——她心底无语,感觉这辈子认识的姓楚的,都在这三四角恋里了。
“你打听我的原因,是为了楚付,对吧,”田宇西的面颊上落下睫毛的影子,她的手指托过玻璃杯下的磕绊凹槽,“那你该从楚付嘴里打听我,而不是别的什么人——这样,你才会知道,我们一起吃过饭,爬过山,一起写论文,一起回母校……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早在你不知道的什么时候,翻过了你刚刚说的所有章节。楚稚,我和楚付的故事太多,你不必来好奇我,你好奇他就够了。”
楚稚笑容停在嘴角,她并没有立刻露出失控的神情,而是将嘴角无辜的笑容,叠换成了躺在阴影里许久的嫉妒与不甘。可惜楚稚是美丽的,于是她的嫉妒也是美丽的,如同唇上恰到好处的红色,和眼眶中深藏不露的安静,反而为她此时的神情,歇下画龙点睛的作用。
“虽然你和我想的不一样,”楚稚缓缓开口,“但你说的对,我该费心的人,不是你。”说完,她将手中咖啡朝外一推,面无表情地提起自己包,转身离开。
咖啡厅门口无辜的风铃,因为楚稚的出现和离开,叮叮当当个没完。
陈见加倒吸一口冷气,回道:好像不用了。
“渣男”的话题没有再继续。好在本身这议题就站不住脚,也就不算可惜。田宇西最擅长的大概就是用漠不关心的态度,填满她的心慌意乱。自从楚稚出现,她就像被捆住了双手,做任何事情都左支右绌,好像全世界最珍贵的就是她那些对楚付的心意,而她正在失去。于是她的心不在焉,她的午夜梦回,都有了解释的借口。
她不能责怪楚付从没有给她答案——其实他给过,田宇西叹口气,只是不是她想要的那个罢了;也不能责怪楚稚怎么能和她喜欢上一个人;更不能责怪老天瞎了眼安排他们重逢……她就只能责怪运气不好,责怪自己没有放弃喜欢楚付的勇气。而在此之前,她意识到她压根没有考虑过楚付的心意。楚付到底喜不喜欢这个女生,她那些兀自纠结的密语是否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她该问吗?她可以问吗?
或者干脆要不放弃吧?她想过。
田宇西低垂着脑袋,神情没有变化,眼泪有预兆地掉落。好像难过了这么久,她才第一次看清自己的悲伤,她的肩膀动了动,簌簌抖着,眼泪越聚越多,原来喜欢不得的力量,能这样摧垮一个稚气的女孩。她缓缓伏在桌边,感受到肩膀被陈见加紧紧地搂住,心中压抑的失落,更决堤地袭来,她哭得失声,连眼睛都不愿睁开,却其实痛快淋漓。
她接受吧,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接受一切该发生的情绪,可是离放弃楚付,她还不甘心。
不知过了多久,她平静下来,陈见加安静离开。
陈见加打量着田宇西,见她擦干净了眼泪,才问道:“晚上开会你还去吗?”
也许得见到楚付……
田宇西无语:“不是必须出席吗?”
陈见加鼓了鼓掌:“好样的!”
田宇西:“……”
白漉收到陈见加的短信,锁上手机,扫了一眼坐在他身后的沙发的楚付。
楚付正翻着书,一本爱情小说,听说作者写完这本书,就跟着心爱的情人,转身跳下了龙达悬崖。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落拓在纸张上的颗粒文字,可惜悬崖之下是什么,作者来不及写了。
叮叮——他的手机上蓦然出现一条新信息,来自楚稚。
“你们学校门口这家麻辣烫很好吃吗?”
叮叮——
“大下午的也能排这么长的队?”
楚付撤回视线,没有回复,手机被他收回口袋,目光落在书中左页的第四段:“塔雅望着手中颓败的花,冬夜的风刮在她的耳畔,也刮在那花上,花丧失了枯涸的能力,意外坚定不移,而她的心也沉重的歇在某处,像是压在悬崖下古老的承诺,令时间也惧怕。”
田宇西抱着电脑,趁大会前大家都在稀稀拉拉地进场,赶忙拿出大纲继续背诵。她戴着耳机,循环单一的歌曲保证了她不会被新鲜感带走,因此她越背越快。她勾勾嘴角,连忙珍惜这一刻自己非凡的效率。
楚付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江来坐在田宇西身边,捧着她的电脑,认真地审视着什么;田宇西面对他,嘴巴飞快地开合,直到江来满意地点了点头,把电脑还给她。
“没背错吧?”田宇西接回电脑,飞快地浏览着。
江来一笑:“没错,不过你这是什么课,怎么这么多内容?”
田宇西下意识皱眉:“病理,要把整本书都背下来,我本来……”
“大家好,”主席台上突然有人说话,声音清沉,田宇西被打断,抬眼看过去。楚付飞快地扫了一眼,继续说道,“请大家按区域就坐。”
汤棠失笑,什么时候轮到副会长干起秘书长的活了?他看着猫着腰跑回宣传部的江来,和不远处同样将一切看在眼里的戴乐对视一眼,难道,月老阵线联盟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田宇西朝主席台看过去,楚付漫不经心地低头看着稿子,好像心思全不在这里。
因为喝了不少咖啡,会议开始不久,田宇西就跟戴乐请了假去上厕所,悄悄从后门离开。厕所维修,她只能绕远了些,上了几层楼,等她再回来,已经是十分钟之后了。
楚付正靠在走廊墙边,个子很高,很显眼。田宇西的个子应该够得着他的下巴,只不过她没靠他很近过,也就没“脚踏实地”地测量过。因为找不到多余的纸巾,田宇西洗了手就直接往牛仔裤上蹭了,于是那里沾满了明显的水印。
楚付看见田宇西走近,缓缓挺直身体。田宇西淡定地咽了咽口水:“有事?”
他一顿:“陈见加说,你在这等我。”
其实田宇西今天一点都不想要见到楚付,她看见他,就能想起楚稚,她不愿意想起楚稚,于是不愿意见到楚付。女孩的心思,乍一眼好像是全篇的废话,但每一个看似没用的字下,又分明浅映着幽微的情绪,连在一起才能成就一份迥殊的心情,谁也不能缺。
田宇西过了一会儿,才语气轻缓地开口:“你喜欢楚稚吗?”
楚付视线稍稍一顿。
“如果你喜欢,”她声音不大,却好像填满了一整个走廊,“你该和我说清楚。”
他听明白了,扯开嘴角一笑:“我不喜欢。”
话毕,轮到田宇西不知所措,按照她自己刚才逻辑,难道只要楚付不喜欢别人,他就能不和她说清楚?她忽然有些懊恼地侧过目光,她竟然忘了楚付其实早在一开始就和她‘说清楚’了——人家拒绝的方式礼貌委婉,你就能忽略不计了吗?
楚付察觉到口袋里手机的震动,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想起他一会儿还要发言,他不得不开口:“我得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说完,他转身往教室的方向走去。田宇西的目光紧随着他,肩宽腰窄,光背影就足够帅气。
田宇西回来的时候,楚付已经在发言,她心中一暖,原来楚付在教室外,等了她很久。
楚付瞥见进来的身影,目光短暂停留。她坐下来,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蹿过来,心情很好的样子,咬着软糖,随手也扔给她一小盒:“干嘛去了?”
她心情不好,但不迁怒无辜:“上厕所啊,不然呢?”?
江来嘴角一勾:“你和楚付一前一后离开,要不是他回来了,还以为你俩要私奔呢。”
田宇西在心里白了他一眼,借您吉言。
四月底天已经暖和起来,教室里空调安静地送着风,楚付低头读着报告,大会上后排无所事事的干事们要么低头玩着手机,要么昏昏欲睡,前排担着事的干部则负责奋笔疾书,戴乐握着笔,连头也来不及抬。楚付语速不慢,少见的没有和颜悦色,他神色淡漠地扫着一行一行的字,发出没有感情的音节。
她不知道是气氛使然,还是这样的会议,本身就是这样烦闷的。
“田宇西,”江来神秘一笑,顶了顶她的肩膀,“告诉你一件事。”
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我有喜欢的人了。”
田宇西笔一顿,转眼看他:“哈?谁?”
江来压低声音,先是叹了口气,又作出苦涩的表情:“隔壁学校的,可惜人家不喜欢我。”
“你告白了?”
“没呢——她压根不喜欢我,告什么白?”
田宇西眨了眨眼——内涵谁呢?
“她有喜欢的人,我告什么白,我又不傻,万一朋友都做不了,亏的可是我!”江来嚼着糖,翻了田宇西一眼,仿佛心里怎么难受,表情就得跟着怎么难看。
这样表里如一的人,告白不告白真的有差别吗?田宇西叹了口气:“你表现得这么明显,人家心里指不定怎么一清二楚,没跟你疏远,没准你就有戏呢。”
江来表情淡下来:“是吗,她知道?”
田宇西不以为然:“废话,被人喜欢,自己难道会不知道吗?”
江来懒懒一笑,不再搭腔。田宇西,你还真不知道。
夜下的图书馆像蜡烛上形单影只的火光,只顾撑起眼前昏柔的明亮,田宇西戴着耳机,缩在三楼的某个角落里。桌面上摊着笔记,笔脱了帽,滚在一边,手心上有漫不经心的字迹。她聚精会神背着PPT上的专有名词,耳机里节奏分明的歌似乎成了记忆力的凝胶。
图书馆送冷气送得格外早,田宇西不得不又多穿了件外套起来。
江来远远看着摊在椅子上的田宇西,自己面前的台式,兀自播放着视频,主人却心不在焉。凌晨的图书馆没什么人,声音都似乎贴在地上,他支着下巴,望着望着就发起了呆。从下午三点到现在,田宇西已经待了快十个小时了,而江来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过去。
田宇西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慢吞吞起身。
江来顿了顿。
她阖上了电脑,缓慢地把笔记本和笔依次往包里装,最后塞上耳机,从座位上起身。江来连忙起身,匆匆跑过去。
“田宇西!”他声音清朗,田宇西差点以为自己幻听。
她讶道:“你怎么在这?”
江来一笑,学着她的语气,反问:“你怎么在这?”
眼见江来捉弄,她懒得搭理,转身作势要走。江来旋即拉住了她,投降道:“太晚了,我发发善心,送你回宿舍好了。”
田宇西侧身瞥了瞥江来肩上的包:“是吗?不是因为你也要回去了吗?”
他笑笑,顺势回道:“你管我呢——走不走?”
田宇西没力气同他插科打诨,挥了挥手,表示答应。两人离开图书馆,室外的空气比馆内清冷不少,她深吸一口,夹带雨后青草的香气,令困意稍退。她把耳机收回包里,转了转脖子和四肢。江来见状,替她提起包,顺嘴问道:“你怎么在图书馆待这么久?”
“准备考试。”
“噢……”
“你怎么也这么晚?”
“啊……我啊,我有事。”
“哈?你能有正事?体育部的事?”
“……”
“忘了吃饭,真饿。”
一条这样平凡的路好像蓦然很长,有路灯的侧影,有虫鸟蝉鸣,有沉湎在月亮下的饥肠辘辘,和无人知晓的秘密心事。江来想,能有这么一个属于和她的晚上,好像也就够了。
宿舍楼近在眼前,田宇西打着哈欠,从江来手里拿回自己的包,草草一笑道谢,转眼跑了进去。江来插着兜,转身,同一条路,顿时清淡不少,月亮依旧是月亮,田宇西的梦想,依旧还是楚付。他勾勾嘴角,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