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胜歌》江东猫猫头

4、围猎（上）

　　时节渐入春，困乏感愈重了。自横水夜战之后，姜夭便不再拘束狄休停留营帐中，随他来去，习武练训，出入都城，快哉自由。

　　青年往马厩去，听闻今日有宾客来，姜夭令部将设围猎，此等乐事，休定要参与其中。会姜夭赠休良驹，通体乌亮，惟尾与鬃毛泛赤红色，如烈火烧与黑土上，甚美，且性烈，健步如飞。

　　狄休正快走，一小儿莽撞擦身而过。两人皆因撞击后退了几步，那小孩儿更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狄休将孩子扶起，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后才故作生气道：“什么事跑这么急？不要命了？”

　　那小孩儿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兴奋说道：“听说城门口那儿有人要被杀头啦！你不去看吗？再不去可就来不及了！”

　　“杀头？为何？”

　　“好像是军中一个传书信的，向姜少王报说横水夜战有一将不仅功绩卓然，还是美人。结果少王召人前来一看，面目有疤。少王恼怒，派人去寻传信人。那人起先还以为能领赏，谁知直接领到棺材板了。”

　　“就为这事？”狄休感愧，轻叹一声。

　　“都城里面的人都说，姜少王固守边疆，明朝政，正因如此才能保白虎郡繁荣至今。可只有都城外面的人才真明白少王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人不从他心意，就日日斩首处刑，即便在战场上功不可没，也不过暴君耳。不知道都城里的蠢货是真的被蒙蔽了眼睛，还是因为怕上断头台故意恭维说在斩叛贼呢！反正我们也就当个乐子看！”

　　狄休看着面前小儿，十二三岁而已。他摇头摆手说不去看了，顺便将临走时包在身上的两块栗子饼交到小孩儿手里，心中叹道：他们还不知这姜少王连所谓的军功战绩都非自己所立下，可悲可笑。

　　驾马到猎场，接近午时，阳春三月的太阳还不毒辣，但临近正午还是晒得狄休眯起了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卫诚严肃的脸。不等他开口训话，狄休先言道：“来迟了，深感愧疚，将军见谅！”他抱拳虚作一辑，抬眼时竟看到眼前有二白虎冲自己扑来。

　　太阳照花眼了？

　　直到白虎之掌真真切切地落到狄休胸口时，他才确信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虎掌厚大，白虎却敛爪牙，触碰狄休的力度也恰到好处。狄休身形纤细，也只是朝后仰了身子，未被扑倒。灼热的鼻息全然扑打到青年的面上，后传来一阵温热湿濡之感，粗糙的舌苔舔舐过他的颊与颈侧，触及到耳畔时，狄休嬉笑着将白虎推开：“行了行了！”

　　另一只白虎在狄休脚边乖顺地趴着，时不时用鼻子嗅嗅青年身上的味道。

　　“腾霄！扶摇！”清脆的少女声音由近及远。

　　白虎听见呼唤声，纷纷停下动作而回头。不远处跑来一位年轻的姑娘，挽青丝，着白衫，眼眸似流泉泛清澈之涟漪，面上气色宛如春日初桃。少女身后跟一少年，稍矮些，发及腰间未束冠，系一青色抹额，五官明艳，眉眼间有傲气。

　　二白虎作了回应，未起身返回饲主身边。少女见状悦然笑说：“公子身上有好闻的味道，虎喜汝甚。”

　　“哼。”少女身边的少年就没有好脸色了，他叉腰嗤笑到，“猫，皆爱腥骚。”

　　“华儿！不许无理！”少女面带愠色，言语娇柔如旧，“小弟年幼任性，公子切勿放在心上。
　　”
　　狄休揉了把白虎头顶茸毛，径直走向少年身前，他微微抬起下巴，眼中带着笑意以俯视的神态注视少年道：“吾皆立足于白虎之都，虎，猫之王者也。你我乃猫之民，将军与少王乃猫之主。猫喜腥臊，不知是说你我还是将军与少主？”

　　“仲慎兄书信中写到得一卿，善骑射。我刚踏入郡中，又得知姜灼念一骁勇少将，美姿颜。在我看来，仅仅是巧言善辩而已。”少年身小，不甘示弱挺直身板驳斥后转而向姜夭问道，“哥哥，这就是你新捡的孩子？”

　　“此休也。”姜夭未正面作答，报上狄休名后走到少年身边，以手抚其额，少年这才稍稍放松下来，他又抚过一旁少女，言语比平日里更加柔和，“长途跋涉，幸苦。”

　　“见过公子，与兄书信往来中听闻公子作为，常棣敬之。”少女行礼，顺便报上称呼，她又说，“这是弟弟，苕华。华儿，来，向公子行礼。”

　　少年予以白眼。

　　“姑娘过奖了，我这人向来不拘礼数，对人对己都只求一心服。”狄休看了苕华一眼，再问姜夭，“原来你还有弟妹啊？”

　　“常棣和苕华是仲慎哥哥领回家的孩子，能入此门，是一生荣幸，惜得将军怜悯，才能活到今天。我与苕华无他报答，惟命与驯兽之技以馈将军。”少女代答道，“此事说来话长，日后必寻良机与公子彻谈。我闻今日有贵客来，受命携弟与白虎归来，不知这贵客在何处？”

　　卫诚于马上哼笑道：“玄武小儿，丈青龙势，愈发傲慢无礼。”

　　话音刚落，二白虎倏然起身，毛具直立，瞳仁聚拢成束，呲牙出呼呼嘶吼。白虎所视之处，马蹄声起。虎弓脊背欲腾冲，为常棣所拦。苕华少年眉头紧锁，他低声斥虎命其退，自己则往前走了两步。

　　最先映入狄休眼帘的，是绣着大大“温”字的黑色旗帜，接着才是马与骑兵。

　　为首的是一魁梧男子，身着黑色甲胄，面为铁盔罩之，两名副将批戎装随其左右，最后二人未穿战甲，仅着锦衣。共五人耳。

　　“姜将军。”黑甲男人先打过招呼，后摘下头盔单手抱之跳下马儿走到姜夭面前与之平视对立，彬彬道，“姜将军久等。渡江时有雾，耽搁了行程，还望见谅。”

　　“温将军。”姜夭抱拳回应，“无碍，平安抵达本都便好。玄武距白虎甚远，往来一次需数日，费心神。难得温将军前来，久闻将军爱好射猎，吩咐手下备此围猎。”

　　“哈哈哈哈哈！仲慎兄，有心了。我也是奉命前来，本意在与将军相谈两军交援之事。然白虎郡姜将军乃骑射高手，欲切磋之，意不平，期盼已久，借公事而博一快，何乐不为！”黑甲将军声音洪亮明朗，人亦如其声，五官旷而不粗俗，谈吐举止中皆富野性，有豪爽之感。

　　“风尘仆仆，达宇兄不若先饮些？”

　　姜夭命人奉上凉水，温达宇摆手，行至案边端起未温的酒一通豪饮。饮罢抹嘴，畅快道：“俗话说，朱雀出美人，白虎产美酒。此酒，快意！”

　　“达宇兄若喜欢，皆可带去。”姜夭淡笑道。

　　“客气，客气！”温达宇将头盔顺手搁在案上，往他部下所在处伸出手，“子晟，将箭筒与弓取来与我佩上。”

　　“……子晟？”听到这二字，狄休身子猛然一颤，他随温达宇指尖所向看去，只见翩然出一高挑青年，梳半马髻；细眉凤眼，鼻梁有一痣。男子项间配金色璎珞，饰以锁与铃铛，行路时叮咛有声。

　　男子好像感受到了狄休的视线，他亦抬眸。狄休与他对视不足数秒，男子的眼眸便垂下了。他把箭与箭筒交到温达宇手中，向姜夭行礼，随后单手背过身，站在温达宇身后。

　　“这位是？”姜夭看向男子问道。

　　温达宇答：“庄嚖，字子晟。我军监军。另一位是军中督军，陆硕。”

　　“将军。”

　　“将军。”

　　庄嚖行礼后，陆硕也在马上作了一辑。此人声音细小柔弱，挑眉桃花眼，面色略显苍白，似病态，以玉冠束发。

　　温达宇看见两头白虎，又视到狄休，抚箭，兴致盎然说道：“今日人少，却有白虎相伴，相比我与将军领首围猎，不如分别以单骑切磋，更有趣些？”

　　“好。”姜夭点头道，“阿休，你也去备箭。”

　　温达宇拍拍手，督军陆硕捧长弓交付到庄嚖手上，他眼眸弯曲，满脸笑意弱弱道：“在下实不善武艺，且身子孱弱，庄监军善骑射，可百步穿杨。”

　　姜夭道：“原是温将军手下有虎将。”

　　“哈哈哈哈哈哈！自然！惟虎将能与姜大将军一战！”温达宇大笑道，“我备精良船只三十艘而来，以备作战败之礼。”

　　“适逢西疆送来良驹百骑，匹匹作的卢，若我输了，将军可悉数带去。”姜夭道。

　　“好啊！”温达宇快意道。

　　“温将军骁勇，天下尽知，权当谦我，也让我尽地主之谊，这比赛的规矩，我来定可行？”姜夭彬彬问道。

　　“仲慎兄，请讲罢。”

　　“我携部下休，将军领庄监军，我有白虎正好二头，借一虎予将军协狩猎用，如此一来分两队。这东边森林，獐子鲜活肥美，先捕到两头的队伍便为胜方，如何？”

　　“甚好。只是白虎为仲慎兄饲养之物，恐怕不听我言呐？”

　　“腾霄、扶摇平日由常棣、苕华抚养照顾，凡其之令，言听计从，将军可选一子协同以调教白虎。”

　　苕华听罢，有些慌了，急忙说道：“那我自然是要跟随哥哥的。”

　　“腾霄！过来！”狄休高声唤道，那白虎乖顺异常，跃至狄休身旁，蹭之以鼻尖，青年得意笑道，“看来腾霄已经决定好留在这儿了，那么苕华弟弟只能带着扶摇去协助温将军了。”

　　“你……！”苕华气极，眼眶都有些红了，他甩手握拳，御虎愤愤离开，还不忘转头撂下一句，“白眼狼！既然去了对面，我更不会手下留情了！”

　　卫诚领余兵，手持小棋，两方安顿好马佩兵器后，老臣手起起落，一声长啸响彻平野：“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