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哭》子午巷南

3、第 3 章

　　七八个人浩浩荡荡往学校后门走去。

　　周奕冷眼观察完走在人群旁的贺弦惊，对着寸头道：“陈存，挺行的，你给他下药了？”

　　闻言，陈存疯狂摇头：“周哥，我就找过他一次，就今早当着你面那次。我真不知道他怎么就改主意了。”

　　“哦对，今早。”周奕阴恻恻地，“我叫你去约他，没叫你去给他当狗吧？”
　　陈存咬了下牙：“没。”
　　“谁是真正的哥，谁是真正罩着你的，别.忘.了。”周奕警告道。

　　出了学校后门，往左一直走到拐角处，护栏旁突兀地立了一张废弃的硬床垫，周奕熟练地跃坐上去，其他人紧随其后。剩了两三个人没位的，就靠着护栏歇着。

　　周奕掏出烟，轻吸一口后吐了个漂亮的烟圈：“人一会才来，谁先去给贺哥递支烟打发打发时间？”
　　看着站在底下的贺弦惊，他莫名浑身愉悦。

　　一根云烟很快递到了贺弦惊面前。

　　见他久久不接，周奕嗤笑一声：“哦我忘了，好学生不抽烟，贺哥应该不会这玩意。”
　　周围人不由发出了得意轻蔑的笑。

　　“是不会，”贺弦惊忽然道，目光从烟上略过，“也没见过这么次的。”
　　周奕的笑凝在了嘴角。
　　“你他妈——”

　　“周哥，人来了！”
　　周奕将要喷发的怒火因为陈存这一声叫喊而转向了别处。

　　“真是操了。”他跳下床垫，将手里的烟头狠狠掷了出去。
　　火点闪烁的烟头破空而去，飞出一道标准的抛物线后，擦着不远处某个人影的侧脸滑了过去。

　　贺弦惊的视线随着那烟头落在了来人身上。
　　黑眸紧跟着一缩。

　　那道将要转身的背影实在眼熟，但他还不是很确定，直到周奕说了声“站住”使得来人握紧了拳头。

　　熟悉的黑发、脖颈和拳头，贺弦惊确定了。
　　这人是他昨天在超市见过的。

　　见周奕大着步子就要上前，贺弦惊伸手拦住了他。
　　周奕冷笑道：“贺哥不抽烟不旷课，现在也不让人解决一下个人恩怨了？”

　　“什么恩怨？”

　　“他给我脸色看，我看他不爽，就这么简单。今天叫你来是叫你熟悉一下这个东西，你要不就帮忙，要不就起开！”
　　周奕说完，抬手就想将贺弦惊扬开。

　　“咚！”
　　一声闷响。
　　周奕让贺弦惊掼在了围栏上。

　　“谁是哥无所谓，我对过家家不感兴趣。”贺弦惊眼底几分天然的狠戾，“但是下马威，我不喜欢三番两次吃。”
　　“给你个机会，正常说话。”
　　手上青筋越发凸起。

　　周奕气息不稳道：“操，什么下马威，咳！操，操操......松手！对不起！”

　　贺弦惊倏地收回手，皱着眉将手在衣摆上擦了擦。
　　汗了吧唧的。

　　他余光瞥见那被扔烟头的少年还站在原地，于是补道：“让他过去。”

　　周奕边俯身咳嗽边摆了摆手，其他人讪讪退回了沙发旁。

　　路让开了，那人却仍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盯着贺弦惊。
　　他长得很干净，脸带点婴儿肥，但身子单薄得可怜。黑发柔顺地垂着，气质却不像个纯正的乖小孩，疏离感强烈。

　　贺弦惊对上他的视线，不由问：“还不走？”

　　少年不答，陈存就在一旁小声提醒了句：“贺哥，他......他是个哑巴，说不了话的。”

　　哑巴。
　　贺弦惊微微怔了下。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被某双灵动的黑眸精准捕捉。

　　少年敛了目光，兀自离去。

　　连声谢也没有。

　　陈存见贺弦惊有些愣神，赶紧蹿到了周奕身边。
　　“周哥，你没事吧？”他压低声音道，“我早说那小哑巴有点邪门，咱不该——”
　　周奕拂开他：“边儿去。”

　　“贺弦惊，”周奕直起了身子，“原来你是个敢下死手的。”
　　他凑进贺弦惊，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你有这魄力，我可以服你。”

　　贺弦惊总算回神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满是：受虐狂？不理解。
　　但好歹不会再被吠了，他也就给面子地“嗯”了一声。

　　兜里的手机忽然一震。

　　他拿出来时手机屏保自动亮着，上头挂着个信息提示。
　　妈：滚回来。

　　露馅了。
　　贺弦惊把手机扔回兜，仰头望了会天。

　　他忽地拽包狂奔。

　　贺弦惊动得突然，北风又狂吹，周奕叽里咕噜喊了一堆话全被他甩在了身后。

　　“他跑那么快干嘛？有病？”
　　“额，周哥，这我哪知道。”
　　“那啥，上次咱堵完他，我撞见他在面馆里吃面，吃得还挺急......”
　　“......”

　　——

　　没有打，没有骂，安安静静地结束了一顿晚饭。

　　贺弦惊以为孟诗予有多大的算盘，不料她只来了一句：“后天元宵，你爸爸说会打视频过来。”
　　他放下碗筷：“今年轮到我们家？”

　　孟诗予脸色一沉：“什么叫轮？哪一年元宵你爸爸没陪你过？”

　　“是，毕竟年陪家里的过了，元宵不得陪外面的过？”

　　“贺弦惊！”孟诗予也放下了筷子。

　　贺弦惊起身：“陪你吃饭，这是我能做到的极限，别的，我做不到。”
　　他转身回房。

　　孟诗予气得浑身发抖，碗筷与饭菜一齐被扫到地上，乒乒乓乓一片狼藉，让人心惊。

　　——

　　贺弦惊这一晚睡得不是很好，第二天到教室后就一直趴在桌上补觉，被王书丰叫起来后只听见一句：“到门口排队去。”
　　他以为是体育课，半阖着眼跟着队伍走，直到不知道进了个什么地方，他才猛地睁开了眼。
　　——双耳炸裂。

　　小小的礼堂里也就坐着三百来号人，发出的声音却有千军万马之势，厮杀、叫嚣，贺弦惊几乎瞬间就回魂了。

　　台上的老师拿着麦克风吼：“高二开学典礼还有三分钟开始，请同学们安静！安静！”
　　前排的学生拿着卷子吼：“C还是D？C还是D？！”
　　后排的学生举着拳头吼：“他妈撞了老子还不道歉？！！”

　　王书丰在前头艰难开路的同时疯狂擦着汗：“七班同学往最后一排走！五个女生坐前面，男生补齐！保持安静、不要讲话！”

　　贺弦惊：“......”
　　他默默往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走了过去。

　　五分钟后，开学典礼在一片吵嚷声中草草开始。

　　几个环节过后，主持人掐着嗓子道：“下面颁发高二年级期末学习之星共五十人，他们分别是高二一班，白昙、梁若淑、何一含......下面有请谢校长上台为以上获奖同学颁奖！”
　　前排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后排陆陆续续有人嘀咕起来。
　　“总共五十个人，一、二班占四十来个，嘁。”
　　“学习好怎么了，给你一个一班白昙的成绩，你敢要吗？”
　　“要不起要不起，年级第一有什么用，还不是个哑巴。”

　　“第一”“哑巴”
　　这两个关键词在议论声中脱颖而出，使贺弦惊望向了前方。
　　获奖的人已经在台上站定，没有一个面熟的。

　　贺弦惊正打算再扫一眼，一个白点急速奔上了领奖台，穿过上面的四十九个人站在了最右边第一的位置上。

　　台下议论声四起。

　　三月，春寒料峭。一件湿透的短袖校服，淌水的头发，苍白的唇。
　　六中的年级第一。

　　谢校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余光扫了一眼迟到的白昙后，十分镇定地继续颁奖。

　　他很快颁了白昙面前，正要说些勉励的话时笑容却凝了下来：
　　他手上空了，白昙的那一份奖状不翼而飞。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整个礼堂都躁动起来。前头有老师跑上跑下确认情况，后头有学生翘着二郎腿看笑话，班主任的吼声此起彼伏。

　　贺弦惊的目光始终停在闹剧的中心上，年纪第一静静站在那，没有干衣服、没有奖状、说不出话。

　　片刻，台上台下均确认没有多余的奖状。最终，白昙身旁的女生将奖状的一边分给了他，两人持一张奖状照完了相。

　　白昙一下台，一个梳着及腰马尾的老师就冲了上去，用一件宽大的校服外套将他裹了起来，并急切地说了一大串话。

　　距离太远，贺弦惊自然不可能听清。他揉揉眼皮，正想再眯会，就见白昙一抬手，指尖指向了七班的方向。
　　贺弦惊：？

　　那老师皱着眉再次张口，见白昙点了点头，她无奈挥了挥手。
　　随后，白昙径直朝七班走了过来。

　　一班和七班在礼堂的两边，隔着山和海那么远的距离，白昙不同寻常的行走路线使半个礼堂的学生都好奇地用目光追随起了他的身影。

　　十米、五米、三米……白昙站定在了贺弦惊面前，俯视着他。
　　他的眼眸因脸上的水雾有种冰晶般的亮，一包巴掌大的东西从他的手心落到了贺弦惊的腿上。

　　一个透明塑料袋，装着六根棒棒糖、一张纸条。棒棒糖五毛一根，而纸条只有两个字——
　　『谢礼。』

　　头发是湿的，衣服也是湿的，但布袋和纸条都干干净净。

　　贺弦惊手麻了下，他猛抬起头，却发现面前已经没了人影。

　　贺弦惊只好将袋子拢在手里，他望着台上领导发着光的圆头看了好一会儿，脑海里浮出白昙发着抖的样子。
　　“……”贺弦惊无声地绷紧了身子。

　　一分钟后，他趁王书丰不注意溜出了礼堂并直奔学校后门。

　　果然，周奕等人正聚在那张沙发旁吞云吐雾。
　　“烦死了，早知道就去礼堂看那哑巴到底有多狼狈了。”
　　“冷得哆哆嗦嗦下来了还要含着糖哭半天而已，你爱看这种啊？”
　　“去，随便一提而已，少恶心我。”

　　讥笑声响起，贺弦惊走过去，陈存眼尖叫道：“——贺哥！你也逃开学典礼？”

　　谈论声骤停，贺弦惊沉默地弯腰，捡起躺在地上的一件被踩过好几脚的外套。

　　沙发上的周奕直起身：“啧，不打招呼就拿别人的东西礼貌吗？”

　　“问你自己。”贺弦惊声音微冷，“偷奖状、抢外套、泼水，礼貌吗？”

　　闻言，周奕原先挂笑的脸垮了下来。他掐灭烟，脸色难看：“谁告诉你的？”
　　贺弦惊：“敢做但怕人知道？”

　　“呼，”周奕甩开烟，“知道就知道了。我比较在乎的是有没有谁这么狗腿，屁大点事上赶着打报告，还招来警察执法。”

　　贺弦惊将袋子塞进口袋里并活动了一下指关节。
　　周奕：“……操，你不会真要为那哑巴出头吧。”
　　“看情况，”贺弦惊抬眼，“我也想知道有没有温和的解决办法。”

　　那眼神很淡，算不上威慑，但周奕莫名冒了冷汗。
　　陈存站在一旁转了转眼珠子，打着笑脸朝贺弦惊走了过去：“诶呀，贺哥，都是误会。”
　　“你说的那些事太恶劣了，我们哪做得出来？只是当时正好在商店里碰到了，周哥看不惯他臭脸，拽他两下而已，水是他自己撞到货架洒出来的~”

　　“哪家店？”贺弦惊问。

　　陈存微笑着：“大周百货。我可以带贺哥去问老板证实的！”

　　贺弦惊转身：“不用了。”
　　他腿才抬起来，周奕忍不住叫：“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顺件衣服，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交代的？”

　　贺弦惊扭头：“有。”
　　“白昙我罩了，看不惯也忍着，不好意思了。”

　　撂完狠话，他从容地走远，直到消失在周奕等人的视线中才停下。
　　此时耳根已经微红，回想起刚刚脱口而出的话，他没忍住用手拍了下脑门：二透了。

　　你知道就好（小声逼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