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向》詹梓雨circle

2、早点死心

　　此时良宁已经被沈时归的人带下去了，房间里就他们两个人。

　　“沈时归！”向连翊才不管什么皇帝名讳不能叫，只要没别人他就这么叫，第一次进宫时他尚且不懂规矩，气急败坏也是这么叫的，沈时归都没生气，后头嬷嬷教导他宫内规矩都把他耳朵听长茧了，他也照样表面“陛下”私下“沈时归”，“你快放我出宫！”

　　沈时归也不急，仍懒散地往床榻上一躺：“嚷什么，吵得朕耳朵疼，放不放你出宫可不在我，而在你，哄不哄得我舒畅了。”

　　向连翊怒极生笑，他抓起了砚台上保存得极好的一支毛笔，毛笔上面刻着一朵红玫瑰。他有些宝贝地拿在手里，远远地朝沈时归举了举，说道：“皇上，你看好了，这只笔，是一个女人送给我的。你知道吗？我早在入宫之前，就已经将身体交给她了。您还是早点死心好。”

　　可出乎意料的是，塌上的人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被绿之后的愤怒。

　　她还是懒洋洋地，嘴角勾起一丝戏谑：“你确定？”

　　向连翊满脑子都想着摆脱沈时归：“千真万确。”

　　他把话说出口了这才反应过来。

　　这个杀伐果断、脾气古怪的帝王，不会真要派人去搜寻那个女人，然后杀掉吧？

　　噢，被沈时归纵容太久了，一冲动竟然忘却，她是帝，他是臣，给沈时归扣绿帽子，会要株连九族的。

　　向连翊垂下眼帘。

　　他抬眸看到沈时归那抹笑意，总觉得渗得慌，墨色长发轻洒于榻间，女人唇色嫣红，微微挑起的柳叶眉然有兴致地对上他的视线，向连翊低头看地板，避开她的眼睛。

　　沈时归合眸，平静地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她有些玩味道：“爱妃，朕饿了。”

　　——

　　愣愣地吃完饭，又愣愣地看着沈时归吩咐下人将两罐酒摆在厚重檀木做成的桌子上，向连翊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今天皇上的脾气，是不是太好了？

　　沈时归眼神深邃，不知是不是错觉，向连翊觉得沈时归的瞳孔好像是深棕色的，阳光照进来，怪好看的。

　　他忽然有些心虚，自己其实没有“失身”，但这笔又确确实实由一个女性送他的。

　　那年他七岁，生母逝去，他也不过为一个庶子。他的父亲是老丞相的儿子，但父亲一向注重嫡出，丞相夫人陈佩茹又是个魅惑人的妖精，把丞相的心抓得死死的。娘亲也曾受过宠，不过在陈佩茹的挑拨下，他们母子俩被幽禁在清莺苑中，一直到娘亲死了，他父亲也没有来探望过一回。

　　想到这里，他讽刺地笑了，外人皆传他母亲顾薇柠病重而死，因为她最及时的救助时间被她儿子耽误了，她才没能救活过来，所以丞相才会对他庶出儿子——向连翊冷漠。

　　谁可知道，那一夜，风雨交加，陈佩茹手下的人杀进清莺苑，顾薇柠奋力将向连翊往外扔，自己用武功拖住了十来个杀手。

　　向连翊那时被扔出了堪堪数米之外，在雨水里滚了一圈，浑身泥泞，虽说他自幼习武功，底子好，仍撑不住这么大的撞击力。

　　向连翊闷哼一声，背后的伤口撕扯，血染遍了后背衣服。他小脸苍白，连滚带爬起来，惊恐地看向清莺苑。

　　顾薇柠带着哭腔，却声嘶力竭地喊道：“翊儿，跑，跑啊！”

　　他也只不过七岁，听到娘亲的命令，知道情况紧急，下意识撒开脚丫子便跑。

　　雨幕翩翩落下，模糊了向连翊的身影。

　　——

　　冰凉的雨水拍打在他的脸上，水洼子一脚深一脚浅，脚丫踩下去溅起一圈泥泞。

　　地面很滑，他跑到了几十步，才想起来娘亲没有出来，仍在屋子里……为他争取逃跑的时间……

　　那群蒙脸的坏人，把娘亲怎么了？！

　　他猛地顿住脚步，正在里面厮杀的顾薇柠眼光余处看到远处的小黑点不动了，她使劲震开四周的杀手，用尽全身力气再次传音道：“翊儿，快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娘亲快撑不住了！”

　　向连翊却执拗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身往回跑。

　　娘亲不可以死。

　　他要陪娘亲战斗。

　　向连翊虽然年幼，但是顾薇柠从小教他武功，他已经有非常好的底子以及在同龄人中近乎妖孽的武功，只是就这些，在大人眼里都不够看。

　　杀手头领不以为然，心中冷笑：这母子俩真是情深呢。他本来打算派一个人去追的，不想这傻子自投罗网。

　　想起自家主上的命令，他很快收回思绪，挽出一个剑花。

　　刀光交错，兵器碰撞出的清脆声，头领避开顾薇柠刺向他的剑，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又刺了回去。

　　顾薇柠轻踮脚尖，漂亮的在空中翻了个滚，完美地躲避了数十个杀手的剑，心中却越发沉重：即使是她顾家世代武功高强，也敌不过如此多的精英。

　　抽下腰间的丝绫，在烛光下映照出一个绝美的身影，丝绫挥过，室内的烛光齐齐熄灭。她用足了内力，如此轻薄的丝绫竟也透着微冷的杀意。

　　黑暗之中，那双眸子带着决然，闪着异样的光。

　　只不过握着丝绫的手却微微颤抖着，顾薇柠精致漂亮的脸上却不见丝毫惧意，她知道今天必死无疑了，可是她的儿子无论如何都得活着出去。

　　她自嘲地低笑起来，冰冷得好似万股寒流，叫人觉得这样清冷的女子，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那个人也是个精了，这样的事，他不可能到现在都没收到消息，只是不想来救他们母子俩吧。

　　她突然感觉很累，素手一挥丝绫，扫去三四个人，丝毫不顾自己露出了多少破绽。

　　在那几个人吐血的同时，她能感受到后背被人狠狠击了一击，她强咽下喉间涌上的腥味，眼神一狠厉，不给敌人任何缓和的机会，丝绫卷起，瞬间又死了三五个人。

　　也是那个时候，又有一剑刺于她的身后，她缓缓转身，带着淡然的笑容，仿佛她的身体没有内脏似的。

　　“翊儿……跑啊……”

　　此时还剩六个人，但顾薇柠能感受到她的生命力在迅速消失，她刚才做的就是，以一命换多命，稳赚不赔。

　　她脸色苍白，像丧尸一样，让人看了背后窜起冷意。

　　“娘亲……尽力了……”随着微弱的声音，顾薇柠赌上了所有剩余的内力，丝绫一挥，却不想落空。

　　他的娘亲，至死都没有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