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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六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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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南珠站在那茅屋边时,冻得牙关直战,待越走越远了,却又没那么冷了。所到处,冰雪又渐渐消除,地面露出生机。这孩子牵着念南珠的手,走到一片塘前,塘边有个人弯腰劳作。
那个人转过身来,念南珠声音微颤,道:“母后,这是我弟弟吗?”
凤辞华定睛看去,好久方才认出来念南珠。他卷着袖子,往前走了两步,想伸手探一探这熟悉又陌生的孩子的头顶,却悬在半空。
他没有想到念南珠眼里竟然混着这么多情绪。警惕,不解,委屈,怨愤……然而却强压在平静以下。他感到孩子已经变了很多,父子两人以前就有少许隔膜,如今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是弟弟……”凤辞华微微低身,抱起悠然,带着些许歉意说:“衣服都是拿大人的旧衣改的,或是树皮缝的,苦了她了,这是悠然,是你妹妹。”
扎着两根羊角小辫的悠然扭头看着念南珠。念南珠想到方才卷着袖子捞鱼的母后,还有穿着看不出布料的衣衫的宝贝妹妹,不由得一阵心疼。他不用想也知道在这崖底,他们过的是什么生活。可是心疼里,又难抑生气。他们为什么,要过这种生活?
“父皇呢?他在哪?”念南珠一直在嘴边的问题,终于问了出来。
凤辞华道:“就在你走过来路过的那间茅屋里。”
念南珠发着呆,被母后领着,去看了一眼,在谷中极寒中心搭起的茅屋,中间安放的冰棺。
那里面就是他找寻良久的父皇,栩栩如生。
“每半年……你爷爷等人会来一次,保证你父皇的情况无虞,没有变化。他们也会带来些必需品。但是缺了关键的东西,他无法复生,只能维持在这冰棺之中。”
“那这几年,你们是怎么过的?”念南珠咬着牙关,简直无法相信,他的母后就这样带着一个不懂事的婴儿,在悠冷避世的地方守着一具尸体过了这样几年清苦的日子。
“你爹又没有死……”凤辞华笑了笑,突然抬手抚着念南珠的肩:“珠儿,你都冷成这样了,怎么不说?早该把衣服换下来了。”
抬了个木桶,凤辞华催促方才早已湿透又冰衣的念南珠,去他进入时的温泉泡一泡。
“那道温泉是两位老人家凿通的,有了这个池子,生活果真方便很多。”
养尊处优的念南珠,一时难以理解凤辞华随遇而安的满足是哪里来的,对要脱了衣服在这空旷地洗澡,一时也有些难以接受。
“没什么好害羞的,这整个崖底,就只有我们三个活人……不对,应该是三个半。”
凤辞华偶尔带出一句玩笑,令念南珠思绪重重地沉思,得知父皇死讯时几乎肝肠寸断的母后,竟然也能拿这件事打趣了,而且他一旦提到父皇的事情,整个人就像发光,发亮。
光只是知道父皇“还没有死”,这件事已足以为母后带来幸福,快乐,支撑他整个生命。
父皇为何会如此被人所爱,自己最重要的人,几乎都能为他付出所有。
念南珠任温水浇淋在头上,五岁的妹妹在不远处,倒是没什么特意避嫌。
“悠然不懂。”凤辞华小心地说。“她失了一魂,才不会说话的。”
念南珠蓦然变了脸色。
凤辞华不觉,还为念南珠打着水。“仍觉对不住悠然,她降世时虽然受了点苦楚,但本应无大碍的。只因当时想要复生你父皇,而他魂魄不聚,是以你爷爷当时想要借婴孩的魂魄来助你父皇复生,只是没有成功。你爹的命魂缚不住别人的散魄。后来悠然活下来了,但却出了点儿问题。”
念南珠的手指越攥越紧,听到最后,快滴出血来。“为什么?你们为他付出所有也就罢了,为什么要让别的无辜的人陪葬?”
凤辞华愕然看着,一直隐忍寡言的念南珠,突然情绪激动,胸腔起伏。“人死了,就算放不下。又不是他死了全天下都完了。更何况你……”少年转身冷冷直视他:“你又不是只有他,你全抛下了,全都不要了……甚至连我妹妹,连我妹妹的命,你都可以不要……”
凤辞华脸色渐渐冷下:“并非如此……”他摇了摇头。“不过,你说的也不错。”他语声渐缓,转头看看一边玩着花草的念悠然。“实在对不起你们,尤其悠然。”
“我父皇——”念南珠抬手指着那茅屋方向。“我一直在找父皇,满以为可以找他问出一个答案。却没想到连他自己都没有答案,谁人也没有答案。但我们所有人的人生,却被他搅毁了。”
“为什么要苦苦追寻?人死了就是死了!他五年多前就死了!他若死了,我永远怀念他!可是为什么他要阴魂不散?他不肯死得干净还要带走我身边任何亲近的人?为什么你们因为不肯接受,就要付出无谓的牺牲不该的牺牲?为什么就不能让他死去,我们好好过我们的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