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帝凉风录》祝灵

63、六十

　　念南珠非是自觉十分有把握，不会提出让念沛然陪他前行，而念沛然也这样觉得，所以一直守口如瓶，只当作兄长是日即归。
　　而念南珠在那山中穿行，一路拿佩剑砍荆折棘，没遇上阻碍，不知不觉间越走越远。等他发现自己来到一处千尺断崖前，这才发现，前方竟然没了去路。
　　念南珠站在崖前踯躅了好一会儿，因为他觉得路就在前头，可这崖前除了开着一丛丛红花，什么也没有。崖下是渊，渊中雾气缭绕，所见极为模糊，念南珠呆立了一会，心念一动，抽出佩剑和匕首。这把匕首削金断玉犹如切泥，插入崖石中，可做支撑，他就这样一步步攀崖而下。
　　下到云遮雾绕的烟雾之间，念南珠发觉那不过是凝结的水汽，不觉间他爬了一刻钟余，只是一直向下，丝毫不觉疲累，也不觉深渊令人胆战心惊，一刻钟后，衣衫也被浓郁的水汽浸湿了。
　　这一刻，他并不知道营地的人已焦急如火，只是不知疲倦地往下攀爬，像是知道有什么在底下等着他似的。
　　然而，等到念南珠只足终于触到另一层物事，他才发现，这渊底是一片温泉形成的潭水，他的足已触到了水面。念南珠想，终于到了渊底，他低头而视，探到块岩片，想要踏足，却因攀岩已久，最后放慢大意，脚下一滑，险些摔倒，被尖石戳得生疼，好容易稳住。念南珠扶剑力气四顾片刻，也不见任何可以生根落脚地，只好把剑插在岩上，自己稍微靠了靠，好作休息。这水是热水，温泉水，这并不稀奇，在京都附近，有数眼温泉，也有温泉山庄，是以崖底有眼温泉的出口，也很正常。
　　只是……念南珠环视这湿滑潮湿的岩塘，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却一时又说不上来。
　　正当他仔细察看的时候，念南珠竟发现，自己视线对面的一方略平整岩石，在水面半交之处，赫然刻着字迹。他顿时提起神来，仔细辨认。字迹一半没入温泉水中，看是看到了，但要读到全部，却需游到岩石边，以手指一一触摸。那诗句是：“骝马珊瑚鞭，驱驰洛阳道。自矜美少年，不信有衰老。白发会应生，红颜岂长保。但看北邙山，个事蓬莱岛。”
　　念南珠呆了片刻，这诗的意思，他虽不太明白，但直觉将他导向这里，那感觉是不会错的。可这里若是冰湖寒潭也就罢了，正应了卜卦的结论，可是温泉是怎么回事……果然，手指摸到诗句完了，岩石没在水中那一截，发现水下还另有字。
　　若是水位上涨，一般人可决不会注意此处，也不会发现这几行字。除了半隐半没的诗句，最底下那行是五个字，乃是：冰火二重天。
　　念南珠如获至宝，觉得自己找的正是地方。既然是冰火二重天，那自然是火中有冰，冰中有火了，他的父皇在冰寒之地，也必然离这温泉不远。
　　不知是何人刻字，但若是要给人提示，故意在水底刻字，岂非十分不便么？但如果刻字时水位在字迹以下，便好理解了。念南珠摩挲着略显粗糙的岩石平面，将自己方才的困惑恍然大悟：这方岩石表面依然粗糙，就和他方才险些滑跤的岩石一样，太过锋利，不太像被温泉终年冲刷的光滑石面。
　　这处温泉是新引来的，原本不在这里，也就是说这潭底在那人刻字时，要么是平地，要么是别的什么东西。有此想法，念南珠立刻没入温泉水中，果然探得潭底的距离，离刻字大约是一人高。
　　念南珠浮上水面，深吸一口空气又深潜入水，循着岩石四处排摸，敲敲打打。原来水底果然有蹊跷。他寻到一处低矮的凹洞，蜷着身子才能钻进去，他循着水流，往前游去。
　　这时候，念南珠并没有想到，若是游到洞中卡住，气息不足又回不了头，溺水怎么办，亦没有想到，若是洞里有利石或毒虫怎么办。他只是被直觉指引，就毫不犹豫地盲目前行，一口气前进了十几米，直到险些气促时，探到前面一层壁。若是这时候回头，念南珠已是不一定能安然无恙地返回下水处了，可他也没想过要回头，只是用力将那壁一撞，没想到那壁竟没受多大阻力，轻松推开，光亮扑面而来。念南珠用力游了两把，就浮上了另一边的水面，他大口喘着气，仰起来，这才发现这面的水极滚烫！只因他是从温水那面游来，所以不觉，但别说站立在滚烫的池底，就连多泡在水中都可能危险。念南珠忙扑腾了两下，一跃上岸。
　　他擦着水，环目四顾，这里果然别有天地。不是黑漆的崖底，而是一片亮敞的平地，虽然有花，有路径，前方还似极广阔。只是前眺无人。
　　念南珠心中抱疑，提着剑慢慢向前走去，一路衣衫上滴着水。沿着路径，原本有花架杂草的，没走几步路就一步步变得极冷，路边花草也枯黄变霜，步生寒意。念南珠走了数十步，身上温水湿透的衣衫，竟已步步化冰。而他所见处，竟已处身一片冰天雪境！
　　纵使冻得嘴唇发紫，直打哆嗦，念南珠也是很难相信，几十步中怎会有这样一年四季般剧烈的变化。
　　而雪地之间，居然是真有人家。前面一处厚草茅屋，念南珠紧走几步，瑟缩着肩，几乎就要撞进去。然而哆嗦在门口，却又停步。这里一丝人气也无，谁知道茅屋里住的是人，是？
　　念南珠抱着肩头，站在茅屋门口，咬着下唇呆立了片刻。推，还是不推……
　　正在这时，他吓了一个大跳地回转身来，瞠目结舌屡屡后退，差点撞倒在茅屋上。原来，念南珠觉到背后似有小猫搔他，可是这冰天雪地，哪有小猫？？而且，哪有小猫，能搔到他衣摆上？？
　　念南珠倏地转身，吓呆地看见一个冰雪粉似的娃娃，张大眼睛，也是奇怪地望着他。
　　念南珠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看向这个娃娃——这似冰雪雕的一片天里没有人气，可这小娃娃还是活生生的。他眼睛扑嗒嗒地，直勾勾地，盯着念南珠。
　　喘平气，念南珠慢腾腾地蹲下来，端目问：“你叫什么？”
　　……
　　“你几岁了？”
　　……
　　“这还有人吗？”
　　……
　　念南珠皱眉，这孩子只是直直盯着他，却一声也没响。
　　“你会不会说话？”念南珠喃喃问出这一句。
　　听到这一句，孩子黑漆漆的眼珠子突然转动了，伸出柔柔软软的小手，勾住念南珠的手指，拉着他离开茅屋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