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青梅》晨亭

24、两个女孩

　　纪云舒也知道了。
　　不只是她知道，她家这一片的人都知道了。
　　大人们总说——女孩子家家的，在外面要多点防备心。
　　他们也说——男孩子在外面，也要好好保护自己。
　　那段时间，赵静淑和赵晓云每次看着两个小女孩出门都会叮嘱她们路上注意安全。赵静淑对她们两个说：“以后过了晚上六点就不要再出去了。放学就直接回家吧，免得路上遇到事。”
　　纪云舒替洛小芙回答“好”，然后拉着她的一起出门了。
　　时间在匆匆流逝，转眼间，学校里的栀子花已经开过三个春秋，大门前的花也换过四五次了。
　　似乎初一初二的轻松也跟着悄然而逝，留下了初三悄然而至的一股凝重。
　　初三的寒假，学校不在放长假，老师也没办法再单独给学生们补习。初三下学期的时候，学校组织了一次分科意愿收集 。
　　洛小芙拿着那张意愿表，面无表情地看着洛岩和赵静淑在上面写上了理科。
　　赵静淑问：“洛小芙，你的想法是什么？妈妈想听听。”
　　洛小芙嘴唇是淡淡的粉色，嗫嚅说：“......艺体。”
　　“什么！”赵静淑不可置信，眼里弥漫上了一层愤怒。
　　洛小芙吓得不敢说话了。
　　“艺体？”赵静淑反问她：“你是脑袋有病吗你学艺体！”
　　洛小芙咬紧了唇，死死的盯着自己的脚尖。于是，赵静淑在洛岩沉默的抱起洛子翼走开后，就爆发了：
　　“你脑子是被门夹了吗你去学艺体，老子辛辛苦苦供你都这么多年书是拿来喂狗吃了。嘛！你是觉得你自己家里好有钱吗？还是你以后想啃老啊？你知不知道学艺体，以后出来有多难找到工作！你知不知道！”
　　“可是学艺体，不一定找不到工作啊......”洛小芙微不可闻反驳。
　　赵静淑猛地转头喘了口气，又继续说：“你要是觉得的你以后能自己挣学费，那你当你妈我从来没说过这些话。我告诉你，我们家两个娃娃，你一年补课费有多少你知道吗？以后呢？你刚出社会工作，你弟弟刚好用钱的年纪，你TM能不能多替我们考虑一点。”
　　赵静淑气的眼眶都红了：“你也这么大了，能不能现实点......”
　　能不能现实点......
　　洛小芙想，要是自己学了画画，那她肯定会去世界上到处去转转。一边打工，一边旅游。每走到一个地方，就把那些自己觉得漂亮的风景画下来。或许自己还能成为一个画家，办一个画展，让别人也能看到自己看到过的地方。
　　画展的瓷砖一点要是白色的，墙上一定要全部安上落地窗，窗外一定要有很多梧桐树。Emm，画展要是办在夏天，画展里面装上空调，画展外面就是绿油油，茂密的梧桐新叶。火辣的阳光穿过树梢的时候，叶子就会呈现翡翠一样透彻的绿色。画展里面，有从草原到荒漠，高山到深海，繁星到密林。
　　真好看。
　　赵静淑听到洛小芙轻轻地问：“那你觉得，我选什么比较好找工作呢？”
　　赵静淑依旧沉着个脸，她反问道洛小芙：“你是觉得画几张破纸，就能吃得上饭吗？洛小芙，你是不是太天真了？你觉得这是你的梦想吗？你自己说说，你从小到大，做什么事坚持到底过？你的梦想值几个钱？”
　　洛小芙想，我只是想问问你们帮我决定的选择啊？
　　洛小芙知道，如果自己不能给出一个满意的回答，那么这件事就永远没完。她知道赵静淑和洛岩都想自己选理科，可她心里还是生出一点点希冀：“那文科......行吗？”
　　坐在一旁沙发上的洛岩叹了口气，不说话。
　　赵静淑扶着额头的手慢慢放下来，她缓缓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洛小芙：“你能现实点吗？”
　　那眼神看的洛小芙胆颤。她靠在墙上，一时语塞。
　　赵静淑不说话，周围的低气压仿佛弥漫着整个房子，她目及之处，都让她异常恐惧。
　　赵静淑把手机甩到她眼前：“看看，每年文科生的就业率，看看你你选的文科。”
　　洛小芙垂下眼去看，手机屏上显示的是一个饼状图。洛小芙看着那小小的一个扇形，心里突然非常想笑。笑意弥漫上来，她不得不把头埋得更低，以此来隐藏自己微微翘起的嘴角。
　　洛小芙你真牛逼！光踩你妈雷电，哈哈哈哈。
　　餐桌上一时没说话，洛小芙不用抬头，也能想象得到赵静淑现在的表情。
　　的确，理科毕业好找工作。
　　洛小芙听见洛岩幽幽的说：“文科没什么实际的用处，现在好多文科大学生出来过后，都找不到工作。”
　　洛小芙在心里吐槽，现在好多理科大学生出来也找不到工作。想了想，她觉得自己这么想，好像有点过于自信，于是又在心里补充：可能我连大学都考不上。
　　洛小芙不想在这个诡异窒息的氛围里呆下去了，她从兜里掏出笔，扯过赵静淑面前的意愿表，提笔就要往上填。
　　赵静淑惊的条件反射的按住她的手：“你干嘛”
　　“填意愿啊。”这话说的太过于理所当然，就好像刚才的剑拔弩张不存在似的。
　　赵静淑抓着洛小芙的手：“你填什么意愿？”
　　“理科啊。”洛小芙一脸莫名其妙：“理科以后好找工作啊。”
　　赵静淑看着一双盯着她的眼睛，那眼睛里平静无波，她迟疑的松开手。
　　洛小芙低头开始写，一笔一划，每个字写的庄重。
　　先是班级，再是姓名。
　　赵静淑像是松了口气，因为在她的印象里，洛小芙虽然一直没个正形，但确实很听话的孩子。
　　她觉得，洛小芙毕竟这么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成天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了。
　　毕竟她以后，也要踏上社会生活的。
　　洛小芙仔仔细细的看着那个意愿表上的每个字，每个字她都认识，可每个字，她都不想认识。
　　她看着最后那一栏，上面写着：我意愿---科。
　　那一刻，她从来没这么讨厌过理科；不，可以说是憎恨。
　　洛小芙盯着那栏看了半天，赵静淑早就招呼着吃饭。良久，洛小芙扬起笑得灿烂的笑脸：“妈妈，我自好难看啊，你帮我写吧......”
　　......
　　距离中考还有两个月的时候，艺校来人，说是要选拔学艺体的人。洛小芙翘着二郎腿，坐在位子上安安静静的看小说。
　　纪云舒问她：“那个选拔现在申请还来得及，你不去吗？”
　　洛小芙翻页，懒懒散散的抖着腿：“不去。等老娘以后自学成才，然后惊艳所有人。”
　　家里藏得小说，在前不久被赵静淑整理房间发现了。赵静淑一气之下，把大部分小说都扔了。还有小部分洛小芙藏得好，没被发现。
　　那天下着雨，密密麻麻的想小针，扎得洛小芙窒息。等一屋子人都睡了，洛小芙才敢悄悄下楼去捡。书壳已经被泡坏了，洛小芙不敢把那么多书带回家，就把它们藏在车棚角落里。但是隔了两天，洛小芙再去看的时候，书已经被泡烂了。
　　原来车棚漏水，洛小芙藏书的地方是个低洼。
　　这几天，每每洛小芙想到这件事，都会骂自己一句傻逼。
　　中考是在高考后几天，那几天气温很高。
　　赵静淑说，按照洛小芙平时的成绩，她应该能上个重高。洛小芙听了，什么话都没说。
　　考数学的时候，洛小芙最后两道大题没写，最后交卷的时候，她看着自己空白的那半边卷子，慌得不知所措。
　　可她心里生出了一丝报复性的快感。
　　物理最后两道大题不写，英语完形填空乱写。她做的一次比一次顺手。
　　最后那天考完的时候，她跟在纪云舒身边，看着那些学生一个个兴高采烈地飞奔欢呼着，她觉得冷极了。
　　她第一次意识到，她自己做了一件多么错的事。
　　可她高兴，她从来没一次想像现在这样想毫无负担的大笑出来一样。距离考点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她忽然调皮的往纪云舒面前一跳，笑得肆意而又灿烂。她低低的说：“云舒，我告诉你个秘密。”
　　纪云舒就把脑袋微微垂下去，洛小芙贴着她的耳朵欢快的悄悄说：“我故意好多题没写。”
　　纪云舒的脸一下子僵住了。
　　洛小芙哼着欢快的调子往校门走，纪云舒跟在她身后。知道上了大巴，一个班的人都随着嗨翻天的歌尽情的狂欢。
　　纪云舒咬牙切齿的低吼洛小芙：“洛小芙！你不该拿你的未来开玩笑！”
　　洛小芙甩开她的手：“你管我！”吼完，又跟着那些人嗨起来。
　　纪云舒第一次看见洛小芙真正的发脾气。她不去看洛小芙，眼睛盯着车窗不知道在看什么。她一路上都没和洛小芙说过一句话，洛小芙也一眼都没看她。
　　玩的正兴奋，洛小芙听见李迪喊她：“洛小芙，老子把数学最后一道答题算出来了，你是多少？”
　　洛小芙趴在前排的椅背上，隔着闹哄哄的人群说：“第一问是y=x^2-5x+5，第二问G1=(3,-1),第三问没算出最后结果。”
　　纪云舒的眉毛抽了抽。
　　李迪哭的撕心裂肺：“老子为什么自不量力要找你问，操......”
　　洛小芙哈哈大笑，笑得没心没肺，上期不接下气。
　　有人嚷嚷着：“刚考完，都不准破坏氛围啊。”
　　洛小芙双手合十，举在脑袋上念着抱歉。
　　考完了，一身轻松。
　　洛小芙想，以后可能就没法和纪云舒有联系了。
　　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洛小芙承认，自己好像真的有点舍不得纪云舒了......
　　出考场的时候，她只是想再找纪云舒说说话......
　　纪云舒先走了。洛小芙看着看着纪云舒空荡荡的位子，感觉有点心酸。
　　洛小芙......你简直坏透了......
　　收拾好书包，看着同学一个接一个的走出那扇门，洛小芙突然后悔了。
　　她突然很恨自己，如果自己不作，至少、至少自己还能和纪云舒呆在一块儿。
　　至少，纪云舒是真的把自己当成朋友了。为什么自己要这么作，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朋友，非得要自己亲手把她丢掉。
　　她满腹委屈，可现在身边连一个人都没有了。
　　我只是气不过，她相对纪云舒说。气不过她的爸爸妈妈从来没有真正考虑过她的想法。可是云舒，我真的只能找你说说话了。
　　我只是，想给你说说我的心里话。
　　第一次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上的热闹无关。看着路上成群结队地人们，她感觉自己孤独极了。
　　她回家的脚步很沉重，她不敢想象，当赵静淑和洛岩看到自己的成绩时，会是什么样表情。
　　会一巴掌挥过来吗？大概会吧。
　　没事，要打就打吧，大不了被打死了，就当是还他们一条命了。
　　从来都没觉得，回家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推开家门的那一瞬间，洛小芙几乎崩溃。
　　洛岩坐坐在沙发上，洛小芙几乎推开门就看见他了。
　　洛岩脸上洋溢的期盼刺痛着洛小芙，而后又刺激着她更叛逆的想着——我就这样了！我就是故意地！
　　洛岩问她：“考的怎么样？肯定能上重高吧，平时给你花钱补那么多课。”
　　洛小芙嘴角撤出一个冷冷的笑：“不好，我每张试卷都没写完。”
　　脸上的肌肉僵硬的不像话。洛小芙想，现在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很诡异。
　　洛岩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怎么会呢，你平时上课那么认真......”
　　“你从来没看到过我上课的样子。”话被洛小芙打断。
　　洛小芙在心里狂叫：你是真的勇啊洛小芙，快闭嘴吧！
　　在厨房的赵静淑皱着眉出来看着洛小芙：“你今天是吃错药了吗？发什么疯？”
　　洛小芙不说话，把自己关进房间。
　　等分数出来了怎么办呢？
　　洛小芙放空脑袋——真的是一时装逼一时爽，装完逼后火葬场。
　　她忽然一骨碌的爬起来，她想去给纪云舒道个歉，她不该把自己的委屈撒火到别人身上。
　　就这么想着，她打开门，穿过客厅，干涩的对洛岩说：“我出去一趟。”
　　洛岩没说话，但是点点头。
　　洛小芙知道，她的爸爸这是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她不由得鼻子一酸，越发觉得自己没用。
　　他敲开纪云舒家的门，从纪云舒爸爸的口中才知道，纪云舒说一会儿要去找她，所以先下楼买点东西。
　　洛小芙红着脸道了谢，干脆就蹲在电梯口等着。
　　于是的电梯门一开，纪云舒就看见蹲在地上，可怜巴巴的洛小芙。
　　空气一时间有点尴尬。
　　“对不起。”洛小芙先开口。
　　纪云舒紧了紧手中的塑料袋：“没事。”
　　然后又陷入了尴尬。
　　半响，纪云舒试着打破僵局：“明天......你有空吗？”
　　洛小芙点点头，肉眼可见的没那么丧。
　　“好不容易考完了，我们要不要出去玩一玩？就我们两个。”纪云舒观察洛小芙的脸色。
　　那一瞬间，洛小芙想：世界上怎么会有纪云舒这么好的人啊。
　　洛小芙兴奋的站起来：“好啊好啊，我们去哪儿？”
　　纪云舒想了想：“要不去古溪镇？我们去玩水吧。”
　　洛小芙开心极了。
　　本来纪云舒打算去洛小芙家里的，但是现在既然已经看到了洛小芙，再加上纪云舒觉得去她们家真的有些尴尬，于是就让洛小芙把手里的东西拿回去，自己就不去她家了。
　　洛小芙不要，纪云舒没办法，只好自己拿回去。
　　两个人的关系又和好如初。
　　回到家的洛小芙忽然想到，好像纪云舒对自己真的是很好，好像什么时候，自己身边都能看得见她。
　　真好，可惜纪云舒不是个男生。洛小芙想：如果纪云舒是个男生，我就去追她了吧。想到这里，洛小芙不由得闷笑起来。
　　赵静淑奇怪的看了一眼洛小芙：“你一天到晚在笑什么？神神叨叨的。”
　　洛小芙赶紧收敛自己的笑意：“没什么？”
　　“你有那空天天跑出去跟别人玩，还不如在家里多帮忙干点活儿。我看你现在什么都不会，以后长大了该怎么办哦。”
　　Emm，明天要和纪云舒出去玩咯~
　　夏季的夜晚，知了也不出声。洛小芙盯着天花板，想，如果纪云舒以后读高中还能和自己这么好，那她我在高中一定要努力考上好大学，考到和纪云舒一个学校。往后的所有日子，只要纪云舒不和她断了联系，她一定会好好珍惜和云舒的这段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