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青梅》晨亭

23、两个女孩

　　还有不到一小时就是春晚。洛小芙挨着姥爷坐下来。她看着大人们把桌碗摆好，自觉起身去端菜。
　　六姑说：“小芙真懂事。”
　　赵静淑抱着洛子翼：“她就是在外面乖，在家说一下动一下。”
　　洛小芙抿嘴不说话。
　　“你们家小芙成绩好，惯着她点儿没事儿，不像我家家辉。小芙，你以后不能像哥哥一样考个专科......”
　　洛小芙低下头，不敢看哥哥。
　　总是这样的。大人聚在一起，好像除了聊八卦以外，就只能比小孩儿了。比小孩儿的成绩，比小孩儿听不听话。可洛小芙觉得，他们这样比来比去，可小孩儿还不是那样吗？
　　有什么用呢？
　　洛小芙听见赵静淑说：“哪儿的话啊？现在大学生一年比一年不值钱，她天天在家又懒的很，以后说不定要仰仗你们家辉呢......”
　　洛小芙想：你既然觉得我差，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之说呢？
　　后面那些大人又说了什么，洛小芙不想去听。她瞟了一眼姥爷，悄悄地问：“姥爷，我饿了......”
　　姥爷眨眨眼：“听他们先吹吹牛，吹完了我们就能吃饭了。”
　　洛小芙：“姥爷，你怎么不去和他们吹牛？”
　　姥爷轻轻拍一掌洛小芙的小脑袋：“姥爷觉得吵......”
　　姥爷怕洛小芙饿着，悄悄带洛小芙去了他的卧室。洛小芙闻到屋子里有老年人身上的一股陈腐气息，心里没来由的难过。
　　姥爷是真的老了。
　　每过一年，姥爷就会老一岁。
　　洛小芙难过的想：要是姥爷不在了，世上就没有再像姥爷这么好的人了。
　　姥爷冲着她招手：“小芙，来。”
　　洛小芙跟着姥爷站在衣柜前。姥爷伸手将衣柜上面的铁盒子拿下来，打开，里面是满满一盒的绿豆糕。盒子不知道放了多久，盒盖积了一层浅浅的灰。
　　洛小芙假装没看到，迫不及待地就着姥爷端着盒子吃起来。洛小芙吃的急，姥爷看着笑在脸上。
　　“姥爷都给你留着呢，别噎着。”姥爷笑眯眯的端着盒子。
　　洛小芙“呜呜”的算是回应。
　　洛小芙捏了两块绿豆糕，好不容易吞完了嘴里的，嘟哝着说：“我想给哥哥和弟弟也带点过去。”
　　姥爷点头，算是同意了。
　　洛岩看着洛小芙拿着绿豆糕给洛子翼，打趣她：“哟，你这是偷偷吃独食去了？”
　　其他人笑呵呵的，却只有洛小芙变了脸色。
　　春晚开始了......
　　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围着圆桌，热热闹闹的看着一方小小的电视屏。电视里的人欢欢庆庆，电视外的人们合家团聚。
　　凌晨的时候，桌上只剩下寥寥几人。洛小芙盯着主持人念着新年倒计时，心里跟着默念。
　　“3、2、1——新春快乐。”
　　一霎时，脑袋像是闪过一道电似的瞬间清醒，电视里正放着难忘今宵。
　　洛小芙在心里默默念到：纪云舒，祝你新年快乐。
　　默不作声地哥哥，此时看了一眼洛小芙：“去放鞭炮吗？”
　　洛小芙眼睛亮闪闪的点了头。
　　静谧的夜空，在乡下，在田坎间，在青禾旁，零零散散有着火光闪动，接踵而至的就是振聋发聩的鞭炮，叫嚣着想把黑夜刺穿。
　　鲜红的纸屑在黑夜间跳跃翩跹，随着风来，零零碎碎飘到了稻田。
　　洛小芙忽然想到：这些嫩绿的稻苗耳朵都要聋了吧......
　　随后她又想：洛小芙你真是个怪胎，草怎么会长耳朵呢？
　　新年伊始，洛小芙起了个大早，推开门看见离鞭炮近的稻苗奄奄一息。她把这事告诉哥哥，哥哥笑笑没说话，低头刷自己手机去了。
　　洛小芙又把这儿事告诉妈妈，赵静淑说：“你们现在这一带的人，一点常识都不知道到。那秧苗自己会长好。啧，你认得出韭菜和秧苗有什么不同吗？”
　　洛小芙不说话，听话的凉了开水冲奶粉。
　　吃完早饭，她把这事告诉姥爷，姥爷说，不用管，这些秧苗能自己在长回来。
　　原本六姑和姥姥、姥爷约好，大年初一去其他亲戚家走走。
　　洛小芙不想去，但一个小孩子左右不了成年人做好的决定。
　　其实哪儿都一样，一样的家长里短的闲聊。
　　洛小芙又在四嫂嫂加过了一晚，第三天下午就被洛岩送回家去了。
　　明天又要开始补课了。洛岩开着车，苦口婆心的劝说，无非就是让洛小芙读书认真点。他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比起好多吃不上饭的小孩儿有多幸福？”间洛小芙没说话，他又继续说：“远了不说，就说爸爸妈妈小时候，大冬天都还穿着夏天穿的泡沫凉鞋。一个冬天，冷的脚上冻疮都一直流水，要不是当初没钱继续读书，哎......”
　　“所以你要努力，知不知道？你现在苦点，以后长大了就轻松很多。”
　　“你以后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和一个适合的人结婚，生孩子，好好过日子......”
　　爸爸扯远了。
　　妈妈过年，除了在姥爷家带了会儿弟弟，很多时候都在帮着忙事，现在困得在前座打盹儿。洛小芙偏头看了眼熟睡的洛子翼，又扭头看向窗外。
　　“你妈和我一天天也够累了，现在弟弟还小，等你找了工作，我和你妈就能轻松点了。到时候，你也长大了，也能帮忙照看下弟弟。你一个当姐姐的，要做好带头作用......”
　　洛小芙垂下眼帘，车窗外的东西飞速后退。或许是车里太闷，洛小芙的脑袋混沌起来，浑浑噩噩，看什么都不真切。
　　“你说是不是？”
　　“嗯？”突如其来的问句，使洛小芙脑袋一个激灵，清醒不少。
　　洛岩趁着前面没什么车，快速扭头看一眼洛小芙：“以后你们姐弟俩，遇到事相互扶持一把，你说是不是？”
　　洛小芙低下头，“嗯”了声打哈欠。
　　洛岩不再说话，洛小芙靠着靠背睡起来。
　　睡吧睡吧，明天就能看见纪云舒了。
　　......
　　是夜，洛小芙眺望着远方，眼里落入没有星空的天穹。
　　今天回来的时候，纪云舒家里没人。不知道她明天会不会来补课？
　　洛小芙额头抵着窗户，她看着浓浓的夜色，她知道，春天要来了。
　　脑子里乱呼呼的。最后，她几乎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床上睡着。一大清早爬起来，坐在餐桌上吃早饭，眼睛一直期待的盯着家门看。
　　赵静淑笑她：“是不是看到家辉哥哥，心里有危机，想要更努力学习了？”
　　洛小芙胡乱的哼哼，就连穿袜子也一直瞟着家们看。
　　没动静，一直没动静。
　　洛小芙想，可能纪云舒还在走亲戚——毕竟才三天假。
　　她有些闷闷不乐的推着自行车，打开门，看见准备抬手敲门的纪云舒，下意识一愣。
　　纪云舒眼里含笑，平时寡言的清冷感暖和了几分。
　　“早啊，小芙。”她说。
　　洛小芙激动的扔下自行车，亲昵的冲过去，挂在纪云舒脖子上：“早啊，云舒。”
　　......
　　补课一直延续到开学，那个时候，春天已经到了。春寒料峭倒不至于，只是空气还带着股湿冷。
　　阔别一个寒假的同学见面，各自都显得激动万分。他们手中拿着可以创造奇迹的武器，奋笔疾书，各科试卷游转整个教室。如此激动，惹得洛小芙热泪盈眶：“好在老娘早就写完了，哈哈哈。”
　　同样写完的纪云舒和班长、副班长，一个翻着白眼，另外两个推推眼镜。
　　李迪扔过一个橡皮：“好同学救救命。”
　　洛小芙歪着头，装作懵懂无知，从他全没写的试卷路过......
　　开春季节多发流感，学校组织学生打疫苗。
　　洛小芙白着个嘴唇不停的碎碎念叨，纪云舒在她身边听的无语。
　　纪云舒安慰洛小芙：“别怕，反正都要打。”
　　洛小芙：“......我真的谢谢你哦。”
　　洛小芙哆嗦着身体，露出的肩膀仿佛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它的战栗。
　　打针的护士是个姐姐。洛小芙真的很怕打针，她带着害怕的哭腔对护士姐姐说：“姐姐，我真的很怕，你能不能轻点......”
　　那个姐姐拿着碘酒涂在洛小芙的肩膀。棕褐色的药水晕开，那个姐姐说：“乖点啊。姐姐打针不疼的。”
　　纪云舒把洛小芙的头埋进自己的怀里，她感受着肚子上传来洛小芙恐惧的颤抖。
　　针扎进去的时候，洛小芙的身体猛地抖了抖。纪云舒感受到洛小芙猛吸了一口气。
　　护士姐姐拿棉签按住针眼，顺手把白大褂里的一颗糖给了洛小芙：“这糖原本是给怕打针的小朋友的，没想到初中也有小朋友。”
　　纪云舒替洛小芙接过糖，道了声谢谢，扶着洛小芙往教室去休息了。
　　洛小芙眼睛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就一直趴在纪云舒身上。
　　过后的校园生活好像就平淡而又热烈。依旧是上课，下课，放学，读书。时间在悄悄奔走，洛小芙也在初二的时候来了第一次例假。
　　纪云舒等着厕所里的洛小芙，不远处有几颗棕榈树，树叶绿的深沉。
　　洛小芙红着脸出来。那个时候，洛小芙隐隐有一种感觉——她慢慢长大了。
　　下午找到时间，洛小芙第一次在学校里拿出那个女孩子的东西，纪云舒教她，先在书包里，把东西藏在袖子里，然后再出教室去厕所。
　　整理好后，洛小芙吐出一口气。她的家庭教育里，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让她即使在教室里悄悄不让人发现也让人感到羞耻。
　　回到家后，她把这件事告诉妈妈。赵静淑说：“以后你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知道吗？女孩子的身体比男孩子更容易吃亏，你要牢牢记住了知道吗？”
　　吃饭的时候，洛小芙看到电视上放的一则新闻，她指着对赵静淑说：“妈妈，电视上的不就是在我们这儿吗？”
　　赵静淑和洛岩回头看去，新闻上说的是一个年轻的女护士，傍晚回家的时候被玷污分尸了。
　　洛小芙看着那一身熟悉的护士服，她记得，是她们这儿一家医院里的人穿的。
　　她心头跳的一下，于是紧紧盯着电视继续看。
　　两个大人都默不作声，三个人沉默的看着新闻。
　　洛小芙看着电视上被打了马赛克的图片，还是看见了暗红的颜色一片一片。新闻里传出的现场声音显得聒噪，使人不安。
　　最后，洛小芙看见了那个女生的证件照，她忘记手里还端着饭，就那么冷冷的僵在了那里。
　　那个护士姐姐......
　　洛小芙不知道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她恍惚间想起，那姐姐取下口罩，笑眯眯的递给她一颗糖的样子。
　　记不真切的模样却在看到电视屏的时候轰然乍现。
　　那么好的姐姐.......
　　洛小芙看到警方逮捕了三个男人，新闻上称他们是犯罪团伙。
　　洛小芙攥紧了筷子。
　　她看见其中一个男人戴着手铐，指认了抛尸的地点。
　　法庭上，洛小芙听见有人问：“这个女人和你有什么过节嘛？你有什么动机杀她。”
　　洛小芙看见那个男人低着头说：“哥们儿几个光棍四十年了，那天看见她走夜路。也没有动机，就是看见她穿着那身护士服，就突然有了反应。”
　　“虽然当时巷子昏暗，但你们不怕突然来人吗？”
　　“那巷子平时没啥人。当时脑子一热，就动手了，也没想那么多。”
　　“你们认识那女人吗？”
　　“不认识，但有印象。好像是就住在巷子前面不远的地方吧，之前见过几次。”
　　“为什么最后要做出这么极端的行为呢？”
　　“那女的一直叫，怕来人，就不小心下手重了点。”
　　“之后还在继续奸污吗？”
　　“嗯......等反应过来后，她早就不动了。”
　　“于是就分尸了？”
　　“太害怕了......”
　　那为首的男人哭了出来：“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这辈子，就干了这么一件错事......”
　　洛小芙盯着碗里的白米饭，心底生出来的寒意涌出了眼眶。
　　就住在巷子前面不远的地方......
　　明明马上就可以回家了，却再也到不了家了。
　　可是，她穿的护士服就是简单的裤子和衣服，怎么就让自己没命了呢......
　　她的身份让她救助了那么多的人，却被几个人毁了往后余生。
　　罗洛岩叹了口气：“那女的这么晚回家还走小路，怪可惜的。”
　　赵静淑对她说：“洛小芙，以后天黑了记得不要在在外面逛知道吗？不要在陌生的地方逗留，这就是活生生的教训。”
　　洛小芙抬头看着洛岩：“可是，她没有穿的很暴露啊，她只是想快点回家，”
　　话还没说完，就被洛岩粗暴的打断：“可她是女的！那么晚，她但凡是有点安全意识，就会多留个心眼！”
　　洛小芙看着洛岩喘了口气，又接着说：“你也是女孩儿，爸爸也很担心你的安全。”
　　洛子翼把胸前的餐桌弄得很脏，赵静淑说：“男性生来就比女性更强壮。哪怕是身形瘦弱的男性，也比其他女性更占优势。你不要拐爸爸妈妈不懂同情，可这社会就是这样的。无论是任何时候，男女都不可能真正的平等，永远都是。”
　　......
　　上课的时候，洛小芙没来由地哭了。她说：“昨天的新闻你看了吗？”
　　纪云舒点点头，递过去一张纸。
　　洛小芙低着头，不让其他人发觉自己的异常：“那个姐姐就是去年帮我打疫苗的那个姐姐。”
　　纪云舒抿紧嘴......
　　原来死亡距离她们这么近。
　　原来她们活着就很幸运。